[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落日·孤烟·枪
燕飞云看着他，嘴角缓慢扯出一个笑，这样凶厉的面容笑起来竟有些二十余岁孩童的天真，比对面真正的二十余岁还要童真的多，就连语气也是柔和纯真的问道:“既然八刻太凶，那为什么要定八刻？”
“因为骰子停下来的时候，八被压最下，我拿起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八。”柳银塘竟也认认真真回答他，他们之间的对话看起来和谐无比，燕飞云斜靠在自己的银枪上，柳银塘也没有拔出自己的刀，他们就像街边的路人和过路人普通的对话一样，一个认认真真问，一个认认真真答。
“骰子说八，你就写八刻？如果骰到九、十，你怎么算？”
“按八刻算，骰到九、十，我就真在八刻来，但我没给骰子刻上第九第十面，骰子只有八面八刻。”
燕飞云哈哈大笑起来，伸手一撑跳下来，他一跳下来走到无盖的廊下，他和柳银塘之间就隔着好多人，不能像先前一高一低那样旁若无人的对话，但这不要紧，因为他一跳下来，原本挡在他和柳银塘之间的人就纷纷往旁退去，在他们之间之间留出一道宽宽阔阔的大路来。
“你是现刻的骰子？”
“我还是现拔的鸟毛。”
“那鸟毛真的很像谁家的鸡毛。”
“野生的家鸡也是鸟。”
“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没有人说过我很有意思，但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你夸我是个很有趣的人，那我也要夸你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柳银塘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起伏，谁也听不出他心情如何，又在想着什么，只有燕飞云沉吟片刻，笑的比刚才还要大声。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很会说话，你是第一个，但我也是第一个说你很有意思的人，所以我们扯平了。”燕飞云终于停下了自己的笑，又转而换上一副很严肃的面容问道:“我听见了，你是柳断刀的儿子，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在围观众人紧张到要窒息的空气里，无数双目光都聚集在柳银塘那张有点苦的面容上，仿佛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一秒又一秒过去，柳银塘终于有点吝啬地点了点头。
“我是来杀你的。”他答得很痛快，很坦诚，坦诚到刚看见他点头而放下一口气的观众们，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目光在燕飞云和他之间来回看看，鱼一样四散开，但无数道目光，依旧聚集在这里。
“我去柳府杀柳断刀的时候，没有看见你。”燕飞云也不急着和他争一时的胜负，总归天下有三种人，一种是被他杀了的，一种是没被他杀了的，一种是没来得及在他面前寻死的，柳银塘注定是第一种。
“我回去的时候，只来得及从火堆里把骨头挖出来。”
“所以你没有见到我，因为你已经离开了。”
燕飞云了然的点了点头，视线在他背着的刀上扫过，再度张口对柳银塘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喝了三坛酒，累计有十八碗，三碗不过岗，而我喝了十八碗，你是比老虎凶恶，还是比你的父亲更强？”
没等柳银塘回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去拜访柳府之前，我喝了二十碗酒壮胆，因为你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柳断刀，我要喝二十碗酒才敢去挑战你的父亲！”
柳银塘那双沉郁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半晌后他大步向燕飞云站着的地方走来，从墙角堆着的酒坛里随手拎出一坛，一掌便拍开上面厚厚的封泥，仰头将酒液灌入喉中。
燕飞云也不阻拦，就看着他喝干了整整三坛酒，脸上泛起一团晕红的痕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一字一顿说道:“父亲见你之前，喝了三碗酒，他只能喝三碗，而我喝三坛，和你累计起来是三十六碗酒，所以你觉得我更强，还是我的父亲更强？”
“我不知道！但我想，你肯定比你那个不会喝酒的父亲强很多！”
这两个人此刻都像是醉鬼，之所以说他们像醉鬼，因为他们两人无一例外都是醉倒的，但看他们的眼睛，谁能说他们是两个醉鬼？
有无形的气隐隐向外扩散，却不知道这是燕飞云握着的枪，还是柳银塘背在背后那柄塞在漆黑刀鞘里的破刀，那把破刀甚至没有解开刀柄上缠着的白布。
“你的刀，比你父亲的刀还要破。”燕飞云漫无目的感叹了一声，将枪横在身前，一点一点解开枪杆上缠着的红布，露出下面的银杆，他解的很仔细，像解开处子的衣服那样轻柔又仔细，明明是那么粗糙的手掌，握在银杆上时却仿若少女扑花间翩然的蝴蝶一样轻柔。
红布一卷一卷往下落，等那米红布彻底落在地上时候，燕飞云手中的枪终于露出了全貌。
一把漂亮至极的枪，但又粗犷至极，看起来很重，但又很轻，因为燕飞云拎着它就像拎一阵春日的风，看起来很重是在枪尾敲在地上的时候，青石砖上都似乎裂开了一道醒目的缝隙。
“为什么不拔刀？”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困惑，这值得所有江湖人困惑，对手已经亮出自己的武器，柳银塘为何不拔刀，他为什么不拔刀，他怎么能不拔刀！
“我想看看你的枪，再想我要不要拔刀。”
柳银塘的目光落在那枪上，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去，终于看完了那柄枪后，收起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燕飞云，相当庄重的说道。
这又是挑衅！
但燕飞云却不怎么生气。
或许之前的生气，只因为他受到了莫名的挑衅才生气，他现在又不生气，是因为遇到了故人，故人应当被宽容，何况是可以共同喝酒的故人，那更应该宽容以待！
“秋雁山庄枪法有六十八式。”
“你现在看到的，是最基础的十四式。”他仿佛突然想起来柳银塘是一个和他差很多岁的孩子，不是可以挑战都江湖前辈，语气里竟也带上些许的纵容来，一式一式为他演示着。
“刚才你看见的的这式，是杀死你父亲的那一式。”
“也是秋雁山庄六十八式剑法里最后的两式。”
燕飞云信手挽了个枪花，枪尖在石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痕，伴着些许的火星和刺耳的摩擦之声停在柳银塘脚边，那双已经平和的眼里又燃起熊熊的凶光，仿佛能灼透柳银塘的皮囊，甚至能烧干净柳家的那片废墟！
“母亲曾经和我说过。”
“越漂亮的东西越会骗人，无论女人，男人，还是不是人，什么东西越漂亮，它便越危险，而武学里尤为恐惧漂亮的东西，因为太漂亮的东西——能要命！”话音未落，柳银塘一个翻身后跳到湖边的栏杆上，恰恰躲过挑起来能划破咽喉的枪尖！
“但你父亲没认清漂亮的东西最能骗人的道理。”燕飞云慢慢收回手，眼中隐隐出现了一丝失望。
“他认清了。”
真的认清了吗？燕飞云不知道，他没去检查柳断刀死在哪一枪下，或许只有亲手掩埋尸骨的柳银塘知道，但是柳银塘说柳断刀不是死在这一枪之下，那柳断刀怎么死的？
燕飞云不知道，也不想追究，他想叹气，可能是今夜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他之前去挑战柳断刀的时候，也喝了很多酒，对着柳断刀说了很多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这样多的酒，说这样多的话，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对手，能让他喝很多酒壮足胸中的胆气才敢拎起自己的枪！
“拔刀。”
他已不想再说话，只想让柳银塘拔刀，在冷风里驱散彼此的酒气醉意，然后一个人活下来，一个人死掉！而那个人，注定要是柳银塘！
在柳银塘将那柄刀从背上解下来时，他突然又喊了停，相当认真的叫褚葛明走上来，低语两句后又挥手赶走了褚葛明，转头望去时才发现围观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个干净，就连褚葛明也走了，就像当年那个决战的夜晚，也只有一个燕飞云，一个柳断刀！
“我刚才和褚葛明说，如果我输了，他就赶快跑。”
“我不会杀了他。”
“斩草当除根，他不死，就是威胁。”
柳银塘解刀的手猛地顿住，刻漏又滴落一滴水的沉默里，他慢慢解开刀柄上缠绕的白布，珍而又重的收进怀里。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杀他。”
“现在，我将要拔刀。”
他的手慢慢放在刀鞘上，距离离得近了，燕飞云才能看见这刀鞘也实在破烂的很，刀柄也破烂的很，这破破烂烂的刀剑，不禁让人怀疑，这样一把破刀，怎么能使出斩断风云的风姿？
燕飞云的血在血管里砰砰的鼓动起来。
直觉叫嚣着，叫他血脉偾张，脚下静静和柳银塘拉开七八尺的距离，握着枪杆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几乎像捏的泥土一般！
刀终出鞘，一把银白的刀，一把断锋的银刀。
“断刀。”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三碗不过岗，出自《武松打虎》
七八尺的距离，来自《风铃中的刀声》，说是最安全，也是最要命的距离！我想，两米多，确实是一个要命的距离吧，也是一个能逃过短暂致命的距离。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