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潜入

　　后半夜，乂禾与贺年再次来到了重明石像下，月半中旬的月亮一如既往地皎洁。夜深人静，街上人迹罕至，独见一双黑影砥砺前行。
　　“到了。”乂禾看向贺年。
　　“按照提示，正确的方位应该是在广场的西北处。”贺年手拿八卦图，指向所说的位置。
　　“神兽正面朝西，如果站在西北处我们正好可以看到它的右眼。”乂禾的指尖慢慢划向挂图的上方。
　　随后，二人来到广场的另一侧，但就位后乂禾显然仍有顾虑。
　　“贺年，你确定这样行得通吗？”
　　“我认为，我们可以一试。你想, 要是论起土农工商, 这整个小镇的居民其实都属于以工匠之后。在一项工程当中数字运算和底图绘制是缺一不可的，我们的线索来自于河图, 而奇门遁甲之术的基础恰好也是数理与图像。说不定, 这就是一个提示。”贺年的一段话似乎打消了乂禾所有的疑虑，随后男孩问道：“珠子在你那里吧？”
　　“嗯，在这里！”乂禾从口袋掏出红纹珠，将它放置掌心。
　　“位置对了，珠子也有了，现在我们只需要找正确的方式，说不定就能启动机关。”
　　“方式……会是什么呢？”乂禾自言自语，一边走来走去踩着脚下的影子。
　　他们二人沉思了许久，而我也跟着他们在广场上徘徊了一阵子。午夜过后，我的精神越发恍惚，或许对我而言那确实不是一个利于焕发思考之光的好时机。当我即将睡着时，却突然听到了贺年的声音。
　　“乂禾，你还记得我们赢得玉佩时，给出的答案吗？”
　　“我记得，是影子……你是说关键在于影子！”
　　“我在想，影子会根据月亮不同的位置而伸缩，或许等到日出前几个小时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对呀！日出前三四个小时一般是影子最长的时段之一，要是等到那时我站在这里，我手的影子应该可以碰到神鸟的头部。”
　　我承认，我确实被那两位年轻人闻一知十的本领惊艳到了，也暗自期许自己的脑袋有时可以和他们一样灵光。大概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两人拿着珠子轮流站位，也不知换了几班。眼看又要轮到贺年了，不曾想此时乂禾惊讶地叫喊道:“贺年，你快看！它在发光！”那颗珠子上的纹路好像正在扩散，散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你快把手再抬高一些。”男孩用手示意。
　　乂禾按照贺年的话，将持有宝珠的右手向上伸展，知道她的影子正好碰到了石像的头部。这时，一道月光不可思议般地通过珠子折射到了神鸟右眼内的其中一个瞳孔里。须臾间，整座雕塑的周围突显奇光异彩，而这在几秒后转化为了耀眼、焚烧的白光。稍后，那锃亮的火光已有了烛天之势，站在它的旁边甚至可以感受到热浪的气息。可就在转眼间，那道光开始占据更多的空间，乂禾好像也被卷入其中、笼罩在内。处于八卦阵内的她双眼合拢、眉头紧锁，可我却又说不清她此刻的感受。
　　“怎么回事！乂禾，快过来！”这时贺年察觉到神像外环的地面正在震动，于是便想要叫回乂禾，奈何她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神志。
　　随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觉得说话那人的语气与平时相比温和了许多。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与他对话的是一股坚韧的女声，“我重明，愿守一番疆土，换千载太平盛世。”
　　“你既愿意长眠，那我便一直守着你。你若不醒，我便不走，世世护你周全，可好？”
　　“一言为定。”话音已落，可我却仍然未看到定下约定的那两个人，或许那只是来自远古的余音。

　　随着一声巨响，除了以雕塑为中心点、半径长五米的圆形区域外，其余的地面空间上陆续开始出现裂缝。随着震感越来越强烈，裂缝也逐渐变宽。最后陆地彻底凹陷，露出来了地心深处的岩浆。随即，一个人影从石像后面走出，渐渐地我们看清了来者的相貌。
　　“落华沿，你怎么也在……你一直跟着我们！”贺年率先看到了来者的样貌。
　　“华沿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乂禾已经清醒，只是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这时她周围的光晕已经部分消散。
　　“因为我要逃，其实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走到我计划中的这一步！”落华沿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华沿姐，你在说什么？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乂禾似乎急切地想要让对方知道，其实这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可以！要是真的可以的话，我早就跟着其他闯关者离开了，想要摆脱这个世界的禁锢只有靠自己！”
　　“可是你明明帮了我们很多……还讲了你过去发生的种种，我们之前有怀疑过你说谎，可是最后你还是主动说出了真相……”乂禾还是无法相信在这场游戏中华沿竟然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反派。
　　“我帮你们，那是因为如果没有你们的参与我的计划便无法顺利进行。主动坦白也是为了获得你们的信任、不让你们对我有所猜疑。再说，你们的时间不多，只要盯住你们，就不怕你们能从本地人口中搜集到可以戳穿我谎言的关键信息。”
　　“你！”乂禾显然由于落华沿的背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你们这些傻孩子，倒是还真信了我说的话。事以至此，就算是告诉你们真相也无妨。从一开始，我接近你们就是因为发现了你们拥有变换这个世界的能力，节日的到来也证实了我的预判。我知道，只要跟着你们我就一定能出去，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们所有的细节，因为如果这是我逃脱的机会，那它不会是你们的希望。人类都是自私的，你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自己闯关，不会把机会让给我。期间我犹豫过，甚至还害怕你们会遇到危险，可是现在想想我的担心只是源于你们在我计划当中的作用。”华沿仰头长叹，“对！我不可能是真的关心你们，绝不可能！ 你们始终想不通一些事，是因为丢失了关键环节，而我却不一样，因为恰好撞见过黑衣人和段爷爷的对话。”
　　“不是这样的，我们会帮你的……”虚弱的乂禾努力地辩解。
　　“他们果然关系不一般，听段爷爷说起神秘人的语气我们就应该想到了。”现下贺年已经来到了乂禾身旁，小心搀扶着还无法稳定站立的她。
　　“是不一般，可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他们是敌对关系、一明一暗，可是往往在明处的不一定就是好人，而躲背后的也不一定的是幕后黑手。”
　　“所以段爷爷才是……”乂禾醍醐灌顶。
　　“对，不仅是他，所有长期受怨气驱使的人，他们都是你们的敌人。”
　　“既然是这样那么重明鸟作为本地人的守护神兽不该帮我们离开这里才对……可你的计划好像就是助它重现于世。”白贺年所思考的问题也是我至今还未想通的疑点。
　　“什么神兽，那都是假的。所谓的守护，其实就是镇压他们这些怨魂邪祟。剪纸不过是为了瞒天过海、苟且偷生，在重明兽再现之前，多躲一时。我也是亲自问卦后才醒悟的“
　　“你不是说怨念太重所以无法占卜……贺年说的果然没错！你一直在骗我们！”筋疲力尽的乂禾用她仅存的力量控诉落华沿。
　　“是呀，在这件事上我骗了你们。我让你们去医馆，就是想制造我去找过童渝的假象并且让你们更加信任我。再者，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那本《梅花易数》我看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只学到了一些皮毛？但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唤醒重明，之前是因为错以为它可以帮我对抗黑衣人离开这里，现在则是因为我要亲手摧毁她的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神力衰退、魔气纵横，只要我找到正确的方法，想要达到我的目的简直易如反掌。”华沿发出了既狂妄又悲凉的笑声，“很快我就要成功了！一旦怨念不再受到抑制，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可怜黑衣使者还一直被你们当作敌人，可他却是唯一一个这么多年以来等待重明觉醒的傻子。如今他已经兑现了承诺，也该烟消云散了。”
　　“那黑衣使者的身份是谁？他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知为何，乂禾就是迫切的先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是谁？问问你的心，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华沿含糊的答案着实令人心神不宁，难道谜底就藏在乂禾意识模糊时响起的声音里？
　　“乂禾，姐姐对不住你。要是我离开后能见到望野，我会一定告诉他是你救了我。”落华沿突然冲向乂禾，伸手将她推入岩浆之中。
　　“乂禾，抓住我！”贺年及时俯身，抓住她的手腕。
　　“不行，我坚持不住了！”乂禾在烟雾中挣扎。
　　“别松手！”因为之前手臂受伤的缘故，贺年需要格外使劲才能抓住乂禾的手，自己也已经到了声嘶力竭之际。
　　“啊！”女孩的咫尺之声，到最后仅存于隐约的回响中。
　　“乂禾！”
　　贺年不敢相信自己既然松手了，那不是他的本意。我依稀觉得乂禾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可男孩却只是含泪摇头地叫着对方的名字。而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乂禾掉下峭壁，却什么都不能做。
　　男孩红红的眼眶满是义愤，他双拳紧握，转头质问落华沿：“你怎么可以……”
　　“我没有选择，因为我不甘心，我想离开！那你要怪就怪重明认定了乂禾，将元神附到她身上。”虽然华沿的泪水也溢了出来，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狠心地对待那个女孩。
　　“落华沿。”这次我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就是那名黑衣神秘人，他的出现打断了华沿与贺年的对话。
　　“你既然还在！”落华沿难以置信。
　　“是呀，我是要离开了，但是……却是在你之后。当初你心智全无，你用仅存的一丝游魂与我交易才留在了这个世界。可如今你却违反了规定，我不能再留你了！”
　　“不要！我要……我要醒来！”女子湿红了眼眶、凌乱了长发，她字字句句刺心刻骨、就连旁听者也心如刀剉。
　　只见黑衣人一挥衣袖，华沿的身体开始通明，慢慢的她如荧光开始在夜空中消散。
　　“等等，住手！”段爷爷突然赶到，他毫不犹豫地冲入阵内，准备去扶虚弱的华沿。但是那女子的身形还是越来越模糊，似乎毫无逆转的可能。
　　“你怎么来了！”华沿大喊。
　　“老黑你放过她。”段老朝黑衣人怒吼。
　　“太迟了。”站在屋檐高处的黑衣使者摇头，他似乎也有些无奈。
　　“不用你在这里装好人，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了你孙女的影子，根本不是真心对我好！”落华沿一把将老人推开。
　　“傻丫头，小婷是我的亲人，但你也是。我早就把你当作是我的亲孙女了，你不是谁的替代品。”
　　此刻，华沿貌似突然醒悟，她终于明白了爷爷的苦心。一切尽在不言中，老人家奋不顾身地跑来救她就是最好的证明。可由于受到了阵型的影响，身带祟气段爷爷也越发虚弱。
　　“你……你快走！”虽然知道已是回天乏力，但是华沿此刻依然急切地想要保全她的那位家人，不想他们遭受同样的命运。
　　“来不及了，重明已经觉醒，我终究是逃不了的。只可惜我攒了那么多时间，你以后也用不上了……”爷爷安慰华沿，展现出了他这个年龄的豁达。
　　“原来……你是为我才去和那些闯关者作交易的……”
　　华沿泪如雨下，但是如今已是懊恼无极。她应是怪自己当初有太多猜疑、没有好好珍惜和亲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可爷爷始终用他温和的笑容，在无声中劝解着她。二人在光亮中离去，散散落落的荧光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留下的只有记忆。
　　这时广场上只剩贺年与那名黑衣人，两人面面相觑，男孩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
　　“你可以救救乂禾吗？”贺年恳求对方。
　　“我或许可以救她，但是要看你愿不愿意换她一命。”
　　“我希望你能救她……我愿意。”
　　贺年丝毫没有犹豫之意，但在说出那几个字后，我只觉得浑身乏力，随即慢慢地睡去。虽然他好像即将离开，但我相信那个男孩会再次出现，那时一定他会是更勇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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