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f（x）的极值点不一定代表最高值，你可以先求导，从二次函数图像里找零点......”

　　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其余同学一窝蜂冲向食堂，只有靠窗的一前一后还在学习。
　　沈阙讲题时专注认真，浓密长睫垂落下来，如窗外翻飞的银杏叶，她讲了半天，那格外偏科的扶斯年是一点都摸不着头脑啊，对着函数图像发出震惊的疑问：“怎么能有人随便几笔就能画出惊天巨作？”

　　沈阙：“......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先正后负曲线图。”

　　一周前，沈阙问许澜她要怎么报复扶斯年，又需要自己干什么。
　　许澜只让她不要紧张，先和扶斯年打好关系就可以。

　　许澜：“扶斯年现在嘛......可能很孤独，他数学差，你教他数学就行。他这人蠢得很，你表现得小白一点，关系就会慢慢好起来。”

　　沈阙并不想帮这个忙，她......不想和男性有接触。
　　可许澜央求她的眼神那么楚楚动人，水波流转，稀里糊涂的，沈阙就答应了。

　　果然，扶斯年上钩的速度很快。两人本就是前后桌，平时交流虽不多，但平时递个卷子、传个口信的熟悉感都是在的。
　　仅仅三天的贴心数学辅导，扶斯年就把自己的信任全盘托出，从他的倾诉中，沈阙得知两人在上学期期末，差不多是同一种情况。
　　同样的人际关系不顺，同样的害怕孤独，同样的渴望陪伴与朋友。

　　扶斯年：“你和许澜关系怎么样？她真的把我吓一跳，你知道......”

　　“停”，沈阙忍着看见男性就像揍的冲动，事先给他讲好自己的雷区：“如果你是来给我讲她小话的，我不听。一切在背后津津乐道女生的话，我都不接。”
　　“你最好就事论事。”

　　扶斯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啊？你怎么会那么想！我很尊重女孩子的好吗，我妈从小就教育我......”

　　听他讲了半天，沈阙了解到，这人家庭出身特别好，有钱有爱类型，被宠着长大。除了个别亲戚希望他考上清北，施加压力外，这人的童年基本没受过委屈。
　　怪不得那么好骗，原来是温室里不谙世事的花朵。而从沈阙对这人长期的观察中来看，他确实处于正常男性的及格线，不开黄.腔，不开人身攻击的玩笑，也不辱骂。平时班里抬水搬重物，也都是他主动帮忙分担。
　　总之，算得上沈阙迄今为止，遇到的一个正常人。

　　同时，她也羡慕，这得是多么好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种男生？
　　难怪许澜会喜欢，从许澜口中得知，班里为数不多的直女都对他颇有好感。

　　扶斯年单手撑在椅子上，转笔转得飞起，百般惆怅：“可我虽然有一个好的家庭，却往往没有好的人际关系。”

　　“怎么会？”，沈阙听得有点困，想睡觉：“像你这种人，活泼开朗的阳光男孩，不应该是备受人喜爱的吗？听说我们班喜欢你的女生还挺多。”
　　扶斯年眼睛瞬间亮了：“真的？那你知道柳月对我什么态度吗？”

　　还没等沈阙回答，扶斯年又像河豚一样泄气：“不，不用你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她不喜欢我。”
　　沈阙：“......”

　　她当然不喜欢你，这位小班花可是有女朋友的。

　　沈阙：“你就因这个觉得自己人缘不好？辱骂到我了。”
　　“哎呀，不是！”，扶斯年坐直，说起这个，他可重新来劲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讲回正题，我不骂许澜你放心。”

　　“就事论事哈，许澜上学期表白呢，被我委婉拒绝了。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当朋友，当时吧我察觉到她喜欢我了，就是为了不想当面拒绝搞得难堪，才告诉她朋友我喜欢柳月的，结果她朋友没把这事告诉她，就一直等着许澜表白失败。”
　　“然后许澜现在对我的态度就是，既不想做朋友，又不想做回陌生人。”

　　扶斯年神秘兮兮：“你猜她干嘛了？”
　　沈阙：“我不想听。”

　　扶斯年：“她竟然报复我！”
　　沈阙：“......你究竟是怎么觉得，一段关系变质之后还能做朋友的？”

　　“我们之前一直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什么话都讲。关系僵持之后，她把我告诉她的秘密全都说出去了，咳咳。”
　　扶斯年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去，背对沈阙讲话：“我们班就三个男的你知道吧？我给你讲一下他们惊天动地的伟事。英语课代表，高一看了部钙片觉得自己喜欢男生，谈了个弟弟后觉得自己更喜欢女生，把人家渣了。”

　　沈阙：“......”
　　这碎嘴子，究竟是哪个眼瞎的认为男生普遍大度。

　　还没完，扶斯年或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根本停不下来。
　　他握紧拳头，表情从唾弃变为愤怒：“而另一个，数学课代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噗。”

　　“喂！”

　　沈阙摆摆手：“对不起，没忍住，你继续讲。”

　　扶斯年瘪瘪嘴：“我一直很嫉妒那个数学课代表，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我能感觉到，同寝室的时候他天天都在嘲讽我数学不好，我特别讨厌他，心眼小。”
　　沈阙忍笑忍得辛苦，她情不自禁在心里发出疑问，许澜之前就喜欢这玩意？？？

　　“然后，这些事我全告诉许澜了，我那么信任她”，扶斯年垂下眼帘，放缓语气：“她却把这些全说给那两个男生听了......我们一个寝室，她这么一搞，我们还怎么相处？互看不顺眼，天天给对方使小绊子，这不是我上周就向班主任申请走读了吗。”

　　“还没结束，我以为仅仅是换一个寝室的问题。”
　　“但他们三人成虎，直接把这些事在全班流传，在全校流传，曾经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们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每次都熟悉的人身边走过，我都会下意识想，他们是不是在讨论我？别人看我一眼，我都要反思自己几分钟前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阳光开朗成了我的保护壳，实际每分每秒我都活在人际焦虑里。”

　　“我害怕那些流言将我淹没，我害怕他们接受不了真实的我。”

　　真实的我，作为一个人真实又龌龊的想法——看不起渣男，也看不起学习比自己好的，还渴望有很多人喜欢我。
　　从小生长在阳光里的扶斯年，在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与生长环境是那么相斥的时候，他是崩溃的，犹如一座信仰的高楼崩塌成粉尘碎末，大厦将顷，惊雷不响。
　　原来，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我，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一个恶臭的人。

　　听到这里，沈阙笑不出来了。
　　她原本放松的双腿不自觉并拢，掌心攒动——多么真诚的心里话，她共情了。

　　这不是从小的自己吗？
　　为了能让别人多喜欢自己一点，滴水之恩恨不得涌泉相报。为了营造漂亮乖巧的假象，她去网上学习怎么成为合格的软妹。
　　即便她真实的人格是那么恶毒。

　　当季婉点破她的小心思时，她甚至连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当许澜说我们是同类人时，她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共鸣。

　　“哎，然后呢？”

　　“然后？”扶斯年自嘲一笑，“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走读，害怕住校，怕室友在我枕头下面放锥子、怕在水里投毒药。不敢找以前的朋友一起玩，怕他们觉得我是个表里不一的败类。以前我呼来成群，现在我身边就自己一人成军。”

　　扶斯年猛地抬头，用闪烁的眸子望向沈阙悲悯的双眼：“你懂我的吧？我很早就关注你了，你与季婉......我看到了，你上学期期末一直一个人走。”

　　啧，她和季婉的事就那么轰动全班吗？
　　所有人都要提一嘴。

　　“我已经没有朋友了，但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扶斯年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教数学题还挺认真，有什么雷区也事先说明，挺有分寸感的。”
　　——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与许澜那伙人关系匪浅，而你们只是这学期才认识，很安全。

　　沈阙笑了，难为他夸自己一下，还要编那么多优点。

　　就这样，沈阙与扶斯年的关系迅速靠着天涯沦落人的共情而拉近。
　　而许澜，每天都会让沈阙报告一下进度，会让沈阙把扶斯年最近的状态全部告知，包括他的情绪、经历、还有目前只向沈阙倾诉的心事。

　　终于，沈阙知道了许澜想干嘛。
　　许澜在宿舍一边敷面膜，一边含混不清说话：“你昨天给我讲的，扶斯年又在背后吐槽数学课代表的事，我全告诉数学课代表了。”

　　“还有之前，吐槽另一位渣男的，肖想我们小班花的，我全都讲了。”

　　沈阙写题的手一顿：“什么？”

　　“听不明白吗，小宝贝。”
　　许澜撕下面膜，玉骨冰肌：“他呢，现在是不会对我讲这些事了，可我还是想听啊。至于你，你就是我用来监视他的传话筒。”

　　临近熄灯，宿管阿姨的催促声焦虑地传遍每间宿舍。
　　洗漱间传来楼上倒水的哐啷声，像有老鼠在啃食，将塑料水管慢慢磨损殆尽。

　　许澜在沈阙凝重的呼吸声下，窈窕轻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报复计划？我告诉你。”

　　“现在扶斯年对你是百分百信任，他认为你不是本班的‘原住民’，很多破事都没有参与，非常干净，所以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他恰巧忘了，你喜欢女生啊，我们一个寝室他没发现吗？表面上他是断绝了以往糟糕的人际关系，可实际上，怎么能甩掉我呢？他永远也别想甩掉我。”

　　许澜的笑在沈阙眼里变得扭曲，语调上扬，尾音婉转得像一把蚀骨的毒。
　　她轻轻握上沈阙的手，试图给自己这个单纯的艺术品一点安全感：“扶斯年这人生活太过顺利了，我得让他知道什么叫成长啊。他亲戚不是逼他考清北吗，就那个数学分，捡垃圾去吧。”

　　“我打算在他高考时，把你背刺他这件事告诉他。”
　　“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在最后关头百分百信赖的人，早就把他说过的一点一滴记录下来了，还被我实时转播给其他人。你知道吗，我听到别人对他的嘲笑时，多么开心，多么雀跃。”

　　许澜撩起沈阙一缕长发：“你说，当他高考前一晚知道自己被二次背叛，他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哎呀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带感。你说，他最后成绩不会连本科都读不了吧？真可惜呢。”

　　——沈阙，你就是我用来刺探扶斯年的一把矛。
　　你见过的温柔全是假的，我为了这场大戏，从看见你们是前后桌时，就铺垫好了。

　　沈阙僵硬着抬头，脖子卡顿般，滞涩不前：“你——得不到，就要毁掉？”

　　“不行吗？”
　　许澜睁大双眼，乖巧地趴在沈阙双膝上：“你很惊讶？可你明明也对这件事感到振奋呢，我能听见你内心的声音，你同样有着这种不为人知的癖好。”

　　“我只是想，”沈阙咬牙，“但我不做。”

　　“你不做？妹妹，什么笑话。”
　　许澜佯装捂嘴窃笑：“你对季婉的所作所为，还不算毁掉她吗？你看看，她现在对杨姝都不敢过分亲近了呢，就怕重蹈覆辙。”

　　确实，现在的季婉，又回到了高一的胆小怯懦模样。
　　沈阙刚还提起来的气，一下子就松懈。

　　许澜亲昵地抚上沈阙的脖颈，双手放松地搭在她的双肩上，轻声道：“宝贝，你在犹豫什么？答应我吧——”

　　“答应我，帮我盗取扶斯年的所有近况和心情，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许澜十分有技巧地，屈指在沈阙后颈上一下下敲打，又是那种催眠的小技巧，规律、节奏、鼓点一个不少。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想留住我吗？”
　　许澜温婉地笑起来：“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帮我吗？你的喜欢也太轻薄了，我好伤心。”

　　“诗槐啊，我好伤心。”

　　从扶斯年一直到这里，回忆就像随洪流冲荡的小舟，一刻不停，把沈诗槐的噩梦以一种真情实切的体验再度剖进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诗槐感觉自己与沈阙本人的意识，越来越融合，她快被旁边那一团红色意识球吞没了。

　　就像许澜一步步对她示好，体贴地等季婉走之后再进电梯，那时沈诗槐情不自禁的，和沈阙冒出了一样的想法——你对我真好。
　　就像特意为她留的一个梨，特意为她记录的便签本——你真细腻。
　　就像那些充满了恶意的试探，从斯德哥尔摩，讨论到刑.法案件——你真契我心意。

　　那一刻，沈诗槐悲哀的发现，自己只是刻意将这段经历遗忘。
　　但自从那年盛夏过后，她就没走出来过。
　　无论是再度身临其境，还是再度感受许澜准备的温柔陷阱，她都会不自觉陷进去。

　　——太吸引人了，那种神秘感，纯粹恶意带来的致命危险力。

　　真让人，难以忘怀，垂涎欲滴。

　　“沈阙，你别理她，你别答应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沈诗槐才从被魇住的情绪里缓缓回神，她猛然惊醒，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沈诗槐的声音十分虚弱：“她根本不在意你，她根本没把你当人看，她就是把你当枪使。”

　　沈阙听见了，只是十分细微，细微到比起这道熟悉的脑海音，她更想听许澜说话。

　　沈阙：“我......”
　　许澜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后颈，眼神坚定：“你喜欢我啊，你不想让我离开啊，所以你会同意我的，帮我的对不对？”

　　识海里的另一团意识球快将沈诗槐淹没，她声音嘶哑：“你根本就不喜欢她，那种扭曲的、被制造出来的感情怎么能叫喜欢！”

　　许澜再接再厉：“你要是哄好我了，有奖励哦。”
　　沈阙缓缓抬头：“什么奖励？”
　　许澜：“还想吃梨吗？我家长又送来两个，我们一人一个，好事同享。”

　　沈诗槐冷不丁从沈阙瞳孔里看见许澜温柔的目光，冷汗直流而下：“扶斯年虽然是个男的，但他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他对你所言全是肺腑之说，为了报答你教导数学之情，他为你补英语补历史，面面俱到。”
　　“再继续下去，你会伤害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许澜握紧了沈阙的手：“你不是喜欢我？那扶斯年，可是男的啊。”

　　沈诗槐呼吸不畅：“你一旦同意，高考事情败露那天，摧毁的不止他，还有你的名声！”

　　比起识海内慌张的沈诗槐，许澜游刃有余多了：“你喜欢我，扶斯年是个男的哟。”

　　你喜欢我。
　　另一位可是男的。

　　“好”沈阙避开了许澜的视线，“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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