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公布期末成绩时，沈阙正躺在学校宿舍内，看阳光斑驳的投影在装过红糖水的水瓶上流转。
　　红糖水已被饮用，可瓶子却被人珍重地洗过一遍又一遍，那只是几毛钱的制作品，却在荒漠般的青春里开出了价值连城的花。

　　【A市第一中学：文科排名】
　　【第一名：杨姝】
　　【第二名：许澜】
　　【第三名：沈诗槐】
　　【第四名：xxx】
　　......
　　【第十名：季婉】

　　卡在晋升重点班的某尾，季婉如愿以偿与沈阙一起，来到了一个崭新的环境里。

　　沈诗槐藏匿于沈阙的双眸之后，看着白纸黑字上一个个熟悉的人名，眼眶微润。那都是真实又鲜活出现在她青春里的人，如今岁月蹉跎五年多，即便和那些人早已不联系，可他们的面庞却在脑海里清晰依旧。
　　这张成绩单上，除了沈阙和季婉是从国际班晋升上来的，前40名基本都是原班级的人。

　　当年她们还以为自己的身份会受到非议、会不受包容、会很难融入新环境，但一切都在高二那年截然相反，这个新班级很欢迎她们。
　　——高二一班，A一中唯一一个文科重点班。

　　选理科的远远超过文科，因此文科班级数量少之又少。
　　而文科班里，除了一班，基本上都在摸鱼划水、闲散度日，或者面对50多分的数学成绩抓耳挠腮。
　　校长把这届文科的希望都放在了一班，给她们配置学校最好的老师，送水果送牛奶，给予比理科班更高的优待。

　　听到这个消息时，季婉十分激动来敲沈阙的门：“校长很重视一班！太好了，我们的前途有保证了！听说我们这届的指标是百分之10考上985，百分之60考上211呢......”
　　季婉雀跃地描绘着未来的图景，想象自己将在求学若渴的新环境里，踏上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高考，人生中最公平的一次改命机会。

　　沈阙没她那么在意成绩，季婉的学习压力来自于亲戚们的期待，而沈阙纯粹来自于老师的夸赞和同学的认可。
　　所以季婉讲了半天，沈阙基本都在走神，盯着成绩单一个个记人名。

　　“这个班竟然只有3个男生？！”
　　天大的喜事！沈阙的语气都难掩喜悦之情。

　　“文科班嘛，女生多也挺正常的。”
　　季婉指着成绩单上的名字，一个个给沈阙介绍：“你每天宅在宿舍，肯定没接触过多少人，这几天我都打听好了。”

　　“杨姝，年级第一，从入学考试就稳居文科第一，从没下去过。”
　　“第二名许澜，也很厉害，她的总分算上理科，比杨姝还高呢！”
　　“然后排在你后面的这个第四名，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扶斯年，数学没你好......”

　　沈阙留意到，季婉打听的全是年级前十。
　　一个班40人，后十名她都不做介绍。

　　那年暑假，惬意轻快，是两人进入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无忧无虑的时光。
　　没有了小混混们的骚扰，也没有周围人刻意的炫富、鄙视（毕竟两人成绩摆在那里）。在暑假的两个月内，两人都在专心致志为开门考做准备。

　　她们都住学校，沈阙是无家可归，季婉是不想回家。
　　季婉会在每晚来问沈阙数学题，沈阙从没保留过自己学到的知识，什么都教，还一起研究难题。沈阙的英语拉胯到不堪入目，属于是数学老师说她能上985，英语老师却要骂她考不起大学的程度。

　　沈阙报季婉以桃李，季婉也报沈阙以琼瑶——
　　熬夜整理重要的语法考点，收集靠谱的听力，每天督促沈阙背单词、练口语。

　　这就是两人的日常。
　　虽平淡，却乐在其中。

　　某个温煦的下午，季婉趴在课桌上，问沈阙想干什么。
　　沈阙：“可能会当记者吧。”

　　季婉笑着打趣她：“看你天天研究玄学，我以为你要去街头算命。”

　　“不论干什么，我都要考上一所好大学”，季婉把沈阙桌子上放的红糖水瓶子戳得东倒西歪：“其实我想进入娱乐圈，唔...不是当明星，我想成为经纪人，或者别的什么，更体面点的职业。”
　　沈阙：“那你有想过报什么专业吗？”

　　“进入娱乐圈能报什么专业啊，我听说这都是艺考生的路上。”

　　“不是，不是”，说到沈阙涉猎的范围，她立马从懒懒散散的状态直起身：“你可以报新传，新闻传播学，未来也是进入媒体一行工作，和经纪人完全职业对口呢！”
　　季婉眼眸流转：“真的？这是本科专业吗？”

　　“当然是本科专业，纯文，不学数学，适合你”，沈阙拉起季婉的手，激动地和她对视：“而且我未来当记者很有可能也学这个！我们未来还能一起读大学、一起工作、一起拿退休工资养老！”

　　这只是当年童言无忌的玩笑话，却在两年后成为了现实。
　　两人谁都没有食言，都朝着自己的梦想大步向前，唯一不同的是，当初许愿陪在身边的人走散了。

　　一个依旧搞玄学，兴致来了去当个花瓶记者。
　　一个在媒体行业兢兢业业，记者、经纪人、主持人样样精通。

　　沈诗槐记得，高考填志愿时，她格外不想按照当初的约定走。所以她的第一志愿并非新闻传播学，而是汉语言、会计、法学等等，最后才填的新传，没想到分数不够，顺位还真顺到了新闻传播学。
　　那时的她已经彻底不与季婉联系了，还是朋友告诉她，说季婉第一志愿就是新闻传播学，以超过院校10分的成绩如愿被录取。

　　而沈诗槐，只要再考低10分就进不了那所大学了。

　　“还真是......”，沈诗槐幽幽叹口气：“造化弄人啊。”

　　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飘进了沈阙的耳朵里。
　　正和季婉聊天的沈阙僵住了，季婉问：“没事吧？”

　　沈阙摸了摸心口，又大大咧咧笑起来：“没事。”
　　——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我们说出这段一起考大学的誓言，未来就一定不会实现。

　　这种心慌的征兆，是假的吧？

　　在临近开学的前一晚，季婉抓着衣角，红着耳尖来找沈阙。
　　她问，你喜欢女生对吗？

　　沈阙没有犹豫便承认了。
　　而在听到季婉问她，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时，她也只是愣了几秒，便爽快答应了。

　　——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这个逻辑很简单。

　　那是沈阙的第一次恋爱，事实上也不能算恋爱，因为两人谁都不懂爱。
　　准确点说，更像是一种闺蜜间的宣扬——快进入新班级了，我们注定身边都会出现新的朋友，以免忘记对方，不如拿这样一种关系来锁住对方。
　　我们都是敏感又脆弱的人，害怕失去，害怕离别，害怕无法控制的变数。为了保留我们的友情，我荒唐地用爱来捆住你。

　　只是我们都忘了，爱才是最捆不住一个人的东西。

　　那些无家可归、无父母陪伴着长大的人，在这一点上总是很可悲。
　　她们没见过真正爱情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算爱人、又怎么爱自己，所以当一段感情超出了陌生人的范畴，她们便贪婪地想要更多，甚至直接越过友谊，快进到轰轰烈烈的毁灭里。

　　更何况女生间的感情，本就模棱两可。

　　入学考第一天，她们像没事人一样，保留原始的相处方式，并肩进入新班级，一起紧张，一起不安，又壮志满怀答完了所有试卷。
　　宿舍也随着班级改变了，她们被分到高二一班的宿舍里，十人寝室，按名字排，两人不在一个寝。

　　晚上洗漱，季婉拉着高二一班的班花，向沈阙介绍：“这是我们班xxx，排名第七那个！我和她一个寝室，又漂亮又会唱歌！”
　　沈阙笑着和对方打招呼，这是一班从高一开始就公认的小美女，甚至算得上校花。
　　说话古灵精怪的，很可爱。

　　第二天晚上，季婉又介绍了另一个人：“杨姝，年级第一，我还以为她会很高冷呢，没想到还给我分水果。”

　　“......”

　　季婉每天都在认识不同的人，排名均靠前。
　　并每天给沈阙介绍新朋友，她知道沈阙慢热，从不主动热情，所以希望能带着沈阙一起融入新班级。
　　沈诗槐在日后想起这段时光，总觉得季婉是个矛盾的人，高一被欺负的时候，胆小又怕事，高二为了融入大名鼎鼎的一班，开学时努力克服自身性格上的缺陷，逐渐变得开朗阳光。

　　季婉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孩，她愿意为了更好的前程，付出一切。
　　——包括改变自己。
　　而沈诗槐不得不承认，当年能那么快融入一班，多亏了季婉。

　　一班的女孩子们温婉可爱，她们很乐意用一颗热忱的心包容两个曾被欺负的女孩。
　　人们总说文科班女生多、事多，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屋子女人那还得了？！岂不是耍心机耍上天！
　　可高二一班与沈诗槐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她们积极上进，努力学习，从不背后说人闲话，也不带有色眼镜看人。

　　没有卫生巾时，你总能借到；
　　三个人并行，系鞋带总会有人等你；
　　夜晚开茶话会，会贴心地问你要不要一起；
　　......

　　沈诗槐记得，某次自己考差了，在后排偷偷哭。
　　结果吃完一顿饭回来，桌上全是没有署名的小纸条，纸条上是稚嫩却真诚的安慰。

　　沈诗槐记得，有个隔壁班的油腻男天天来堵她，送情书。
　　结果被全班女生吐槽，那男的来了她们就轰赶，“这是我们一班的人，美女不流外人田的好吗，快滚快滚。”

　　高二那年的生日，是沈诗槐度过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班主任收集了全班的生日，就贴在班门口。临到生日那一天，会有老师送的一元钱廉价棒棒糖，还有同学们的祝福。
　　当晚沈阙的寝室里，桌上放着季婉翻墙买回来的蛋糕，聚集了两个寝室的人，一起吹蜡烛、许愿、唱歌。

　　季婉给她带上小皇冠，祝福道：“未来我们都会前程似锦，走花路。”

　　学校食堂实在是有点寒酸，季婉喜欢吃泡面，沈阙喜欢寒酸的粗茶淡饭，却总是愿意陪着季婉吃，班主任经常拿着书在背后指责她们这种恶习；
　　沈阙打游戏，季婉为了能有共同话题，即便战绩0-8，也陪着沈阙一起；
　　其实两人的共同话题很多，都喜欢女团、喜欢看小说、喜欢约电影约同一家奶茶店。

　　快入冬，沈阙还没得到国家资助的钱买棉衣，季婉就分出自己的衣服。
　　有时候两人分开走，与别的朋友一起，却都在路过超市时，不忘给对方带新品饮料、新品零食。
　　去办公室，班主任问有没有推荐的课代表人选，两人都会第一时间提对方。

　　非常贴心、非常周到、非常亲密，对不对？
　　除了肢体上，几乎心灵上亲密无间？

　　这简直是个完美的柏拉图恋爱？

　　——再怎么漂亮的表面，都难以掩盖深埋心底的暗潮汹涌。

　　你越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抓住对方，想要用共同话题、用生活上的难以割舍来留住对方，这段关系就越容易破裂。
　　因为一个人别有所图，一个人的心早已不再。

　　柏拉图恋爱最重要的前提，是纯粹，是真诚希望对方越来越优秀。
　　而不是怀有异心。

　　而不是让嫉妒生花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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