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画这种奇怪的画，好诡异。你...你好恐怖啊啊啊！”

　　暮至薄夜，沈阙一现身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还伴随着小孩‘哒哒’逃走的脚步声。听到“恐怖”两字，她下意识以为在说自己，但转念一想，发现这不是沈诗槐的声音。
　　那刚才被吓走的人是谁？仔细想，声音有点耳熟，但记忆太久远，实在记不清楚了。

　　还没等她回想起来，真正属于小诗槐的尖叫就响了起来。
　　与她尖叫一同响起的，还有纸张被阴风卷起的簌簌声。

　　“啊！”
　　小诗槐正在走廊内捞漫天飞舞的画纸，结果一抬头，就见一位身披红衣的苍白女人站在幽暗走廊尽头。巧的是，由于福利院为了方便侦探破案，在天花板上放了一根垂落下来的麻绳，用来供专家们架着摄像机、观察墙顶的蛛丝马迹。
　　结果沈阙现身的地方，刚好是那圈绳子圈住的范围内。

　　从小诗槐的角度看去，很像是一个红衣女.鬼上吊的情景。

　　沈阙诡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一弹指，麻绳就自动被割断落地。
　　与此同时，一张熟悉的画作也飘到了她眼前。沈阙看着这张画，情不自禁就回忆起了自己当年作画的姿态，往日文静的面容变得扭曲，癫狂，阴毒，心里那些天花乱坠却从来不敢做的事情全在画上呈现。
　　画的内容与她的心一样扭曲。

　　其实很多真正了解过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正解的。
　　表面清纯无辜小白花，背地阴暗恶毒野玫瑰。

　　但很明显，在这个虚构的盒子内，她不想让这个沈诗槐再次活成那种表里不一的样子。

　　沈阙捏着那张画纸，不冷不淡走近小诗槐，问：“刚才那个逃跑的女孩，是被你的画吓走的？”
　　小诗槐明显被她吓到，还没反应过来，先是后退了一步，发现不妥后，又咽了咽口水大胆向前了两步，解释道：“嗯。姐姐你别盯着那张画看了，那画很...很丑很难看的。”

　　1号房间门口，洋洋洒洒数十张这样的画作。
　　内容全是线条，仅有黑红蓝三种色号的线条，但仅有的三只彩笔，也能画出令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作品。
　　画上有许多象征不明的圆圈，圆圈周边是黑色线条勾勒的、蛇一样的软体东西。还有火柴人，只画了脸的火柴人。脸部线条格外硬朗，多皱纹，眼眶漆黑，笑容怪诞。
　　众多不同面部表情的火柴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短头发。

　　全是短头发。

　　象征哪类人群不言而喻。

　　小诗槐现在七岁，在此后的5年多时间内，她都特别害怕短发人群。
　　属于是街上看到一眼都要低头的程度，并包括不限于拒绝同坐电梯、拒绝公交车相贴......等等，并不专指男性，而是一切短头发的人。

　　就在沈阙现身前，小诗槐在走廊内捡被风吹散的画作。恰好，昨天敲了半天也没开门的2号房在此刻打开了，那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如果说全福利院的女孩都会偷偷咒坏蛋们死，但她绝对不会。
　　因为她是福利院培养出来，驯化出来，最完美的作品。

　　乖巧听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一具真正的木偶娃娃。
　　哪怕被殴打，她也不会怨恨，因为生来就有许多人告诉她——这是你天生的义务，天生伺候人的义务。

　　所以当小诗槐的画作飘到她眼前时，她只是扫一眼就吓得跑开了。
　　那和哥哥们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哥哥们告诉她，优秀的画作就是动画片那样，五颜六色，生动活泼的。

　　小诗槐的画不生动，甚至抽象得像黑白遗照。
　　——尤其是在透露一些她根本不想去面对的真相。

　　“你的画很好看，有艺术家的天分，唔...像毕加索，知道他是谁吗？”
　　小时候的沈阙回看自己的画，还会觉得画得四不像，故作高深，故作愁绪。现在看来，她除了记者，去当画家说不定也能过得很好。
　　可惜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节奏也变得紧凑，已经很少有这种放飞想象力的时刻了。

　　“......谢谢姐姐”，小诗槐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她有些不知所措，指头紧张得缠绕在一起：“不过，我并不知道您说的毕...‘闭锁’是什么东西。”
　　她第一次被人夸奖，夸奖完马上就丢脸，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噗。”
　　沈阙倒是很少见自己这么扭捏的一面，觉得新奇。她怜爱地摸了摸小诗槐的头，拉着她向后院走去：“小文盲，记得以后好好读书。”

　　小诗槐十分顺从地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愣愣望着两人相握的手。
　　这女.鬼姐姐真的是死人吗？她的手好凉。
　　与7号牵自己手的感觉十分不同，7号的掌心是温热有力的，而姐姐的是冰冷轻柔的。唯一的相同点是，她们的手都不像那帮坏蛋，沾满鲜血与恶意。

　　“姐姐，虽然我不记得昨晚具体发生什么了，但我知道，您是在保护我......”

　　“停”，小诗槐话还没说完，被沈阙打断：“别叫‘您’。我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你可以换一个更亲近点的称呼。”

　　小诗槐茫然眨眨眼，“哦”了一声，然后重新开口：“我知道您是在保护我，谢谢您。”
　　沈阙：......

　　很奇怪，被小时候的自己这么称呼很奇怪。
　　有种装逼但是尴尬到掉马的窘迫感。

　　恰好，两人走到了后院一个长椅边上。沈阙本来是想带着小诗槐坐下的，结果女孩突然踩上长椅，凭借窜高十多厘米的优势，踮起脚尖在沈阙脸上亲了一口。

　　沈阙僵住了，睁大双眸。

　　女孩脆生生的童音在耳边响起，还在偷笑：“谢谢姐姐！”
　　“今天去池塘没找到你，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如果真的只有一面之缘，就算让我再活几百年，也会遗憾的吧。虽然姐姐有时候出场是挺恐怖的，但看久了似乎也说得过去......”

　　后面小诗槐的絮絮叨叨，沈阙基本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绝对不是我，我和沈诗槐的灵魂果然不同。她怎么亲上来了？要真是我自己，绝对会咬上来。

　　彼时正蝉鸣不绝，不远处的池水泠泠作闪，犹如一柄眼坐落在一方旷草与深空之间。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燥热的是这个天气还是狂乱的心绪。

　　一个人卸下防备，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对另一位来历不明的姐姐为什么会有天然亲近感，不知不觉间谈天说地，仿佛天生就该信任她。
　　而另一人也没察觉，自己一瞬间僵硬的反应，是出于‘她和我灵魂不同’，还是出于‘被自己不曾拥有过的天真状态所感染’。
　　人们称道小孩子的情感为纯爱，因为那是世上最纯粹、最一尘不染的真诚。

　　一阵凉风拂过，带着池面的水汽钻入沈阙的眉眼，她才方然惊觉，自己呆愣了好久。
　　而小诗槐还在不知情地絮絮叨叨，讲些有的没的，虽然大部分是废话，但沈阙挺喜欢听的。

　　“姐姐，你说那些拥有父母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啊？她们也会有自己的房间吗，房间里有窗户和台灯吗？”
　　“我读过童话书，童话书都喜欢欺骗人，总喜欢描绘不落泪的生活。但我从那些大人口中得知，他们就算有父母也得不到完整的爱，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能满心满眼打动人的东西吧。毕竟事物都有缺陷哦，像月亮也会阴晴圆缺，还有、还有......”

　　沈阙听了半天，慢悠悠想到自己的童年。
　　那是很黑暗、没有阳光的日子，女孩们都在为自己的生计惶惶度日，谁也没功夫去听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讲文学、谈哲理。
　　所以当年沈阙最可望不可即的奢求，便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听自己说话。

　　其实她现在也这么奢求，包括沈诗槐。
　　因为忙绿，因为奔波。在这个年代为另一人空闲出宝贵的时间，似乎是件比黄金还宝贵的事情。

　　“像月亮也会阴晴圆缺，还有水满则盈亏。”
　　听着这话，沈阙抬头看了眼月亮，果不其然，今夜是残月。

　　小诗槐问她世上的爱都是不完满的吗，她说自己也不清楚，她很想说几千年过去了，依旧没想通这个答案。
　　但是她开口：“没有能完全满足人心意的东西，但一件事物的好坏、高低、参差依旧是能对比出来的。孩子们相信童话书，那是因为经历太少，而一旦你经历够多，便自然而然能从对比中评价爱的盈亏。”

　　“没有悲惨的过往，就不会珍惜未来的幸福。”

　　“幸福？”，小诗槐撑着脸，歪头看她：“那姐姐，你幸福吗，你看起来很忧伤的样子，不然为什么要沉池啊。”
　　“谁说我沉池了，我只是从那里出现而已。”

　　“哦，所以你是沉底的怨魂，还是从地狱来的恶魔？”
　　“都算。”

　　彼时，杂草丛里像有什么东西如蛇一般游曳，发出窸窣的响动。
　　沈阙眼一眯，小诗槐跟着她敏锐的神经止住了话题。还没等沈阙隔空揪出草丛里的杂碎，就先听见了几声男人的尖叫，在池塘边。

　　跃过杂草，池塘的岸边正鲜血淋漓躺着两具尸体，全是今天来福利院的私家侦探。
　　他们双目被挖，下肢和手掌都不翼而飞。赤.裸的胸膛被人画上大大的叉，脖颈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的头发，枯草般死死勒住。而池塘已不清澈，浓汤般如血浑浊。
　　非常明显，这几个侦探估计是想半夜跟踪小诗槐，意外跟着她来到了池塘。池中怨鬼杀男不杀女，还没等沈阙动手，倒是先一步了结了这帮人渣性命。

　　沈阙下意识就要遮住小诗槐的眼睛，没想到她轻轻摇了摇头，以示不用。

　　“姐姐，你又不能保护我一辈子，让我看才能成长。”

　　沈阙犹豫一会，还是放开了。然后小诗槐直面断手断脚、残肢破骸的男尸，先是条件反射地被吓到头发飞起，但仔细一想死掉的是谁，又冷静下来了。
　　这可和女尸带来的感觉不同，小诗槐很怕女尸，因为她在好多个深夜都见过被折磨至死的幼女。曾经她们是战友，可仅一夜过去，便天人两隔。
　　视觉冲击感其次，最主要的，是心理上的恐惧和共情。

　　今天死的是她们，明天就是我，后天便是下一个、另一个我。

　　冷静下来的小诗槐大胆往前走了几步，并蹲下身细细查看这两具尸体。他们的眼眶周围也如布娃娃般，眼珠子没了，眼皮却有缝补般的裂痕。
　　背对着那位女鬼姐姐，小诗槐再次从这两具惨死的尸体感觉到了兴奋，雀跃，狂热。但她这回学聪明了，欣喜的神情只流露了几秒，便收了起来。

　　殊不知，沈阙看得一清二楚。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得不感慨沈诗槐真的很聪明，即便被自己抹除记忆，也能猜到自己为什么要抹除。
　　但小诗槐那句话说得对，自己无法保护她一辈子，更何况这里只是盒子对过往的一个投影。她必须要放小诗槐成长，无论是看尸体，还是经历没人爱的童年。

　　因为她们都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
　　换而言之，她们都是在心里一遍遍逼自己去接纳、去承受。那种自我逼迫的感觉，不就是现在放她去成长的样子吗？

　　望着这两具活该惨死的男尸，沈阙突然开口：“你有任务面板吗？”
　　“什么？”，小诗槐疑惑。

　　“试着在心里感应一下‘系统’这个东西，你或许会在自己眼前看见一块悬浮电子屏。上面和游戏投影差不多，会有主线任务、背包道具、角色卡等等消息。”
　　一边说着，沈阙蹲下身，一边给她调试了下自己的面板。

　　但面板上名字、个人信息等，都被某人打上马赛克了，只有【灵感值：该盒子内暂定100】、【道具：纠缠因果的红丝线、恶魔之瞳、拱手相让的塔罗牌......】等等，此类无关紧要的信息。
　　小诗槐看着马赛克，难得无语了。

　　她也试着调动了下自己的“系统”，果不其然，眼前电子屏幽幽亮起。
　　姓名一栏，标着三个大字——【沈诗槐】。

　　“啧。”
　　意料之中，该盒子并不是只有沈阙一个玩家，沈诗槐与小诗槐的命是绑定的。也就是说，等离开盒子后，沈诗槐会自然而然想起盒子内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想到这一点，沈阙难免不自在，扭捏干咳几声。

　　小诗槐：？

　　但是沈阙又一想，不自在的可能不止有自己。沈诗槐要是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小时候因过于感激，踮脚往自己脸上亲了一口，面色得菜成什么样子？
　　于是沈阙立马化别扭为幸灾乐祸，挑眉，憋笑得神情诡异。

　　小诗槐：？？？

　　成人的世界小诗槐不太理解，也不知道这种现象能不能叫癫痫发作，但她还是正色下来，指着【沈诗槐】三个大字问：“姐姐，这个......是我的名字吗？”
　　沈阙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沈诗槐是没有名字的。福利院那帮坏种才不会耗费心力给明天就要死的女娃娃取名字，他们一般都用数字称呼，例如小诗槐，住1号房，那就叫她1号。

　　7号房的麻花辫女孩，就叫她七七。

　　“嗯，你可以把它当作你的名字。”

　　“沈诗槐、沈诗槐......”
　　小诗槐试着念了几声，感觉这名字还不错。但她又皱眉：“‘槐’字通鬼，总感觉不吉利。而且诗槐诗槐，读着读着就成了‘释怀’？”

　　释怀......
　　这倒是沈阙没发现的，她沉默一会，低吟开口：“或许，给你起名字的人也希望你能释怀吧，对过去释怀，也对未来释怀。”

　　对这一生都释怀。

　　这名字不是沈诗槐自己起的，她离开福利院五年后，被一家好心人收养了。
　　是那户人家给她起的。

　　“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学聪明了，面板上看不到我的名字就来套话是吧？说了姐姐是恶魔，恶魔的名字不能随便流传。圣经有记，念恶魔的真名相当于拥有一张捆绑它们的契约，是枷锁。”

　　小诗槐每次抬头望沈阙，一双清透桃花眸里都会映射出天上点点星子，璀璨烂漫：“可是我不觉得你像恶魔，像天使。”
　　沈阙无奈笑笑，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看看你的主线任务。”

　　小诗槐听言，调出了自己的主线任务——【主线任务：逃脱福利院。】
　　沈阙毫不意外，她又挑眉看向自己的——【主线任务：阻止沈诗槐逃脱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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