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沈诗槐挑眉看着俞星，她印象中俞星与古装女子也没多大交集，不像认识的样子。
　　俞星回以温柔一笑，主动开口解释：“大家都是有点保命手段的通灵者，卖个人情嘛，万一以后有点危险了，也捞我一把。”

　　倒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看不出来，这人平时温柔又娇媚的，竟然是个白切黑。
　　沈诗槐默默想。

　　通灵者间几乎有个默不作声的潜规则，大家不挑明，但实际都心知肚明：普通人的生死意义并不大，因为他们不一定会在现实死去。而具有通灵的同僚，反而成了巴结对象，尤其在不清楚对方底牌的情况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能顺势结个盟就结盟。
　　这也是为什么女白领需要钱时，俞星没第一时间出手。这也是当时沈诗槐的犹豫，而也正是那几秒钟的优柔寡断，间接把女白领送入了张云的虎口。

　　可这就形成了对普通人非常不利的局面，莫名其妙来到一个恐怖世界，没人保护没人带领，反而会被通灵者们加以利用，利用他们的死来探索情报和死亡条件。
　　他们的命忽然之间变得廉价，不值一提。

　　沈诗槐无端想起她的第一个盒子，开局时，有个惊慌失措跑进树林被鬼怪杀死的普通人炮灰。那种慌乱的情况，荀紫安和文音都没有出手阻拦，因为她们知道毫无意义，还白费力气。
　　而在荒村盒子里，也同样没人理会普通人的死活，甚至连情报信息都懒得分享。
　　沈诗槐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一个盒子就好运连连，不仅收到了荀紫安和文音的鼎力相助，还包括NPC小媚对她的照顾有加......这恐怕不仅仅是沈阙的缘故，是因为她是通灵者，为数不多的通灵者。

　　同僚们需要卖个人情，日后好相见。
　　而NPC则希望这帮特异能力者，能多得到点信息放他们脱离苦海。

　　呵，人情世故，真就是场大型潜.规则。
　　处处交易，处处算计。

　　不过这怎么了？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谁不为自己着想一点呢。
　　俞星上上下下扫过沈诗槐，颇有兴趣问她：“你呢？”

　　“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赚个人情的”，沈诗槐说完，就干脆利落往古装女子手机上打了5万块，别过头离开前，留下轻飘飘一句：“日后还请多关照。”
　　如果沈阙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留情戳穿她：可是你在女子蹲地掩面痛哭时，明明是想上前抱住她。诗槐，你共情了。

　　很遗憾，沈阙人并不在这里，也就没人戳穿她的自欺欺人。
　　总是好心当驴肝肺，然后还骗自己说，一切为了成长，一切为了前途。

　　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持续到院长端着冠冕堂皇的笑再次要求他们整容时。
　　这回反对的声音比昨天高亢许多，“还整容？老娘今早的脸差点毁了，就你们这垃圾技术开个破医院！”
　　“赔钱！整容失败了不懂吗？”
　　“凭什么你说什么我们就要听什么？
　　“......”

　　院长踩着瓷白地砖，走进胡娉，捏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啧啧为她的骨相称奇；又走进古装女子，强行掰起女子低垂的头，逼着她正视自己，“就你毁容了？鼻子塌了一块，不过这可不是我们医院的技术问题。”
　　“你们的咨询师没告诉你们吗？为你们注射的药剂、还有增骨一类的填充物，全都是有时效的啊，一天一换，相当于你们要一天一整，这有毛病吗？”

　　“况且，你们不得不承认，经过在医院的这三天，自己确实比刚来时更漂亮了吧？”
　　说完，院长伸手一指沈诗槐，“她就不是吗？漂亮多了。”

　　沈诗槐：“......”
　　很好，院长这一句话引起了公愤，胡娉最激动：“她？！大姐你搞错没！她基本就没做过手术，甚至连钱都没怎么交过！”
　　“你这破医院，真黑心啊。”

　　在场8个人，有7个都羡慕沈诗槐，没羡慕的那个是沈诗槐自己。
　　院长双手撑在前台上，玻璃倒影出她窈窕身姿，懒洋洋开口：“总之呢，你们做也做完了，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继续整容，继续接受我们的保养套餐，不仅能修复你的脸，还能在24小时内保证你最大程度的美；二，不整容了。”
　　女白领抖着声音问：“不整容了会怎么样？”

　　“全医院都不是例子？”院长笑得两眼睛弯成月牙：“那些病床上腐烂的病患，你们房间门口上吊自杀的人，全是后果。”
　　病患是先前整容失败的人，被毁掉一生，却又飞蛾扑火般渴望下一个奇迹的到来。自杀的人，不像病患那般垂死挣扎，她们只是选择了人生重开。

　　沈诗槐突然又想起一则新闻，这个盒子......和现实关联貌似太多。
　　其实有很多整形医院都有这种套路，例如你打瘦脸针，医生先骗你一针见效，可你真正打了才发现，它只管一星期；一星期过后，你不得不再次来到医院维持自己的脸型，而你一旦放弃，整个脸就会彻底垮掉，像一夜之间衰老，一夜之间奔至暮年。
　　配合这种套路的，就是金钱，第一针的价位极其便宜，也正是因为便宜，慕名吸引众多没钱却想变漂亮的女孩，而她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然踏入一个连环陷阱。

　　往后的第二针、第三针，针针加价，加到后面已是巨额高款。
　　直到那时你才幡然醒悟，自己早已走投无路。摆在面前只有两种选择：一，彻底让脸垮掉，垮死整段人生；二，欠债贷款，最后为还钱家破人亡。
　　四楼上吊的圈圈尸体，就是最好证据。

　　人在走投无路还能干嘛？现实中上吊自杀的不在少数，网络上随便一翻，尽是割/腕后汩汩流血的临别书。
　　哭没用，唯有解脱。

　　变美本身不是件可耻的事，人人都喜欢漂亮的皮囊。
　　可耻的也不是手术医生、医美咨询师这个职业，而是为金钱逐利疯了的人心。

　　并不是所有整容医院都这么不择手段，只是总有些个别事例令我们胆战心惊。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躺在医院停尸间的是不是自己。可人又无法规避内心的欲望，对美的欲望，还有......社/会里喘不上气的压力。
　　无辜的永远是那些为我们爆料真相，而冲在前线，亲身实验的女孩；而朝不保夕的，永远是下个、下下个你我。

　　果然，院长见众人有了第二次整容的松动，立马乘胜追击，甜言蜜语通通哄骗而上：“再整一次，下次我保证持续时间会更久......青春都会逝去，何况美貌呢......为了变美，总要付出点代价的，看看你们的咨询师，美吧？”
　　“只要你们坚持，会和她们一样美。”

　　院长成功了，她说服了在场一半人。可剩下一半也知道，这不是她们同不同意的问题，在这种超现实力量的盒子里，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院长循循善诱的话只是让一切看起来合理，可这里构造出来的魔幻世界，本身就不合理。如果她们宁死不从，也会有鬼怪架着她们上审判台。

　　而这回的项目金额，也比昨天翻了一倍。隆鼻10万、削骨10万、眼综合10万、其他4万。
　　“各位可OK？”

　　没钱了，真的没钱了，三楼的病患们嗷嗷待哺，已经把他们熬干了。
　　而这里存在一条食物链，今晚的手术必须要做，因为明天还有直播。如果无法用两眼一新的状态出现在观众前，那他们就无法赚钱，无法赚钱，明天就拿不出应付病患的钱，如果死在了明晚第四次整容前，那他们的变美又将毫无意义。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剥削，赤/裸裸的诈骗！

　　张云立马想起医院会提供贷款，他忙问：“我要贷款，贷今晚手术的钱！”
　　只要今晚变帅了，明天直播再赚回来，那他还能多活会......

　　胡娉忙跟在他身后应和，一时间，这句话就像某个水龙头泻闸的开头，众人要贷款的声音沸沸扬扬，一浪接一浪。
　　可当男白领提出要贷款时，被院长拒绝了：“你不能贷，你和那位女白领都不能贷。”

　　“为什么？！”
　　“因为你俩在昨天已经贷过款了。噢哟，昨晚忘提醒你了吗？我们医院是一天一清制度，今天借你钱圆明天的梦，只有在第二天直播获得收益后，你们还清前一天的贷款，才能继续贷。”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要是早说，今早就算毁容了，我也要表演胸口碎大石赚观众赚流量，也不至于这么窘迫！
　　院长无辜摊摊手；“外面很多大医院都是这样的呀，不知道就是你蠢咯。”

　　果然，和那些人渣医院一样。
　　沈诗槐嗤笑一声，他们被顾客捅破真相后，就会用这样的理由搪塞——大医院都是这样的呀，农村来的孩子吗？这都不知道哟。

　　柏淞刚要开口提出贷款，被沈诗槐一把拦下，“别贷，我的钱给你。”
　　白裙女孩连连拒绝，她已经接受过对方太多救济，实在不好意思！
　　沈诗槐一口回绝，语气不容置喙：“别废话。”

　　柏淞：“那你怎么办？”
　　沈诗槐：“无所谓，沈阙买单。”
　　柏淞：？？？谁买单？！

　　俞星在一旁酸溜溜：“哎呀，关系户就是不一般。”
　　姐就是关系户，你们羡慕不来。

　　此时，自病房起便一直消沉的女白领悄无声息走到了张云身旁，在他耳边红着脸，悄声说了几句后，张云便露出会心一笑。
　　狭小的单眼皮挤着，脸上的肉一垮一垮地垂落下来，鼻梁上拱，唇边得意上扬的嘴角以不正常的弧度弯曲，实在是......猥琐极了。
　　沈诗槐盯着那张暧昧至极的男人脸，不祥的第六感突涌心头。远处的一男一女靠得很近，小声交谈的场景萦绕一圈诡异的氛围，像隐秘角落里攀爬的蛛丝。

　　女白领突然神色匆匆离开了，院长还在PUA众位，并没注意到一个普通女子的缺席。
　　没过一会，张云忽然对胡娉提出我去上个厕所的请求。说实话，他并不是妻管严，反而是个大男子主义、女朋友都要处处依着他的那类，可他就是想说，这么一件上厕所的小事也想报备。
　　有种炫耀意味。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柏淞与其他交过钱的人已被架上手术台，再度感受肉绽皮开的刀刀痛楚。沈诗槐望了一圈，所有人的咨询师都到了，等着给各自顾客做手术，但沈阙没来。
　　已经一天没看见她了，不会真死了吧？

　　沈诗槐想想，还是觉得对方开挂被系统逮住的几率更大。
　　惊奇的还是，自己也有主动担忧对方的一天。

　　她的死活关我屁事。

　　没多一会，女白领和张云便前脚踩着后脚回来了，张云的满面春风藏都藏不住，雀跃在闪动的昏沉灯光下，直叫人觉得长了针眼。
　　而原本没钱做手术的女白领却突然抬起头颅，自信走向院长，把自己的存款给她看：“我有钱了，做个其他项可以吧？”
　　院长满意一笑：“下回建议做眼综合，你的眼睛适合混血。”

　　男白领一个箭步冲到院长和女白领中间，激动一把抓过女白领的手，死死盯着她手机里的存款，不可置信：“你怎么有钱的？！你怎么能有钱的！我都没钱，我都做不了手术......”
　　他绝望地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再明显不过，在场还没被架上手术台的人都能清楚看见，凌乱不堪的衣服挂在女白领胸前，雪白的胸脯大片裸露，上面还有不甚明显的红痕......最主要是，她和张云身上都有股难言的萎靡气息。
　　张云钱不多，但好歹比女白领有钱，况且他有胡娉和胡婷的大力资助，根本不忧愁。

　　沈诗槐一下子沉住脸，裸/贷......
　　这几乎是新闻里每天上演的事情，其实放在更加妖魔化的盒子中，也不觉突兀。可望着女白领矜娇的神色，她就是觉得刺眼极了。
　　许多年轻的女孩子被骗到倾家荡产，不愿意轻易放弃生命，便会选择裸/贷、卖/身这一方式，维持生计，维持虚荣心。可你一旦走上这条不归路，等候在未来的不仅是暗无天日的威胁，包括录视频发网站、包括拉去多人倾泄，更主要是，这类产业链很容易沾染上毒/.品。

　　那是一条比直接自/杀还没尊严的血路。

　　女白领深谙职场，她太了解怎么取悦一个上位者的男人心思。在现实中她铁骨铮铮，一直不耻于此，可不代表放在生命垂危之际，她还有得选。
　　现实里凭借高学历，离开大厂公司也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这里呢？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堆拉帮结派的小人。
　　命是自己挣来的。

　　突然，迟迟无法交钱的古装女子也提出了要去上厕所，不知是不是沈诗槐太敏感，她刻意久盯着女子走向卫生间的背影。
　　除了对方颠簸的脚，与身形不稳的姿态，基本无异。可沈诗槐就是无由心慌，如果塔罗牌还在，她一定下意识算一卦。
　　大厅里沉寂下来，除了锥子凿进血骨的摩擦声，几乎落针可闻，安静到......安静到少了一人的呼吸声。沈诗槐猛地回头，张云不见了！

　　她快步向厕所跑去，也不管院长在身后的大喊大叫。对方什么时候消失的，她怎么没看见？！
　　不出所料，沈诗槐一只手刚掀开女厕厚重的挂帘，就听见洗手台旁男女混杂的喘气声。
　　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干这事，她在心里暗骂。

　　黑白大理石瓷砖上交叠的两人，被一只纤细的手揪着头发强行提起，张云捂着脑袋大叫：“你有病啊，敢来坏老子好事！”
　　沈诗槐狠狠一脚，踢上男人就要落下来砸死自己的拳头，张云吃痛连连后退，不料对方趁热打铁，又是几脚踩上自己刚兴奋起来的地方！
　　“嗷——”，趁着张云倒在地上缓神的空隙，沈诗槐拉着衣衫不整的女子就往外面跑。

　　女子几欲想挣开她的手都没成功，没想到对方看起来一个柔弱女子，力气竟然那么大？！
　　沈诗槐拽着她跑到靠近大厅的光亮走廊处，突然停下，一把掰过女子的双肩直直对视，语气恼怒：“听着，裸/贷不是出路，不要自毁前程。”

　　“难道你没发现吗？其实不管你长什么样，世人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攻击你。若是不信，明早来我、来胡娉的直播间看看，污言秽语不比你的少。”
　　“世人心中都有一把尺，装着狭隘的偏见去度量他人，这帮老鼠喜欢看的就是别人痛苦的模样，因为他们过得比你还不如意。”

　　女子望着蓝发女孩潋滟的桃花眸，在阴暗医院的夜晚，里面竟盛满盏盏星河，那比她在乡间望过的所有天际线都要漂亮。
　　然后沈诗槐说了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真正的美是百花齐放，而不是畸形的身材与外貌焦虑。”

　　‘叮’，似乎有滴泪砸进伤痕累累的心里。
　　还没来得及感谢的女子被沈诗槐一把推了出去，从昏暗走廊，推向铮亮光洁的医院大厅。随后，一只布满老茧的男人手从背后抓住沈诗槐的肩，她刚想走出去的脚停下了。

　　“你个文文弱弱的我本来不怎么感兴趣，没想到这么带劲，啊？！”
　　男人的手发力，五指深深嵌进肉里，力道大到难以挣脱，压抑的怒意从喉咙里迸出：“她走了，那就换你来？”

　　“或者......把你的咨询师诱骗过来，给我玩玩，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我的咨询师？”沈诗槐听着高跟鞋在空荡走廊里响起的哒哒声，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她不就在你身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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