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入竹

　　天气有些闷热，秦落寒抬头看了眼骤然压下来的云层，不知从哪里刮来的大风将她披散下来的头发吹起，在空中肆意乱舞，风卷起地上细小的残渣，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前面有家便利店，秦落寒低着头拢了拢外套，往店里走去。
　　门口的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手表上的时针和分针形成一条直直的竖线，现在是下午六点整。
　　店内只有一位客人，黑色鸭舌帽、黑色短袖、黑色休闲裤，连鞋也是黑色，桌上有一盒泡面，他埋头对着手机一通乱点，不知道在玩什么。
　　秦落寒收回目光，随手在架子上拿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
　　收银台只有一个女员工当值，脸上表情略有不耐烦。
　　秦落寒表情淡定地摸完身上所有的口袋，一无所获。
　　“抱歉。”没钱。
　　她拿起水准备放回去。
　　“一起吧。”
　　“啪”，两瓶一样包装的水放在收银台。
　　秦落寒侧头，是刚刚看到的那个人。
　　游戏结束了？
　　女员工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完成了交易。
　　秦落寒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他没有多看她一眼，似乎只是顺便而已，拿起水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外面雨声渐大，天渐渐暗下来。
　　秦落寒找了个位置坐下，将手里的伞放到一边。
　　一位穿着员工服的男生抱着一个箱子跑进来，女员工从收银台出来去接。
　　男员工抱怨道：“这天气说下就下，还好离得近，不然箱子里的东西都白费了。”
　　女员工：“五月了，雨季快结束了，下次你早点去拿。”
　　两人说着，将东西放到仓库。
　　秦落寒喝了口水，看向一旁的伞。
　　她出来的时候不让雷月跟着，就让她拿了伞再走，可是她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能待多久？
　　不愧是尤琮选的人。
　　秦落寒撕开面包的包装纸，咬了一口，片刻，她蹙眉。
　　难吃。
　　她透过玻璃能看见刚刚那人也撕开了泡面，香味飘过来，他吃得专注，看起来比她手里这个好吃。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被流放了啊。
　　今天早上她还在书房等家教老师的到来，没想到进来的不是教她外文的艾利尔，而是尤琮。
　　尤琮是她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被派来保护她，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他这个人平时不怎么开口说话，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偏偏所有人都听他的，有时候她这个大小姐说的话还不如他一个眼神来得厉害。
　　秦落寒平时话少，尤琮没事也不搭理她，但在某些方面他却总能让人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让她只能乖乖听话，比如家教老师每每和他进行一次深入而持久的谈话以后，秦落寒都会忍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推开门进来，西装革履，语气恭敬，“大小姐，今天不上课。”
　　秦落寒闻言，心下一喜，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装作很失望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艾利尔回国了？好可惜啊，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尤琮闻言，没有什么表情，站在门边，眼神平静。
　　秦落寒差点装不下去。
　　尤琮语气淡淡道：“大小姐，不可以直呼老师姓名。”
　　秦落寒莫名一凉，干巴巴道：“好的，下次不会了。”
　　但她心里却很高兴，既然尤琮没有否定艾利尔回国这件事，那就是真的，反正再也见不到艾利尔了，她就勉强给他个面子吧。
　　秦落寒心中大喊：伟大的艾利尔老师，您一路走好，别回来了。
　　她一向藏不住事，心里有什么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不过，尤琮一反常态的没有揭穿她。
　　想到这里，秦落寒悲愤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面包。
　　他早就知道父亲的决定，将她扔到这里，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大小姐，什么都安排好了，所以来看她笑话，看她落魄的样子，现在她的处境不就是印证了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看法吗？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秦落寒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时呆住，她就坐在门边，面前是玻璃，闪电有一瞬照亮路边的景象。
　　她佯装淡定地喝了口水，这时，一个人影走过来。
　　他已吃饱喝足，要走了。
　　秦落寒见他就要冲进雨里，不由提醒道：“外面雨很大。”
　　他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做停留。
　　秦落寒喊住他：“等一下！”
　　他顿住，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雨飘进来，扑了他一脸。
　　秦落寒拿起一旁的伞递给他。
　　“谢谢你刚刚帮了我。”
　　他看着她不说话。
　　秦落寒道：“你可能不需要，但是外面雨下得很大，你这么出去很容易出事的，有这个的话会好一点。”
　　“那你呢？”他终于有了动静。
　　“我等雨停了再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接过伞。
　　“多谢。”随后冲进雨里。
　　雨太大，地面已经积了大量的水，从他踏出去那一刻，脚踝以下就完全被淹没了。
　　伞也是黑色的，没多久，他就不见踪影。
　　秦落寒抬起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是尤琮临走前亲自给她戴上的。
　　她抬眼，望着玻璃上她的倒影，像今天早上一样，坐等。
　　按照尤琮以往的习惯，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她应该就能看见雷月了。
　　这雨下得大，像从天上倒水下来一样，几乎模糊了这座城市原本的面貌。
　　秦落寒捏了捏水瓶，面包还剩一半。
　　一个小时后，雨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骇人的气势，她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梦里面，她好像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叫她，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尤琮吗？
　　不是，他的声音像低沉的大提琴，当他每次面无表情地喊她“大小姐”的时候，她都会汗毛倒竖，心中莫名一紧，现在这个声音明显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让她觉得很舒适，就像小时候在母亲怀里感受到的那种温柔。
　　不对，她的母亲从来没有抱过她，甚至不愿意见她，更别提语气会有多温柔。
　　秦落寒缓缓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在她眼前不断清晰，直到她看清雷月左脸上的痣。
　　雷月见她醒了，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大小姐，该回去了。”
　　秦落寒揉了揉眼睛，跟着她往外走。
　　路边有一辆黑色的车，她伸手去开，没想到车里的人打开窗户，是一张她没见过的脸，那人左手捏着烟，体型肥大，满脸油光，冲着她笑得诡异，“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上车叔叔送你啊？”
　　秦落寒意识到不对，可这条街经过一场大雨后，只有这一辆车停在路边，她摇摇头，拒绝了那人的不怀好意，转身见雷月在前面等她，她走上前。
　　雷月道：“大小姐，这里离得不远，所以我没有让司机跟来。”
　　难怪……
　　回到别墅，秦落寒直奔浴室，半个小时后，她将头发吹了个半干，穿着睡衣下楼。
　　雷月煮了粥放在餐桌上，她正小口喝着，一碗姜汤放到旁边。
　　雷月：“大小姐，驱寒。”
　　秦落寒皱眉，她不喜欢喝这个东西。
　　过了一会，雷月端上来一小块点心。
　　“大小姐喝完姜汤在吃这个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说完，她便安静地离开秦落寒视线之内。
　　点心精致小巧，还有淡淡的茶香，这个时间不适合吃太多东西，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秦落寒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
　　周围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秦落寒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尤琮？是你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内心有些忐忑，生怕得到的结果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是尤琮。
　　可是那张表情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在看见她以后表现得极度痛苦，他双手捂着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秦落寒被他的变化吓到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痛苦地跪在地上。
　　良久，她缓过神，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减轻他的痛苦。
　　可她刚迈了一步，尤琮就疯了一样站起身往别的方向跑走了。
　　秦落寒想追上去，脚下一空，瞬间天旋地转。
　　“嘶”
　　秦落寒从地上爬起来，抓了抓凌乱的长发，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
　　七岁那年，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趴在老宅门口，她鲜少见到老宅以外的人，暂时收留了当时只有一岁的谢离城，没几天，他小腿一蹬一蹬地又找上她，手里还抱着一条鱼，鱼儿嘴巴一张一合渴望回家。
　　她看傻了眼，不敢吱声，因为此时尤琮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秦落寒在黑夜中瞪着眼，过了一会，她翻了个身。
　　不知道阿城还会不会去老宅找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万一他发现她不在了，估计又要躲起来哭鼻子了，小哭包太难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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