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入竹

　　“大小姐。”秦落寒刚下车，刘管家立马迎上来，随即吩咐身后的佣人去把车开入库。
　　秦落寒制止了他，“不用麻烦，我吃了饭就走。”
　　刘管家微微弯腰，恭敬回道：“是。”
　　秦落寒进到客厅，将脱下的大衣交给旁边的佣人。
　　“夫人呢？”
　　刘管家在她身后回道：“夫人在楼上，一会儿便下来，小姐一路劳累，先休息一会，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
　　刘管家离开，秦落寒注意到这里的陈设和她当初离开前已经彻底变了样，明明不是茉莉花绽放的季节，却四处可见散发香气的茉莉花，就连客厅的沙发都能看见手工绣上去的茉莉花，可见主人是爱极了茉莉。
　　曾经禁锢她的牢笼，如今变得敞亮、温馨，布置这一切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秦落寒走进客厅，一眼便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画像，画像上她的母亲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温柔，记忆里的母亲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她明明长着一张动人的脸，穿着最华丽的裙子，但她从来见过这样笑容。
　　“落寒？”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秦落寒回头，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休闲裤，手上提着几个精致的盒子。
　　将他上下打量片刻，直到那人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淡淡开口问道：“墙上那幅画，是你画的？”
　　男人听见她问，立马回道：“对，是我画的，你就是落寒吧？”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初次见面，我叫尹岸，我是，是你母亲的……”
　　“情人。”秦落寒不带任何情绪地打断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决定说出来的话。
　　不等他再说什么，她转过身，避开刺绣坐到沙发另一边。
　　尹岸尴尬地杵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在，嘴巴张了又张。
　　半晌，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对，我很喜欢你母亲。”
　　秦落寒抬头，画像上的女人眉眼间满是幸福之色，“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
　　霎时，秦落寒心中一片冷然，脸色不由一沉。
　　尹岸走上前坐到她对面，双手放在两条腿的膝盖上，十指交叉握住，措辞道：“落寒，我知道你可能无法接受，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母亲是真心的。”
　　“尹先生，请注意你的用词。”秦落寒目光冰冷。
　　尹岸闻言，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嘴唇。
　　“不好意思，是在下唐突了，那……秦小姐……请你相信我，我可以照顾好你母亲，我们在一起这几年……”
　　“你所谓的照顾，就是把我母亲哄开心了，好在我秦家的地盘上白吃白住？”
　　秦落寒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是十分刺耳。
　　尹岸的脸白了又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刘管家听见动静赶忙过来打圆场。
　　“大小姐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元宵节，夫人特意让厨房做了许多菜，现在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外面天气冷，大小姐一路过来一定辛苦，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又看向尹岸，“尹先生有什么话还是吃完再说吧，今天的主菜都是先生亲自选的，待会要是凉了，您的心意不是就白费了？”
　　尹岸听出刘管家话里的意思，白着脸点点头。
　　刘管家在秦家做了几十年，从秦落寒爷爷那会儿一直到现在，她已经将他当做长辈，听了他的话，心中虽有几分不愿，但还是点头。
　　刚刚到餐厅坐下，凌清从楼上下来。
　　她一身红裙，眉眼间和秦落寒有七分像，却比秦落寒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
　　年过四十，她如今的神色却比二十岁更像位少女。
　　尹岸见她下来，连忙上前去牵她，“怎么不多穿点，生病了怎么办？”
　　他脸上虽是不满，语气却尽是无奈和宠溺。
　　凌清笑道：“我觉得这条裙子特别好看，而且今天是元宵节，这颜色也喜庆，家里又不像外面，不冷的，你别担心了。”
　　尹岸不放心的又叫佣人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
　　凌清夸赞道：“果然还是画家的眼光好，这样穿好像是要比刚刚更好看。”
　　尹岸温柔地给她理了理头发。
　　秦落寒坐着没动，像个外人一样冷眼旁观。
　　“夫人？”刘管家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
　　凌清这才看向秦落寒，目光似有波动，语气却格外生疏。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听楚霖说，你这几日都在公司加班，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秦落站起身，看向她道：“刚来。”她顿了一下，又道：“公司比较忙。”
　　凌清让她坐下，又拉着尹岸坐到她对面。
　　餐厅里安静得令她莫名心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半响才干巴巴地开口道：“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
　　秦落寒表情平静，微微点头：“多谢母亲关心。”
　　凌清笑容有些牵强，看着她道：“那你多吃点。”
　　秦落寒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微笑道：“我吃不了辣，母亲喜欢，母亲多吃点。”
　　尹岸脸色一僵，他不知道秦落寒的口味，只知道凌清最爱吃辣，想着她们既然是母女，口味应该是有相似之处，所以这一桌子的菜几乎全都是按凌清的口味来做的，只有两道菜没有放辣椒，一道是饭前开胃的汤，一道是饭后解腻的糕点。
　　这一眼望过去，竟没有一道菜是合适她吃的。
　　凌清也发现了，她忙道：“尹岸，你之前不是特意去给落寒买了礼物吗？快拿出来看看吧。”
　　尹岸收到她的暗示，连忙起身去拿。
　　秦落寒漠然，她的亲生母亲不知道她吃不了辣，即使现在知道了，也没有多关心一句，哪怕一个眼神，她只是急着替她身边的男人解围。
　　其实这些年她的胃养了许久，也没有那么娇气了，并非是一口都吃不得，只是现在她也没了胃口。
　　秦落寒将筷子轻轻搁在碗上，她轻笑，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落寒？”
　　凌清被她这一笑弄迷糊了，分不清她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秦落寒道：“不是说有给我的礼物吗？”
　　尹岸连忙将手中的礼盒拆开。
　　秦落寒又笑了。
　　她笑得莫名其妙，尹岸站在那，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过了一会，秦落寒敛了神色，看着尹岸手中精致的蓝莓蛋糕，淡淡道：“我不知道该说母亲不了解我，还是说母亲太了解我。”
　　凌清闻言，走上前将蛋糕拿过端看一番，蛋糕精致小巧，是现在年轻人最喜欢的一款，她不解道：“这蛋糕口味独特，虽然是甜食，但是却很好消化，你不喜欢吗？”
　　秦落寒接过蛋糕，笑道：“母亲以为我为什么不喜欢？”
　　凌清和尹岸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落寒：“与他无关。”
　　凌清的心思被她发现，一时有些局促。
　　秦落寒：“母亲不记得了。”她顿了一下，“我对蓝莓过敏的。”
　　凌清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秦落寒无视她的表情，装作无事道：“这点量，我顶多去医院打个针，或者吃几天药就没事了。”嘴上这么说着，她放下手中精致的蛋糕，站起身，不带感情的眼神扫过僵在原地的凌清和表情复杂的尹岸，“不过公司最近事多，容不得我耽搁时间，怕是要浪费了。”
　　尹岸上前扶着凌清，低声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母亲也不知道，你别想太多。”
　　秦落寒从刘管家手中接过大衣穿上，平静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顿饭我是没办法再继续了，母亲别因为我而扫了节日兴致，告辞。”
　　走到玄关处，凌清突然出声，“他不是想害你……是我忘了。”
　　秦落寒深吸一口气，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出了门。
　　门关上。
　　尹岸安慰道：“没事的，时间还长，她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
　　凌清绝望地摇头，“不会的，是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顾自己的痛苦，却忘了她也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多年，她早就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的，你是她母亲，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如果她真的恨透了你，今天又怎么会来，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事先了解好她的喜好，搞砸了这一切。”
　　听到这里，凌清心中更是羞愧，喃喃道：“我竟然忘了。”
　　“过去那些事，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去改变，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顺其自然，从现在开始，今天虽然结果不太好，但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毕竟我们对她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以后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就好了，慢慢来，这种事急不得。”
　　凌清点点头，无奈道：“也只好如此了。”
　　“走吧，去吃饭，再晚一点，菜都凉了。”
　　尹岸扶着她坐下，又笑着对她说，“吃完饭陪你去花园放烟花。”
　　☆
　　秦落寒从老宅出来，驱车往回走。
　　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大屏上放着阖家欢乐的温馨场面，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吃饭。
　　秦落寒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大概是最近用眼过度造成的，她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临近十二点，烟花带着雀跃地欢呼声试图冲破天际，又在生命的极限处绽放，璀璨的光芒在这座城市上方尽显绚烂姿态，沉寂的夜色仿佛是瞧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笑吟吟地由着它撒泼。
　　色彩斑斓的光在秦落寒脸上忽明忽暗的交织着，她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浓厚的睡意，看着世界变了色，大地都为之动荡。
　　过了一会，秦落寒打开车门，风吹得正欢，她紧了紧大衣，下了车，反手关上门。
　　独自沿着街边游荡了一会，天气太冷，正准备往回走，突然，一片柳絮一样东西，轻飘飘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雪花接触到温度便只留下痕迹，不见踪影。
　　秦落寒伸出指尖已经冻红的双手合在一起，想让雪花在她手心停留片刻，但雪花太小，刚触及皮肤就消失了。
　　她止住脚步，抬头望着漫天飞雪，仿佛是烟花的落幕仪式，为它极尽绚烂的一生披上纯白的雪色。
　　对面，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嘴角带着伤，背轻轻倚着大树粗壮的枝干，定定望着秦落寒的方向出神，他头发略凌乱，在黑夜中看不清长相，只觉得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春天的杂草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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