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江一桃看得出来林渊没有感到多可惜，他提及这个未婚妻的内容少得可怜。他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婚事上，他更在乎的应该是他的创业项目。她以为她找到了和她一样的人，所以眼底放光。

　　于是她激动地问：“你创业的公司是做游戏的吗？”话题就被轻易转走了。

　　林渊眼神一颤，然后回答：“还没有正式的游戏项目。主要是做一些游戏的运营和代理，还有自研的游戏开发工具。”

　　江一桃有一种一语中的的成就感，接下去问，“如果抛开商业模式，你想做一款什么样的游戏？”

　　林渊开始剖析她的话，“抛开商业模式……也就是说，不以获利为目的，那么，就不需要吸引很多玩家了。这样的话……”他神情认真地思考，一会儿之后才回答。

　　“我想，我大概会做一款只有一个人能懂的游戏。”他说。

　　“你还挺浪漫。‘一款只有一个人能懂的游戏’，就是专属你们两个人的游戏。可惜现在场景不够浪漫，和你的话有点不搭。”江一桃的脸上摇曳着遗憾的影子，被火光印照得明显。

　　林渊看了一眼篝火和火光下的女孩，他伸出来烤火的手朝旁边移了移，但最终还是缩进了口袋里，“你觉得怎样的场景比较浪漫？”

　　江一桃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看着屏幕上漫山遍野的浅绿色荧光。

　　她想11月的旧金山是不会有萤火虫的，林渊把场景布置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她说过，“可惜我们是在冬天出来露营，如果是夏天就能看到很多萤火虫了。”

　　他们那晚聊过的话不止这些，多到她几乎都快想不起来，而他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记得。他们不是在夏天出来露营，但他却可以给他们的回忆添上萤火虫。他真的很用心。

　　回忆让她感到疲惫，她不想再继续了，于是和徐子骞道别，然后退出了游戏。

　　之后很快回到自己房间，从口袋里掏出所有小纸条，用手机给它们拍照之后，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里。她关了大灯，爬上床铺，打开床头灯，翻了两页倾城之恋，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周后。
　　对江一桃来说，今天有好几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的小说发表了、她的隔离期彻底结束了、为留学生开发的小程序报酬到账了。最开心的当然是钱到账了。她决定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

　　不过还没高兴几分钟，银行扣除还款金额的信息就发来。大几千块钱从卡里划走。她难过地计算了一下余额，只能安慰自己还有几天就发工资了。

　　工作日的晚七点，超市里人并不多。

　　她推着一辆小推车在酒水饮料区域选购，虽然开不了什么好酒，但是开一瓶普通的还是可以的吧。看了一圈令人咋舌的红酒价格，最终还是拿了一扎打折促销的雪花啤酒。

　　她推着车来到海鲜、肉类区域，想吃的牛肉和龙虾价格都让她望而却步，甚至连猪肉都到了她犹豫不决的地步。认真比较了一下性价比，还是在牛肉摊主嫌弃的目光下，切了二十块钱牛肉。大不了分成两顿吃掉。

　　这之后，又买了一点凉菜和配料，这场购物就算结束了。

　　她站在收银台的队尾，看着自己购物车里零星的几件商品。用这些来“犒劳自己”未免太寒酸了。于是她咬咬牙，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一包促销的大袋薯片。也没有好很多，至少看着购物车不那么空了。

　　在超市出口等电梯的时候，一个推着购物车的中年男人站到江一桃身边。他一手推着车，另一手低头在刷手机。

　　电梯上来的时候，空间已经不多，江一桃示意中年男人先上。他答一声谢谢，这才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江一桃。直到他把车推进电梯，又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江一桃，眼里满是震惊地喊：“林栀？林栀小姐？”

　　此时电梯门已经关上。江一桃一脸疑惑地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电梯里的男人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她不是林栀小姐，如果小姐还在世的话应该已经人近中年，怎么也不会是那副少女模样。即使小姑娘戴着口罩，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张脸。

　　虽然他不确定，但是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让他握着推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林渊的声音，“喂，唐叔，怎么了？”

　　.

　　江一桃把牛柳端到茶几上，开了两罐刚刚冰过的啤酒，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然后拿起游戏手柄，熟练地打开动森，习惯性地走到机场输入邀请码去到林渊的岛。上岛以后，操纵小人来到篝火旁边坐下。然后才开始吃饭。

　　这是她新养成的习惯，在篝火旁边吃晚饭。

　　这几天，她文思枯竭的时候在这里总能找到灵感。大概是那堆她随时可以点燃的篝火，里面熊熊燃烧着她对故事主角的念想。她渐渐回想起来，游戏和过去经历不是他们唯一的话题，后面还聊了一些别的。

　　“你说你没有假期也没有朋友，也许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林渊的声音从篝火里传来。

　　“Fallen谢谢你。”江一桃看着天边渐渐清晰的地平线,这令她有些讶异，他们真的聊了一个晚上。然后转头的时候也看到林渊脸上惊喜的表情。他们拥抱了一下，就像朋友那样。

　　“不过为了防止被你认为是个怪咖，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已经有一个好朋友了。她叫安娜贝尔，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俩曾经都玩过一款超冷门的游戏，叫Masky。你听过吗？”

　　林渊摇摇头。

　　“就是在一场假面舞会上面，你要试图让更多人加入你一起跳舞并保持平衡。一起跳舞的人数越多分数越高。我和小安都曾经上过全球的排行榜，还较过劲呢！”

　　回忆到这里，江一桃脑海里浮现那句“keep balance when you dance（跳舞的时候请保持平衡）”。

　　她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纸条照片以确认。看来第五个谜题林渊是想暗示假面舞会。就是情人节前夕的那场舞会。就是在那场舞会之后，她拨了那通被拒绝的电话，偷拿了那本吵醒她却不属于她的书。

　　从“斐波那契螺旋线”里找到林渊房间的钥匙，到揭开房间墙壁上的成就时间轴；从林渊岛上温暖的篝火，到回忆里的露营，再到假面舞会上的不告而别与偷拿的《倾城之恋》。

　　6张纸条是他为她设计的专属游戏。

　　联想到书的尾页上那句“你一定是他真正爱上的女人”，与此同时，她脑海里浮现出穿着防护服的林渊、他手臂上绘制的樱桃图案、餐盒里永远多出来的水果樱桃，这一切在林渊最后那句“它已经属于你了”上面落幕。

　　江一桃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林渊做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在沙发上正经危坐，心里却有些忐忑地调出跟林渊的对话窗口，默默打下“做你女朋友是不是就不收我房租了？”

　　她盯着这个对话框看了很久，没有得到回复。心里的忐忑也平静下来。他说过她是无法拒绝的。于是她摁灭了手机，开始专心打游戏。

　　.

　　“阿渊，最近还好吧？”唐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林渊握着电话，感受到听筒那边传来的关心，“挺好的。”他回答。

　　“你这孩子向来不用人操心。就是老林他前两天胃病又犯了，我让他少喝点咖啡，他可不爱听我的，说什么阿渊手磨的咖啡粉特别合他胃口，他嘴馋贪杯。我和陈妈都劝了不管用呢，还是你在的时候他听话些。”

　　唐叔口里的“老林”是林渊的外公林羡平。林渊听出唐叔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早点结束在隔离点的工作。于是告诉唐叔他很快就能回家了。末了也不忘再提醒一句，“你让陈妈多做点外公爱吃的，红烧肉、糖醋鱼那些，但口味做清淡一些。提醒他按时吃药。没事多陪他去找陆爷爷下下棋，他有人陪了就不会惦记咖啡了。”

　　“欸，我都记着了！”

　　林渊思考一会儿，又补充说：“外公他喝咖啡可能是又想起外婆了吧，有空的话也可以陪他去郊区看看外婆。”

　　“还是阿渊你了解老林啊，他确实最近老待在书房听那张老夫人弹钢琴的CD。你也知道他不爱让我和陈妈进书房，等你回来可得好好打扫一下书房！”

　　“好。唐叔，我会尽快回去的，书房的事情我记下了。”

　　打扫书房？唐叔似乎在暗示什么事情。林渊挂了电话还在思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同事叫走了。再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林渊洗完澡出来，照常检查手机里的消息。当他看到置顶的樱桃后面跟着一个小红点的时候，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剩下的每个红点都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他只想回复这一条消息。

　　“是。”他一边说，一边在对话框里打字，“本来就没打算收。”
　　打完他又删掉，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响了快一分钟，对方才接起。

　　“忙完了？”江一桃的声音有些迷糊，她在对着话筒吐气。

　　“嗯。你喝酒了？”林渊猜测。

　　“喝了点，不过还很清醒。”紧接着是酒罐被碰落到地面上的声音，“就是有点头晕。”

　　那声瓶罐的清脆声音令林渊心里一紧，“我现在过来。”他把手机靠在桌面上，开始换衣服。

　　“你过来干嘛啊！”江一桃的喝声让林渊的动作停住，“啊……过来……收租么？”声音绵软下来，每个音都细弱而绵长。

　　“过来照顾女朋友，她喝太多了。”林渊的声音也柔和下来。

　　又是一声罐子落地的声音，“我就喝了两瓶。”刚说完，又一个罐子落地，“三瓶。”她的声音变得局促，“林渊，别犯傻。”

　　“小桃，我喜欢你。”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这句表白，林渊没听到她的回应，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等水声停了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清晰很多，“志愿者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还不确定，大概还有一个月。”林渊想给她具体的回答，让她放心。

　　“你好好休息吧，到时候见。”似乎是为了表示她已经清醒，她紧接着说，“我已经解开五个谜题了。第六个‘Please open the windows in my room’是让我打开你的电脑的意思吗？我已经打开过你房间的窗户，没发现什么端倪，另一个windows，只能是你桌上那台电脑的系统了。”

　　“小桃，你很聪明。”
　　“但我不知道它的密码。”
　　“你知道的。游设大赛那会儿，你用过我的电脑，我没改过。”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问：“林渊，60125真的是你创建密码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数字吗？”

　　“这个数字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对吗？”

　　林渊把这个谜题设为最后一个关卡是别有用意的。他记得江一桃第一次听到这串数字的反应，那时候他就告诉她这是他凭空想出来的数字。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他要编造一个理由不会用这么烂的借口。

　　但是江一桃跟两年前一样，再次问了这个问题。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串数字对她来说一定有特殊意义，然而她却回答说：“没有。我只是好奇用一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数字做密码不怕记错吗？”

　　不仅有特殊意义，而且是不可告人的特殊意义。林渊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话头回答，“至今还没有忘记过。”

　　“那我先破解最后一个谜题了。你别过来了，怕你泄密，游戏就没意思了。”
　　“好。那你少喝点酒。”
　　“嗯嗯，挂了。”

　　林渊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把刚穿上的外套又脱下。他好想见她。但她让他别过去。于是他再次摁亮屏幕，开始查看剩下的未读消息。

　　“林渊！林渊！”
　　“我见到小樱桃了！”

　　看到徐子骞的消息，他可以想象出徐子骞脸上跳脱的表情。他继续往下看。

　　徐子骞：这一个星期她应该天天都来你的岛。前两天好像借了朋友的号过来的，后面几天就换成自己的号了。我每次都在篝火那边遇到她，不过我每次跟她讲话她都不搭理我，好像在发呆。

　　Fallen：只是她的小人没动吧，现实里不一定在发呆。
　　徐子骞：诶哟，宁可算出现了。从你去隔离点当志愿者开始，我每天提心吊胆的。
　　Fallen：你一直待在美国不回来，我也提心吊胆的。
　　徐子骞：老徐都不关心我什么时候回国。
　　Fallen：也不看看谁是你爸爸。

　　徐子骞：我这还有下半句呢！他倒是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结束志愿工作！
　　Fallen：帮我跟徐叔问好。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
　　Fallen：你什么时候回国？
　　徐子骞：不知道。我想等这边留学生都拿到物资以后再回去。
　　Fallen：尽快回来吧。

　　徐子骞：话说回来，小樱桃做的那个分发消息的小程序挺有用的，我找了几个朋友升级了一下这个软件，现在工作效率提高好多！
　　Fallen：你给她打钱了没？

　　徐子骞：打了！我给她报销了机票钱！真是的！你还没跟人家在一块呢，就已经当起债权人来了！
　　徐子骞：这不结婚很难收场。

　　林渊安心地摁灭手机。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他看着天花板上飞来飞去的小虫，似乎泛起了荧荧绿光。

　　快到萤火虫的季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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