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江一桃最喜欢的环节是，酣畅淋漓之后，两个人赤条条躺着，林渊吻过她额头，会一直紧握她的手。从前她总是在这种安全感中，瞬间入睡。今天她只想看着他，等他入睡。他垂眸在看她，看上去就像半阖着眼，纤长的眼睫毛在眼睑落下阴影。这时候，那双眼睛不再是深邃无际而是清澈见底的潭水。

　　或许是凝视的时间过长，让林渊发现了异样。“怎么了？没过瘾？”林渊撩她的头发。

　　“不是。在想你怎么这么好看。”江一桃靠在这个臂弯里，也伸出右手去触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一点点硬，却不扎人，贴近皮肤的部分被汗水浸湿了软趴趴贴着。

　　“为了被你看上吧。”林渊的声音本来就温润，当他沉着嗓子又带着笑意说话，没人抵抗得了。

　　江一桃听见自己胸口的律动，把脑袋往林渊怀里贴了贴，也想听他的律动。

　　林渊已经习惯江一桃跳脱的思维，他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但是换了个姿势方便她贴紧。

　　“噗通——噗通——”江一桃直到自己的心跳声平缓下来才听到林渊的，这个时候他们完全同步了，她有些激动，再一次乱了心跳的频率。

　　江一桃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但应该还是比林渊先一步睡着，而且她一睡着就不省人事，不知道林渊什么时候或者他到底有没有睡觉，反正她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穿好睡衣来到客厅。林渊已经在那里锻炼。她没有打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再回到客厅来到林渊身边开始拉伸。

　　“起这么早，不困？”
　　“你又失眠？”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再开口就是异口同声。
　　“不。”
　　“没。”
　　然后相视一笑。

　　“今天还去医院吗？”江一桃问。
　　“下班以后去。”
　　“好，如果需要帮忙，随时给我发微信。”
　　“小桃，你跟我一起去。”

　　.

　　市中心医院。

　　林渊带着江一桃来到住院部，刚出电梯遇到相熟的医生，简单介绍之后，二人开始寒暄近况。似乎也是有旧交的故人。江一桃没听他们对话，杵在一旁东张西望。很快走廊一处病房门口开门走出来的人抓住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那间病房是林羡平住的地方，林渊跟她说过，2号。从病房里走出来的人应该不是林羡平，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有点面熟，但她没想起来。

　　对方显然先认出了她，那双跟她对视的眼睛里显露出喜色。他缓慢走过来，“小桃小姐，我们见过。”

　　男人开口的声音让一阵惊呼在江一桃脑中掀起，“灵芝？灵芝小姐？”好像是在超市被这个男人错认过。

　　“是的。你就是……唐叔？”江一桃从林渊跟她的讲述中提取出一个名字，但也只是她的猜想。

　　唐叔原名唐临，在林羡平还是青年企业家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干一些私人助理的活，开车安排行程之类的。他原先是给林氏制药送货的司机，因为他对货物的记忆甚至比收货方还要清楚得到客户一致好评，林羡平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敦厚又质朴的年轻人，并把林氏制药仓库的管理权限交给他，还让他作为自己的私人司机。

　　“是啊！上次认错人真不好意思。但也算是见过面的熟人了。而且初次见面就受到小桃小姐的关照。”唐临露出那种专属中间男人的憨笑，这种笑声往往容易拉近社交距离。

　　“也算不上关照啦！唐叔客气了。”江一桃答。

　　林渊跟医生讨论完，来到江一桃身边，“唐叔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俩呢！”

　　“诶，好，好啊。”唐叔看看江一桃又看看林渊，好像只是一句应答，但又不完全是。他目光里有更多东西，譬如对面前两个年轻人的肯定。

　　这种“肯定”很容易发生在和善的长辈与小辈之间，但江一桃喜欢此刻这种令她感到舒服的客套。

　　“我还要跟外公的主治医生聊一聊。你是先进病房，还是跟我一起？”林渊在征询江一桃的意见。

　　“现在外公没人陪着吧？我替你陪他吧。”江一桃提议。

　　林渊沉默地看着江一桃，应该在思考什么，他试图用替江一桃整理额发来掩饰他的犹豫，但并没有太好的效果。

　　“我先领你进去，然后再去找医生。”

　　“怎么了？里面是个狼外公吗？”江一桃露出故作恐慌的眼神。

　　林渊笑了，是那种眉心舒开的笑。

　　江一桃把手里提着的透明水果盒提到面前，“你说的，我们都爱吃樱桃啊，已经有一个共同话题了。一路上一直开解我，现在自己紧张了吗？”她提起的那只左手上还缠着白纱，一看就是受过伤的样子，注意到这点，她迅速换了只手，把左手往身后藏。

　　“别看我这样，虽然不能照顾周到，但哄老爷子开心我还是会的。毕竟我可是哄过一个老头把他毕生所学教给我。”

　　“好了，现在我放心了，你进去吧。”林渊脸上挂着笑，把江一桃推了一段路，看她走进病房之后，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消散。

　　他犹豫的不是这个。

　　.

　　江一桃推门进去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嵌在各种高端仪器中间的病床，被子掀开一个角，中间是空着的。

　　这个病房比她想象中要大一些，消毒水的味道被这扇门隔开，里面并没有这么明显，她关上门。在窗边发现了老人的身影。那个套在病号服里的瘦削身影，一点都不佝偻，直挺挺站着。他手在身后背着，除了这站姿，只有花白的头发能看出年龄。

　　“外公好。”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好，谨防吓着老人。

　　听到陌生的声音，林羡平缓缓返回身来，他看到门口那个瘦高的倩影的时候，多少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好像和妻子吵架还是昨天的事情，女儿也没有远渡重洋，下一秒就能对他账目中的数学漏洞滔滔不绝。

　　老人转过来的时候，江一桃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锋利而且炯炯有神，即使病痛和衰老令他形容枯槁，眼里的气势也毫不锐减。和江宁爷爷温顺的下垂眼不同，眼前的老人眼线纤长看起来没一点低眉之意，像是一辈子都意气风发的那种人。她知道林渊骨子里的自信是从哪来的了。

　　林羡平扶起墙边的拐杖，走过来，指了指床，“小桃，过来坐。”

　　是比江一桃想象之中更温和的态度，他似乎不像看起来的那般刻薄。

　　江一桃把樱桃提床头的伸缩小餐桌上，她把袋子敞开，“我给您带了樱桃。阿渊说你会喜欢。”

　　林羡平在床边坐下，很给面子地从袋子里拿了一颗。还没放进嘴里，耳边就响起林栀的声音，“爸爸，这次我数学又是满分，你给我买上次那种樱桃吧！又大又甜！”

　　江一桃不知道老人迟疑的动作是因为什么，只提醒道，“我之前在水果店里洗过了，可以直接吃的。现在正好是樱桃当季的时候，又大又甜。”

　　江一桃没坐下，而是环顾病房，被大家探病送来的慰问品吸引了目光。完全没注意到林羡平湿润的眼睛，他在对着第一颗樱桃发呆良久之后，一连吃了好几个，一直沉默不语。

　　看完慰问品之后，她又一次被房间里繁杂的大机器晃到眼睛，她知道它们待机是一种对病人的幸运。她再转过脸看林羡平，他好像吃得还蛮开心的，桌上已经吐了一圈果核。

　　“外公，你会不会闷？我们出去逛逛吗？”

　　林羡平有一种被叫醒的感觉，他愣了愣，说“好啊。”

　　从桌上的慰问品就可以看出来，来看他的人很多，但是提出要带他出门逛逛的，她是第一个。慰问品里有各种花篮果篮都还没被动过，她的樱桃却被吃了大半。林羡平对她虽然话不多，但给足了面子。

　　江一桃在微信上跟林渊打过招呼之后，林羡平被江一桃搀扶着来到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

　　“我听说你跟阿渊是校友？”林羡平想起林渊说过江一桃贷款读研的事情，他不怎么关注林渊国外的学习，但隐约记得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你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我入学的那年刚好是阿渊毕业的那年。我们一起参加了一场比赛，那时候认识的。”江一桃想到林羡平似乎并不支持林渊在国外的学习，想必这个话题谈下去并不会让他愉快，“阿渊带我去过你们在N市住过的老房子，那里风景真的特别不错，您很有选房子的眼光！而且阿渊真的好多玩具，他小时候肯定很幸福，我都羡慕他有这样的好家长！”

　　“阿渊从小就特别懂事。他那些玩具其实很大一部分是从同学那里‘挣来的’。呵呵，想不到吧？他第一次告诉我，他那个遥控汽车是从同学手里用一本笔记本换来的，我还蛮意外的。那时候他才念小学二年级。”

　　“是啊！怎么做到的！”

　　“他用一本数学课的笔记本跟同学甲换了一支钢笔，被同学乙认出那是一支限定版的纪念钢笔，他把这支钢笔送给同学乙，同学乙回礼了一套漫画。在看完这套漫画之后，他以非常便宜的价格……我记得好像不到一块钱吧，出租给想看的同学，但是谁出价高谁可以先看。一来保证了漫画不会被同学弄丢，二来保证大家借阅的秩序。一个学期过后就攒够了遥控汽车的钱，还请了同学乙吃冰淇淋。”

　　“明明开口要您就会买给他，他还这么努力攒钱，真的好可爱！”

　　“嗯哼，你这个小丫头的视角我倒是第一次听。人人都说我这外孙遗传了我的天赋，我倒是觉得我没什么天赋，运气成分多一些，阿渊才是真的有天赋。”

　　“能拥有阿渊这样懂事又优秀的小孩确实能看出您的运气。阿渊固然有天赋，但是如果没有您的栽培和熏陶，最后也会泯然众人的。”

　　林羡平被逗得连连大笑，“你倒是跟阿渊学得一手舌灿莲花。”

　　“我说的是事实啊！”江一桃笃定。

　　她既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在林羡平讲话的时候她会微微侧耳，在他讲述林渊幼时事迹的时候她表现出兴趣又推进对话内容；她也是一个好的对话者，她会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直击对方心里。很难让人不喜欢。

　　他们又聊了一些林渊小时候的趣事，江一桃也提到林渊说过的拆课桌的事情，让林羡平回忆起林渊在学会精心筹谋的温柔之前也是个耿直的小男孩。江一桃总是能提供一些年轻的视角让林羡平耳目一新，而林羡平讲了许多江一桃所不知道的林渊的故事，他们享受彼此这样的分享。大概因为，他们都深爱着林渊。

　　时间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度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花园里的路灯纷纷点亮，林渊电话通知他们陈妈已经过来送饭。

　　林渊看到二人气氛融洽地回到病房的时候，并不意外。因为病房里唯一被外公拆开的慰问品就是小桃的樱桃，除此之外，他一直相信他的小桃，更何况，血浓于水。

　　“下回再来的时候，我要跟这个小丫头切磋棋艺。”老爷子不知道听了什么，突然来了劲。

　　“外公，您下棋肯定是下不过我。让阿渊跟您切磋，我还没看过他下棋。”江一桃看向林渊。

　　“阿渊从来不赢我，没什么意思。”林羡平连连摆手。

　　“我那是赢不了您。”林渊插上一句，“陆爷爷最懂您的棋风，过两天他就过来看您了。”

　　“对了，陆江那老头，呵呵，他过两天从人民医院那边转过来。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欸，就是天天医院里流连忘返！他要来跟我作伴也好啊！省得一个人无聊。”

　　陈妈把饭菜布好，几个人坐下吃饭，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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