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唐叔离开之后，林渊还是一言不发。按照往常，他应该开始提醒林羡平医生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了。

　　“咳咳。”林羡平清了清嗓子，“阿渊，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渊正在窗户上安装遮光布，回头看了林羡平一眼，他觉得有些累了，并不想绕弯子，“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林家的血脉？”

　　“你十岁的时候，有个自称是林栀情人的已婚男人到家里来认亲。他一看到你就笑了，他说他或许算不清孩子的年纪，但是像你这么大是不可能的，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女孩。我把他赶走了，他后来寄给我林栀跟他交往的证据。那段时间我怀疑过自己，很多商业性质的宴会不想参加，你笑着跑过来跟我说，你可以替我去，当看到你参加慈善晚会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我觉得血缘也不是那么的重要。再后来你展露出商业上的天赋，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那个年纪的我做不到的事情，我觉得你就是我林羡平的外孙。”

　　林渊拿出林羡平常用的杯子，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林羡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话太多，林羡平接过这杯水，喝了半杯，放回桌上。

　　从五岁开始，二十多年了，林渊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他的秘密，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那个一遇到外公跟唐叔单独谈话就惴惴不安的男孩，到怀揣恐慌也能故作镇定佯装沉迷玩具偷听的少年，再到懂得把握一切机会巩固外人对林氏独孙印象的青年，他变得越来越成熟坦荡，是因为他确实活成了林羡平期待的样子，并且自信有一天林氏真正的血脉回归，他即使身份暴露也不会有多难堪。

　　那个在被错认的时候保持沉默，被接走的时候兴奋多过害怕的小林渊，也许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这样坦荡地说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您到孤儿院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打碎了自己的试管瓶。然后把自己的名字标签贴在了一个没有标签的试管瓶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会代替另一个人的人生。所以我不后悔。”

　　林羡平听到这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他期待听到的。他拉住林渊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林渊顺从地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剪报，就是有林栀照片的那张，“但是，如果我代替的不是小桃的人生的话，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居然眼圈红了。

　　“小桃，她阴差阳错被卷进家族的争端里，被她的养父母唾弃，过完黑暗的童年。高考、大学、出国，从学习到生活，她全靠自己一个人。她是个女孩子啊！学费她是怎么挣到的？一个人是怎么学会洗衣做饭的？她本来可以活在宫殿里，可是却活在地狱里。”

　　林羡平轻抚林渊的后背，眼神里也带上了一点悲悯，但是没有说话。

　　“外公，您能不能认回小桃？”林渊转过头，看向林羡平。

　　林羡平取过林渊手里那张剪报，“你知道这些报纸，我收集了多少年吗？差不多十多年，也就十多张。我自己女儿的事情，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知道。”

　　林羡平笑了一声，是在笑自己，“有些事情，人活一辈子也难碰上。偏偏我能碰上。”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你让我认回她。就是让我向世人承认我林羡平是个不称职的父亲，逼走了女儿不说，就连女儿的孩子都会认错。”

　　林渊眼神复杂地看着外公，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界翘楚，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脆弱老人。他又有些于心不忍，觉得自己不该咄咄逼人。他太在乎小桃了，但他也在乎外公。

　　林羡平在看到林渊纠结的表情之后放松下来，他知道短期之内林渊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他很懂事。于是又添一句，“何况我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怎么让人家小姑娘认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公？”

　　他有证据，但不想让林渊知道。

　　“您说的，当年那个来认亲的男人，现在联系不上了吗？”林渊问。

　　林羡平摇头，“毕竟十多年过去了。可能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这件事情过去太久，如果真的要彻查，对现在还活着的人未必是一件好事。”

　　外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林渊觉得自己刚才一时意气用事有些冲动了，“外公，对不起，我刚才……”

　　林羡平摆摆手，“诶，外公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她。”说完，他把手放在膝上，眼神柔和下来，“下次带她来家里吃饭。我也见见这个女孩。”

　　林渊对外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他说好。

　　这时，病房门被人敲响，唐叔和Luna一起进来，手里拿着刚出的检测报告，不一会儿陈妈也提着饭盒过来了。

　　看到满屋子的人，林羡平笑了。

　　“行了，大家都来了。阿渊，你要是忙就先回去。我这不缺人。”

　　林渊坚持到林羡平吃完饭才走，期间被催了不止一次，他看出来林羡平有话要跟唐叔和Luna说，有意把他支开，于是用送陈妈回家的理由离开了。

　　.

　　江一桃手揣在林渊那件西装的口袋里，是的，林渊没把他的外套带走，她现在觉得口袋里那张方形的卡片十分硌手。

　　林氏资本真的就像它的大楼外壳那样，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盒子，人人都以为林渊作为林氏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就一定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光鲜亮丽而且威风堂堂。但在江一桃看来不是这样。

　　一场规模不大的投资会议，安插进两个针对林渊的坏家伙，一个表面上漫不经心却暗戳戳集火炮打凝眸，一个手握“深海之岚”的黑料来做项目的风险评估。就连Luna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都递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这里比凝眸更适合你”。

　　在林氏资本，没有人和林渊站在一起，他更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单兵。这一刻，江一桃回到家里，她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却忍不住回头看林渊紧闭的房门。原来，她打塞尔达到凌晨和偶尔夜起看到他房间里漏出的光都不是巧合，他很可能就是经常晚睡甚至失眠，不然以她熬夜的频率次次都碰到概率有点低。

　　她把名片掏出来，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熟练地连上switch，进入动森，来到林渊的岛。

　　.

　　林渊和陈妈走后，病房里就没那么欢声笑语了。Luna一直站在窗边，她烟瘾犯了，但一直忍着，表情像结了一层冰霜。

　　“我们不该试探小桃。”Luna突然说。

　　唐叔立刻附和道，“是的，我在超市遇到小桃小姐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

　　林羡平吃了饭，换了病号服，现在依靠在床架上。“Luna可能不懂天下父母心，唐临你应该知道的，如果你那个小闺女带了个男朋友回来，你不想知道他会不会对你闺女一心一意么？”

　　唐临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女儿男朋友的时候，确实有点生闷气，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气什么，现在倒是有点理解了。

　　Luna拿出手机，“东西在这里。”说完，她点开一段录音。

　　“林渊在利用你。”先说话的是Luna，听起来冷冰冰的。

　　一段混杂着马路噪音的沉默过后。

　　“能帮到林渊是我的荣幸。如果林渊会喜欢一个对他毫无价值的女人才奇怪吧？”娇软的少女音中带着一点傲气。

　　“你能给他提供什么价值？”

　　“你刚说了他在利用我。”

　　“你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爱你。”

　　“爱不爱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们互相需要，而这种需要是别的人和事物替代不了的。”

　　又是一段沉默，这次的沉默由江一桃打断。

　　“Luna你接近我，不是林渊而是他外公的授意，对吗？你愿意投深……”

　　录音到这里被强行掐断了，已经播放到达文件结尾。

　　“手机录到这里没电了。”Luna解释，“这些录音看不出什么。你亲自见过她就知道她跟林渊很配。”

　　林羡平长呼一口气，“是个聪明的女孩。和她妈妈一样。”说完，他看着枕边那张剪报，是林渊放的，上面穿着浅色上衣的女人一脸沉静地看着镜头，旁边给她颁奖的外国老人笑靥如花。

　　.

　　“Luna你接近我，不是林渊而是他外公的授意，对吗？你愿意投深海，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林渊或者他外公。”

　　“你只说对了一半。对于‘深海之岚’我押宝就在你身上。”

　　江一桃在林渊的岛上钓鱼，耳边却回响着Luna的话，几次鱼都从钩子上擦肩而过了。

　　他真的只有她。只有她信他可以做到。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安心，反倒有几分愤怒几分难过。

　　像她这样一无所有又一身陋习的家伙没有人信任是正常的，可为什么林渊那样应有尽有接近完美的人只不过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决策就被大家摒弃？大家表面上在帮他，其实根本没有人理解他。

　　江一桃又拉了几次空钩，直到外卖上门，才彻底把她从这些思绪里面拉出来。

　　吃过晚饭，她换了一个游戏打，达到快通关的时候，林渊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她放下游戏，去门口迎人。即使大屏黑幕飘过GameOver，她也一点不心疼。

　　她本来窝在沙发上，鞋也没顾着穿，光脚跑到玄关，可是又不知道该先拥抱还是先亲吻，有点局促地站在林渊面前。

　　林渊换好拖鞋，发现江一桃光着脚，直接把她横抱起来，亲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江一桃问。

　　林渊把人抱到沙发上，轻轻放下。“外公那里有唐叔和Luna，我就先回来了。”

　　林渊这会儿才注意到屏幕上GameOver的标志，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手探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才一会儿没见就想我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拥抱。”江一桃把脑袋贴在林渊背上，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林渊转过身，瞥见了垃圾桶里被丢弃的名片，然后定睛看着江一桃。也许他们都经历了一些不可以告诉对方的考验，但这确实让他们更爱彼此了。

　　她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永远有让他着迷的灵气。

　　他抚弄她的头发，手顺着脸廓抬起她的下巴，“我不会只需要一个拥抱。”他深眸半阖却聚光，蕴藏狡黠的笑意。

　　江一桃握住他的手，凑上前只吻了他的指尖，“那先把游戏打完。”

　　林渊答一声好，在沙发上坐下，又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伸手拿过旁边的手柄，环在她身前开始操作。游戏回到标题画面之后，他把手柄递到她手里，凑在她耳边说，“打吧。”

　　江一桃只感觉到从后背到腰身再到腿根传来的炙热，哪里还有心思打游戏，她伸手勾过他的脖颈，侧头在他颈侧吻了一下，然后就丢了手柄和对方缠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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