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白色的房子沿着海岸线一点点缩小，越来越多的景物进入视野，但那幢房子的存在感没有变弱，直到它在镜面中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被其他景物彻底遮掩。江一桃的视线还没从右边的后视镜挪开。

　　林渊注意到江一桃的走神，他不知道江一桃在看什么，以为她只是欣赏沿途的风景，把车速放慢了一点。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车里忽然响起女声轻快的吟唱。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感受到车速的变化，江一桃转过头，一眼看到了车前面抽屉里放着的《小狗钱钱》。她伸手拿起来，翻了两页又放回去。这本的风格有点低龄化，江一桃不太喜欢。

　　直到江一桃的歌声停下，林渊才说话。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要不要多呆几天？我给你休假。”

　　“您公司快破产了，还给员工休假？！”江一桃乍一听，向林渊投去鄙夷的目光，转念一想或许他打算破罐破摔，“还是你打算停掉‘深海之岚’了？？”

　　“不管是申请破产还是停掉‘深海之岚’，后续的工作都不轻松。毕竟你的左手受伤了，办公还是会有不方便。”林渊瞥了一眼后视镜，那里能看到江一桃的表情。她的表情从惊诧转变为恍然大悟，她一直是很聪明的女孩，跟她讲话不需要解释太多。

　　“这样看来其实你已经有plan b和plan c了。”江一桃点头表示赞许，“不过我相信你能把plan a做好。即使我不能帮上什么忙，把这种相信留在身边也是必要的。毕竟这很稀缺。”

　　当林渊听完“稀缺”两个字，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江一桃，她的额发被车窗透过来的海风吹得翻飞，那双灵气的眼睛里面流光溢彩。他看着前方的路，车速越来越慢，车子停了下来。

　　他们开到了一个加油站，二人都下车在站内休息。林渊买了饮料，打开其中一瓶，递给江一桃。

　　“小桃，你或许……可以帮上忙。”林渊喝了一口，对江一桃说。

　　江一桃侧目看着林渊，这或许是他下车以后一直在沉默得出的结论，“什么忙？”她问。

　　“你喜欢Luna么？”林渊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江一桃感到意外，但还是认真回答，“我喜欢一切cool girl。像小安那样的，讲话很酷。Luna就……性格很酷。”她食指和中指并起伸到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也很性感。”

　　林渊伸手轻抚江一桃的头发，微微笑道，“那你觉得Luna喜欢你么？”

　　江一桃回忆了一下Luna对她的态度，她总是讲话冷冰冰的，但行为却无微不至，“嗯……不太清楚。我感觉Luna挺喜欢你的，对我应该是爱屋及乌。”

　　“就像你说的，Luna是很有个性的女孩，也许有我的成分在，但她很少主动跟人联络。比如她给你的烟，还有那个打火机，是她买给你的。”

　　“很少主动跟人联络？”江一桃又露出鄙夷的目光，“她喜欢的女孩住我们对面小区。每次她等我的时候都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能看到那女孩的家。尤其晚上送我到家的时候，那个女孩会在窗口跟Luna打招呼。”

　　“她喜欢的女孩？”林渊眯起了眼眸。

　　“有一天早上，我下楼找她的时候，看见她们俩在车前面接吻。”江一桃看到林渊的样子，又问“你不会也不知道Luna的性向吧？”

　　“确实不知道。看来Luna挺喜欢你的，她在你面前毫不隐藏。”

　　“毕竟她又不知道你对特殊群体的态度，万一丢了工作怎么办？”

　　“你也以为我真的有权利动Luna的位置？”

　　“难道没有吗？”

　　林渊笑而不语，然后缓缓开口，“下周一你陪我去林氏资本，我们跟Luna谈‘深海之岚’的投资。”

　　“这就是你刚才想让我帮的忙吗？”

　　“嗯。”

　　“当然可以。”说到这里，江一桃又想起来，“上周你那么忙，也没让Luna过来接我。她最近在忙什么？”

　　“林氏资本接了几个科技公司的项目，都是Luna在管。‘深海之岚’的投资项目本来半个月之前就要谈，因为优先级靠后一直排到了现在。”

　　“那不是刚好排到出事的时候，这还能谈下来吗？”

　　林渊没有回答江一桃的问题，只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告诉她车子加满油可以出发了。

　　.

　　林渊把江一桃送回家后，开车离开。

　　青塘市的大部分古巷都做了旅游开发，或许现在因为疫情的原因冷清了一些，但是完全远离闹市的清冷小巷几乎没有。林渊把车开到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里，再从商场出发去找一条小巷。拐了七八条街，才在一个老房子门口，找到一座写着“非遗”的小石碑。

　　十年前，曾经有开发商看中过这条小巷，但是被一群民间艺术家和学生阻止了，他们成功为这条“青石巷”申遗，还上了当年市里的人民日报。阻止开发商的学生当中就有徐子骞和唐蓝。

　　十年后，这条巷子因为无人问津，已经彻底没落。当年的民间艺术家，一部分声名鹊起搬离这里，一部分留下来也关门大吉。有一些当年赫赫有名的手艺人，当今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只靠着老朋友照顾照顾生意。

　　林渊手里拿着那本《小狗钱钱》，来到一家画室门前。写着画室的那个牌子已经横倒在参天的大树后面，现在窗户上只挂着“装裱，修画”的字样。他颔首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在里面画画。

　　一个瘦弱的女孩站起来迎林渊，“您好，装裱修画请稍等，老师在里面拿画，一会就过来。”

　　旁边的男孩有些不耐烦地抄起桌上的茶壶，刚要倒水，被林渊叫住了，他放下茶壶，朝窗边的位置努努嘴，“坐那等吧，你前面还有两个客人。”

　　林渊朝着男孩努嘴的方向看过去，两个客人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卷发的男人挽着一个贵妇模样的女人，看来也是刚来不久，女孩说的老师拿的画应该就是他们的画吧。

　　卷发男人听到男孩的话，回过头来看，看到了刚刚在窗边坐下的林渊，他正翻开那本《小狗钱钱》，男人拨了一下自己的刘海，附在女人耳边说了一些什么，然后朝窗边走过去。他径直在林渊身边的位置坐下。

　　“我听说凝眸快不行了，林总这是要卖画救公司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渊一抬头，就看到肖鹤云那张欠扁的嘴脸，但他无意中确实一语中的，“深海之岚”美术资源被贩卖确实让凝眸得到一笔不义之财，想到这里，林渊笑了一声，他只回答，“我是来裱画的。”

　　“还裱画，画都没看见。你这是顾左右言其他。这么说，凝眸的财务危机不是空穴来风了。”肖鹤云继续妄加揣测。

　　林渊从书里拿出那张画稿，在桌面摊平，“这是小桃在我十岁的时候送我的。”

　　“嘁，你十岁她才几岁啊！”肖鹤云只撇了一眼画稿，他不认识江一桃的画风，满脸不屑一顾，“就送你画！编也编个像样点谎话吧？”说完他眼珠一转，目光投向门外，没看到江一桃的身影，他笑了，有些开心的样子，“江一桃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俩是不是已经分了？”

　　“昨晚太辛苦了，她在家休息。”林渊一脸平静。

　　“昨晚……”肖鹤云有些咬牙切齿了，但很快松口，“你就嘴硬吧！反正凝眸不行了，她离开你是迟早的事情。”

　　林渊看了一会儿肖鹤云的样子，他靠在椅子上，手枕在脑后，确实有一种看透的云淡风轻。他一边看着肖鹤云，一边思忖着什么。

　　但肖鹤云被这么看着，忽然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你看我干嘛，凝眸的事情跟我可没关系。我现在就是一教书的。”

　　“你是不是想帮凝眸？”林渊突然问。

　　肖鹤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和他同行的女人走过来，她做了个驱赶的动作，肖鹤云就从座位上起来，不情愿地把位置让给她，女人坐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桌上，“林渊，你应该还记得我。”

　　林渊看了一眼珠光宝气的女人，然后捡起那张名片，上面写着，“天南资本执行总裁 肖西夏”。林渊微微一笑，“西夏阿姨，我当然记得，就是人变漂亮更有气质了，有点没认出来。”

　　“我刚听你们俩在聊女孩子对吗？林渊交女朋友了吧？”肖西夏一副八卦的样子凑近。

　　林渊点头，展平了桌上的画，“这是我女朋友的画。”

　　“小姑，咱们就不能开门见山吗？还叙什么旧。”肖鹤云在旁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肖西夏白了一眼肖鹤云，“你瞧人家林渊就能追到女孩，怎么你就追不上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她转头看桌上的画，一脸欣慰，又忍不住说两句，“肖鹤云这小子前段时间还让老梁教他种冰蓝玫瑰，玫瑰是学会了，愣是没见把女孩子带回来。不过不喜欢花的女孩也是稀奇。”

　　“嗯。他的冰蓝玫瑰养得很好。”林渊应和到。

　　肖西夏一脸欣喜地看向林渊，她眯起的眼角堆起鱼尾纹，“当年肖鹤云为你改学哲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和好的。”

　　“林渊，你瞎说什么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养的玫瑰了？”肖鹤云奇怪了，林渊现在忽悠人的能力真是见长，为了把天聊下去什么都能接。

　　“在小桃背包里看到的。”林渊仍是平静地看向肖鹤云，但这语气里又分明藏着刀子。从肖鹤云坐下开始，他地每一句话都是在故意刺激他。

　　肖西夏的眼睛亮了，像是听到什么稀奇事，她看了看林渊又转头看向肖鹤云，“你在天南的时候把项目让给他就算了，怎么喜欢的女孩也让给他？”

　　肖鹤云气昏了头，一时之间觉得坐在那里的女人应该是林渊的小姑，而不是他的。但他保持着对长辈的礼貌，居然耐心解释到，“我没有让给他。你没听人家说他们十岁就认识了，那我怎么抢得过。”

　　“爱情不讲先来后到的嘛！不过既然人家女孩子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尊重人家。”肖西夏开始说教。

　　为了阻止肖西夏开始对他进行男德教育，肖鹤云粗暴打断，“小姑，你不是要给人家推荐我们家的业务吗？”

　　肖西夏看了一眼肖鹤云，满眼都是我懂你，然后又转头看向林渊，“肖鹤云就是这样，比较害羞。”她用手敲了敲桌面，“如果需要钱，天南资本可以帮你。”

　　林渊点点头，“谢谢西夏阿姨。”

　　这时，画室的后门里走出来一个抱着几个画框的老人，他头发银白，但步履矫健，看上去身体硬朗。

　　总算出来了一个救星，肖鹤云上前去迎老人，“詹老师。”

　　“这是你们前几天送来的画。”詹老说完，把几个画框放在墙边，一字排开来。

　　肖西夏也起身，去看那些画。但她好像很放心的样子，只瞟了一眼就迎上前去对老人说感谢的话。

　　林渊看着几个画框里画幅的内容，画框里的大部分是油画风景画，有一幅是人像，画的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整幅画上除了侧脸没有别的背景，但这侧脸……他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不过多看了几眼之后，那种熟悉感就消失了。

　　他走上前，走到检查画框的肖鹤云身边，“这些是在哪买的画？画风很独特。”

　　“这画可买不着。我姑父爱画画，小姑会把其中他得意的作品裱起来。”肖鹤云解释。

　　“你姑父是职业画家吗？”林渊问。

　　“业余的。这些也就是他一整年的作品。”肖鹤云把画框检查完毕，站起身来。

　　肖西夏走到两人身后，“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在夸姑父的画好看呢！”

　　“得了吧，老梁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他自个儿得意。旁人哪会觉得好看？”肖西夏表面上这么说，脸上还是有虚荣的笑意，“林渊你找詹老师还有事吧，我们先走了哈！”

　　说完肖西夏就让肖鹤云把几幅画搬走，还跟林渊道了别，让他有空到家里来玩。

　　林渊目送两人离开，请老人到窗边坐下，然后向詹老说明了他的来意。

　　詹老小心地捡起桌上的画稿，认真地端详这幅画。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这时候，林渊脑海里再次出现那副油画的侧脸，他觉得似乎有几分像小桃的侧脸。不过，这两人有交集的可能性不大，林渊晃晃脑袋，大概是记忆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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