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晚饭过后，林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收敛了神色，在挂断的按钮上迟疑了三秒钟，还是按下接听键。从林渊严肃起来的表情看得出来电话那头是重要的事情，但从他简单的回复几个“嗯”和“我知道了”又听不出什么内容。

　　林渊挂断电话后，对江一桃解释说公司那边出了点紧急情况，需要他回去处理。
　　“你今晚先在这边住，我明天过来接你，好吗？”说完他就把钥匙递给江一桃。

　　江一桃接过钥匙，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如果实在回不来，给我发个微信就成，我自己坐车回去。行了，你赶紧去吧，我一个人享受大房子开心还来不及呢！”

　　林渊看了一会儿江一桃，似乎是有些不舍得样子，“我在二楼房间里给你准备了礼物，回去记得看。先走了。”

　　“嗯嗯，拜拜~”

　　.

　　江一桃回到海景房。她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沙发，“做梦也没梦到过这么大房子呀！”她似乎很享受地整个人陷在沙发里。

　　还没享受两分钟，她又坐起身。直直地看着月光从落地窗透进来，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清冷月色爬上她的眉梢。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想起林渊说的二楼的房间有给她准备的礼物，她小跑步上二楼去。

　　二楼除了阳台，一共有四个房间。都是深褐色的桃木门。她打开的第一个房间，是一个书房，里面的藏书量之多，不亚于一个小型书店。因为在找礼物，她觉得林渊大概率不会把送她的礼物放在书房，于是没有仔细看，就关上了门。

　　下一个房间，打开门就看到两箱堆成小山的玩具，大部分是乐高、积木还有各种玩具小火车。高一点的桌子上放着两座精致的变形金刚。墙壁上贴着一些海报，有几个她叫不出名字的体育明星，还有一些漫画人物，灌篮高手和宠物小精灵之类的。

　　这里可能是林渊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江一桃端起玩具箱里的小火车，她戳了一下火车头，又放回原处。如果是的话，林渊小时候还是挺多爱好的。从体育到漫画再到乐高……江一桃的目光挪到书桌上，成套的漫画书中间夹杂了几本金融类的入门书籍，《穷爸爸富爸爸》和《小狗钱钱》之类的。

　　看来真的是林渊住过的房间了。

　　江一桃看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她本来以为林渊可能是那种从小就看《经济学导论》的小孩，没想到他小时候也这么可爱。更让她开心的是，他带她来他长大的地方，是想让她了解自己多一点吧。

　　很快她就在床边找到了林渊说的那个“礼物”。那是一个深蓝绸带绑着的纯白礼物盒子，大约比手掌大一点，跟整个房间里古朴和怀旧的风格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她打开礼盒，一堆贝壳簇拥着一条珍珠项链，贝壳和珍珠都不是新的，上面微微泛黄和折旧的痕迹表明它们是有年代的东西。项链下面压着一张照片，一个看海边落日的女孩，照片背面写着，“送给江一桃小朋友：纪念她第一次看到海边落日”。

　　她放下照片，拿起珍珠项链看了一会儿，这种折旧感告诉她这条项链绝对不简单。虽然她在珠宝鉴赏方面没什么研究，但是不妨碍她感受到这条项链的价值。

　　于是江一桃打开手机，给林渊发了条微信，“谢谢你的礼物。照片我收下了，但是项链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对方秒回一条语音。江一桃点开语音条，林渊的声音传来。

　　“倒也没有多贵重，只是，是外公和外婆的定情信物。他让我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孩。”

　　江一桃想，那也是送给他未来外孙媳妇吧。于是把项链放回蓝白礼盒里，放在床边的位置上，没有再动它。

　　她把照片放远了一些，用手机拍下照片背面的笔迹，然后轻轻把那句话念了一遍。

　　“送给江一桃小朋友：纪念她第一次看到海边落日”。

　　把照片收好，她又在房间里晃了一圈。这里仿佛一个装满幸福的小瓶子，让她流连忘返。

　　江一桃回到一楼，又窝回沙发上的位置。她本来想给林渊发消息，但是想到对方现在可能在加班，于是关闭了微信界面。回到备忘录，开始梳理白天接受的灵感，根据已经写好的大纲，开始重写第七章的策划案。

　　.

　　林渊从车里出来，来到别墅门前，动作很轻地开门，然后换鞋，完成一系列动作，以防吵到二楼睡觉的女孩。当他走出玄关，看到担心对象正依靠在沙发角落酣睡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江一桃连毯子都没盖，手机就躺在她敞开的右手里。似乎是玩手机不小心睡着的样子。

　　但是沙发侧面地板上掉落的几张写了东西的稿纸立刻就否定了林渊的想法。他拾起地上的稿纸，是书房收藏的那种鹅黄色底深绿色线条的信纸，每张上面都有简笔画和文字说明。

　　其中一张上面画着两条接吻的小鱼，分别代表“深海之岚”的两个主角小山和小风。下面写着“在恋爱的时候，会想要和对方分享生命中幸福的瞬间，比如童年。”

　　还有一张画着一辆小火车，车头的样子和林渊小时候的火车如出一辙，下面写着，“它们曾经搭乘过同一趟海底小火车，但是在不同车站下车了。”，旁边还附有一些小火车的参数，似乎是关卡的设计说明。说明写得很简易，林渊猜想意思应该是玩家选择不同车厢会触发不同事件。

　　下一张仍旧是小火车的简笔画，但是把小火车的车身都换成了贝壳和珍珠的形状，下面写了一行小字“可以供美术参考”。小火车的上面又画了一位衣着复古的老妇人，她的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旁边有一行写了但被涂掉的字，为了看清这行字，林渊对着窗口的月光展开画纸，这才让他看清被涂掉的内容。

　　“外婆的珍珠项链，是真的在乎吗？”

　　看到这里，林渊笑出了声。只是轻微的笑声。他拿起地上掉落的笔，在这团涂掉的文字下面写了一个“是”。拿起稿纸的时候，手指感受到角落部分纸面的凸起，才发现画纸左上角有一行手写数字标记——“60125”。其中“6”画成了樱桃的形状。

　　目光触及这行数字的时候，林渊的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画纸也颤了颤。他微微眯起眼眸，在回忆里搜寻着什么，然后他没有叫醒江一桃，而是沿着楼梯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在那个放着玩具箱的房间里，林渊径直走向书桌，然后从漫画书中间找到那本《小狗钱钱》，他精准地从125页里翻出一张对叠的纸。

　　他展开这张纸，是一幅彩色铅笔画，画的是一座大房子和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三个人物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渊的喉头滑动。他把江一桃的稿纸叠放在这幅铅笔画上面，两张纸的左上角都有相同的手写数字“60125”，相同的画成樱桃的数字“6”。仔细看两幅画的画风，竟也有几分神似。

　　画纸被林渊放回书里。

　　在画纸的左上角写上自己的编号是清流福利院美术课的必修内容。

　　因为林家的变故，林渊是在5岁的时候，从清流福利院被林羡平找到并带回家的。从那以后，林羡平每年都会给清流福利院一笔捐助。大概在林渊10岁的时候，那一年福利院准备了慈善晚会以感谢所有捐助人，林羡平没空出席，于是派了老唐带林渊一起去。

　　慈善晚会其中一个环节是福利院的小朋友代表对每个捐助人进行单独感谢，主要是宣读捐助款项和感谢信，然后展示小朋友为捐助人制作的手工作品。

　　这个感谢环节开始之前，福利院的小朋友代表们在后台候场，林渊作为唯一一个同时拥有福利院身份和捐助人身份的人，也在后台候场。

　　小林渊坐在那里读发言稿，“我才不要！”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声，紧接着“哇”她哭了。

　　小林渊回过头，看见一个拿着画稿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她张大的嘴里缺了一颗门牙，还在换牙，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吧。这么哭也不奇怪了。

　　小女孩旁边站着一个一脸无奈的女老师，她正在跟院长谈话。

　　“是那个弄丢手工作品的小女孩吗？”院长撇了小女孩一眼，问女老师。

　　“是她。”女老师点点头，开始向院长解释，“125号正好是林渊被接走的那天入院的，本来安排她给林渊致辞，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带别人的作品上台，非要展示自己的画。”

　　“噢！那幅画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让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上台肯定是不合适的。你先把这些孩子带过去吧！我来安抚125号。”

　　女老师听到院长肯定她的做法就放心了，也不再管小女孩，就把其他孩子带走了。

　　院长走到“125号”旁边，蹲下来，几乎和她一般高，他微笑着抬起小女孩手里的画，然后问，“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小女孩一边抽泣一边回答，“是……是林渊哥哥……和……和他的爸爸妈妈……”她哽咽一声。

　　院长从桌上拿下纸巾，擦了一下小女孩的脸，把她抱起来，抱到椅子上放下。

　　“为什么画林渊哥哥和他的爸爸妈妈呢？”看到小女孩的情绪稳定下来，院长接着问。

　　“他是……被外公接走的。跟……跟外公一起生活，他肯定很想爸爸妈妈，所以我把爸爸妈妈送给他。”小女孩已经不再哽咽了，说起自己的画，眼里还透着些骄傲。

　　院长拍拍她的脑袋，“嗯呢，你真棒！”然后从旁边的杂物里取出一盒缺了三分之一的彩色铅笔盒，“这么好的画，可惜还没上色，如果是彩色的就更好看了！”他一边说一边从铅笔盒里取出一只彩笔递到小女孩手里，“我们给他涂上颜色好不好？等你给这张画上好色，我们就上台致辞。”

　　小女孩点点头，接过彩笔，真的开始在铅笔线稿上涂色。

　　小林渊看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那明显就是骗小孩的话，而院长显然没有理解到小女孩的逻辑，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去理解小女孩，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她安静地坐在这里，不要上台捣乱。小林渊觉得自己应该拆穿这个可恶的大人。

　　但是唐叔和几个老师来叫他上台致辞了。他决定几分钟之后再回来拆穿。

　　致辞结束之后，他又被唐叔带到媒体面前做了几个采访，紧接着是会见几个外公的朋友和合作伙伴。这么一圈下来，慈善晚会的感恩环节已经到了尾声，大概那个小女孩已经被别的老师带走了。

　　但是，鬼使神差的，小林渊还是闲逛到了后台。

　　令他惊讶的，那个小女孩居然还在涂色！她认真挑选画笔颜色的样子仿佛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道数学题。

　　小林渊走到小女孩身边，“你要给哪里上色？”

　　小女孩指了指地上的小花，“这里。”

　　小林渊从铅笔盒里取出一只画笔，“用这个颜色。”

　　“那这里呢？”

　　“这个。”

　　……

　　他们就这样挑选画笔大约四五个来回之后，这幅画总算是完成了。小林渊看着小女孩下巴和手腕上蹭到的彩笔污渍，已经不忍心告诉她慈善晚会结束了。

　　于是在空无一人的会场，他又读了一遍自己的致辞，扮演了主持人，还扮演了他自己，接受了小女孩这份珍贵的礼物。

　　这幅画，比那封大人模仿小孩口吻写的感谢信，比那只华而不实的手工折纸手表更深得他心。

　　.

　　没有想到江一桃竟然就是“125号”，原来她在6岁的时候就已经让他动心。

　　林渊摩梭着手里的稿纸，缓缓走下楼。他终于回忆起来“60125”这串数字背后的含义，原来自己的电脑密码真的不是灵光一现，原来江一桃早就认出了他，而他却迟迟不知道最珍贵的礼物就是身边人所赠。

　　林渊把所有稿纸收好放在茶几上，用笔压在最上面。然后把目光挪到沙发上侧卧的人身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白色，他喉头滑动，把外套脱下来，俯身盖在她身上。

　　看了一眼她别扭的睡姿，摇摇头，试图拦腰抱起她，“去二楼睡吧，这里会着凉的。”他轻声说。

　　江一桃被他的动作惊醒，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林渊怀里，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是……梦……”她迷迷糊糊地说，然后侧了一下身子。

　　林渊差点没抱稳。

　　失重感让江一桃清醒过来，她在林渊怀里挣扎了一下，想要出来但没什么力气，“对不起，我以为……”

　　“嘘！”林渊噤声的动作打断江一桃的解释，“是梦。”他说完，怀里的人就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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