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8开始重走人生路

　　太阳还未出来，小鸟咯吱地唱着歌儿，微风吹着路边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尤其是往安宁乡的大道是柏油路，高凌云和妹妹小云一人骑着一辆车，觉得惬意得很。

　　路上的人不少，有挑着蔬菜往乡里去的，有扛着锄头去田里看水，也有背着喷雾器去给秧苗打农药的……也有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后头车架上也绑着泡沫箱子的。

　　“哥，那肯定和咱们一样去上冰棒的，我们赶紧啊，免得去太晚了。”高小云一看有点儿着急，忙吭哧吭哧踩了好几圈，跑到了高凌云前面去。

　　“不急的，到了街上，咱们先去上馒头，然后再去上冰棍。还要去信用社换零钱呢。”高凌云说。他倒是不担心不好换零钱，因为他舅爷爷家的小女儿就在乡里的信用社里上班，找她换零钱只是一句话的事。

　　过了十里桥，眼见着道路两边更热闹了，隐隐还有卖小吃的香味儿飘到了鼻尖，高凌云冲妹妹说道：“到了街上了，小心点跟紧我。”

　　安宁乡如今只一纵一横两条街道，纵向的街道名特有七八十年代的特色，叫做红旗街，乡政府、乡派出所、乡卫生院和邮局等都在红旗街上。横向的街道叫着知学路，因为一头是乡初中和乡中心小学，旁边还有新华书店和乡信用社。致学路上另一头则多是群众自个的店面为主，尽头更是一个不算小的集贸市场。在燥杂的集贸市场往后大约两百米的样子，有乡里现如今瞧着还不错的几个厂子，一家塑料制品厂，一家造纸厂。

　　至于高凌云要去上冰棒的地儿，还不能称之为厂，和馒头店大小差不多的一家作坊。饶是如此，这家冰棒厂的老板，据说每年赚的钱不在少数，是乡里有名的人物呢。

　　高凌云他想要卖的馒头和平时吃的馒头不一样，用安宁乡这边的方言说是“热馒头”，特别松软，比后世的“手撕面包”还要蓬松香甜。用大人们的话来说，是虚货，不是正宗馒头。一般人家都是买几个放在午后干了农活饿了填一口，或者是给家里的小孩子当个甜嘴的。

　　馒头作坊地不对外零卖。它外头的摊子上的热馒头也是一样从铺子里上货，热馒头、稀饭再来一小碟子咸菜，就是一顿不错的早饭了。吃的人还是不少的，这总比油条更扎实些。

　　“我们先去买了馒头，一会儿看你想吃什么，我们吃了早饭再去买冰棒。”高凌云见妹妹的视线落在那些吃着早点摊上，小声说。

　　“哥，算了吧，不能还没赚钱就开始花钱的。”高小云虽然想吃早饭，可是不舍不得花钱。

　　“傻啊，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骑车卖东西？”高凌云可不想省这个钱，眼见前面的人已经进了馒头店，忙拉着妹妹也跟上了队伍。

　　雾气缭绕的店铺里头，高凌云只看见七八个大大的蒸笼。有三个头上缠着毛巾，穿着汗衫短裤的工人正在忙着。靠前一张一米来长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叠纸、零钱盒子以及一台小小的电风扇等东西，桌子后头坐着一个穿着无袖连衣裙的中年女人。

　　她只看了高凌云一眼，就问：“哪个村的？叫什么？要多少个馒头？”

　　高凌云赶紧说了，等那中年妇女登记好了，他忙递上去十元钱，说：“五十个馒头，一共是六元钱。”

　　中年妇女扬了扬眉头，“不满八十个馒头，一角三分钱一个。满八十个馒头不满一百五十个的，一角二分钱一个。五十个馒头一共六元五角。

　　说完从盒子里挑了三元五角的硬币丢给高凌云，一边扭头朝后大声道：“五十个馒头。”

　　高凌云没想到价钱有变，但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同样的辛苦却要少赚一点。第一天看情况，如果馒头好卖，明天看是不是多上点。

　　将馒头全部装进竹筐里，用白色的棉盖好。高凌云和妹妹一起把筐抬到了自行车上绑好。

　　高凌云领着妹妹去了卖油饼子的早餐摊子上，这个时候的油饼子夹肉的一元钱一个，素的则是五毛钱一个。一般饭量小的，一个油饼子就够了。不过高凌云和妹妹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都不小。这种比脸盆也就小一点的饼子，他买了两个肉的两个素的，肉的和素的各分了妹妹一个，就蹲在街边吃起饼子来。

　　“哥，我只一个就够了。留一个带回家给爷爷他们吃吧。”小云吃着素的，不舍地看着肉饼子说。

　　“吃不了你就放纸袋子里包好。半上午时饿了再吃。过两天我给爷奶他们买好吃的，今天就算了。”

　　高凌云三两口地吃完饼子，又喝了两口自己带得凉白开，等妹妹吃完了，就先去了信用社。

　　舅爷爷家的桂兰表姨五年前从市里的财会中专毕业，就被分到了乡里的信用社，是亲戚中少有的“端铁饭碗”的人，毕竟去打工赚钱多，但是辛苦还没保障，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活干呢？

　　高小云是过端午时见过表姨的，高凌云的记忆力却是年近五十的表姨被乳腺癌和无情的丈夫折腾得像个纸片人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黄桂兰还没有结婚，住在信用社后头的职工宿舍里。她正合几个同事围坐在一条长桌上吃着早饭，看到侄儿侄女进来了，忙站了起来。

　　“凌云、小云，你们俩怎么来了？吃早饭了没有？”黄桂兰知道自己姑姑一向讲究，一般孩子们没事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黄桂兰说着，看向一边穿着白色衬衣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许阳，麻烦你去买点包子油条来吧，晚点我给你钱。”

　　那叫许阳的年轻人推了下眼框，笑得殷勤，“是桂兰的亲戚呀，别说什么给我钱了，我去给他们买，也是我的心意。”

　　其他的几个同事挤眉弄眼笑了笑，知道黄桂兰亲戚来了肯定有事，忙找了借口避开了。

　　高凌云没想到许阳这个姑父，年轻时对表姨是这样的，谁能想得到不过二十多年，他会在外头养女人不说，还天天恨不得表姨去死呢？

　　高凌云觉得这姨父也该换一个才成。不过这个还不急，他和黄桂兰说：“谢谢您，小姨，我们吃过了。一会儿那位大哥买的早点我们带回村里给舅爷爷他们了。”末了又提了他卖冰棍和馒头的事情，提出了换零角子钱。

　　黄桂兰笑了，带着高凌云兄妹俩去了柜台，一边给兄妹俩换好了零钱，一边笑着说：“这卖冰棒和馒头可是很辛苦的，你们吃得了这个苦吗？好了好了，先卖卖看吧。我也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意，我们这里后厨的刘师傅每天下午都要自己蒸热馒头，昨天还说热来着。我找他说说去，看他今日是自己做还是买。”

　　高凌云赶紧跟着黄桂兰去找刘师傅了，心想着要是这里成了，那就是开门红了。

　　刘师傅听了黄桂香的话，一是不想下午蒸馒头还说不好吃，也是有心照顾同事的亲戚，一口气就要了二十个热馒头。喜得高凌云好话连连，又谢了黄桂香后，离开信用社时，就是看见许阳，都没觉得那么讨厌了。

　　“哥，这就差不多卖掉一半呢。”小云兴奋都两张脸蛋通红，“我们今天的馒头会不会上少了？”

　　“不少了。下头的村里好不好卖都不知道呢。走，我们去冰棒厂去。”

　　冰棒厂是青石砖盖成的平房，比一般居民家的屋子都要高上三分，大门一侧也挂着一块牌子“味甜食品加工厂”。

　　“哥，你看前面的叔叔拉走了好几箱子汽水呢。”高小云站在高凌云身后，眼镜却看着前头已经上完货出来的人身上。

　　“嗯，应该是食品厂除了做冰棒，也做汽水。”高凌云知道从前也很爱喝这个三毛钱一瓶的汽水，虽然只橙味和苹果口味两种，但是不妨碍它物美价廉啊。现在嘛，高凌云觉得还是喝凉白开比较好。

　　队伍移动得很快，很快就轮到了高凌云了。这次他没让妹妹一道进去，她还要看着自行车和馒头呢。

　　高凌云发觉冰棒厂的人还是比较有心眼的，没让他们这些上货的看到工作间的情况，只是在一个小屋子里登记交钱，后头有人就会点了要的冰棒数量搬了出来，外头的人自己点一下，看一下口味对不对，放进泡沫箱子就可以走人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还是比较有效率的。

　　高凌云上了三种口味的棒冰，苹果口味的、橘子口味的和绿豆口味的。前两种各三十根，后一种二十根。价钱和他知道的没啥出入，八分钱一根。

　　高凌云戴好草帽，看了眼自行车后车架上的泡沫箱子，冲着小云大声道： “好了，我们出发吧！”

　　“好！”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了有一会儿了，阳光半点也不柔和地炙烤着大地，高凌云满头的汗水，他却很高兴，因为炙热难耐也意味着冰棒会好卖点儿。

　　不出高凌云所想，到了九点后，他叫卖了三个村子，在最后一个村里子开张了，这个村的打谷场里忙碌的大人们大多都忍不住买了几根冰棒，让他一共卖出去了近二十根冰棒，小云的馒头也卖出去了十个。

　　“小云，我们歇一歇。”高凌云觉得屁股有点酸痛，那是长时间踩着自行车的结果。想来妹妹也是一样的，看了眼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他走到了一棵树荫下跳下了车。

　　“哥，太热了，我们赶紧卖完了回家吧。”高小云满脸都是汗水，两个脸蛋上也都贴着了汗湿的头发，正踹着粗气。她却不想歇息，只想快点卖完回家去。

　　高凌云笑了笑：“赶紧休息下。你现在知道了做这种小生意能赚点钱，但是做的人为什么不多吧？一个是不确定能不能卖得掉，再一个就是太辛苦了。比插秧还苦。插秧好歹是早晚的时候，最热的时候是在家里躲着的。但是卖冰棍不是，就得大太阳时叫卖啊！”

　　小云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好好读书，想桂兰姨妈那样子坐办公室得工作就最好了。”

　　“有志气！现在中专生不包分配工作了，所以我们要考高中读大学，大热天地坐着吃冰棍吹空调，而不是在大太阳下叫卖。”高凌云接着妹妹的话头，声音太大，将树上有气无力的蝉儿都吓飞了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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