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8开始重走人生路

　　食堂别说和大学食堂比了，和二高的食堂相比也差得远，估计就比乡里初中好了那么一点。

　　食堂建筑和高凌云家的老屋结构有点儿相似，大门进去中间是空荡荡的堂屋，分左右两边。左边是早餐的三个窗口，右边是中、晚饭的三个窗口。大门边上的小屋是买饭票的地儿。

　　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买饭菜了。高凌云趁着爸爸去买饭票的当儿，跑去瞄了两眼，三个窗口打的饭菜都是一样的。米饭和两个菜，一个是花菜烧肉，一个是炒土豆片，没有汤。

　　排队的同学和家长打好了饭菜就端着饭盒离了食堂，估计不是找树荫下吃饭，就是回宿舍吃了。

　　高汉华拿着一叠饭票过来了，“红色的饭票是早饭票，蓝色饭票是午饭、晚饭票，区别是午饭票上印着个午字。早饭票一块五毛钱一张，午饭票是两元五毛钱一张，晚饭票是二元钱一张。也就是说一天的饭菜钱是六块钱，一个月放两次假，我买了28天的饭票，是168元。不管怎么算，一个月差不多要160元的伙食费，比我一开始的预期还要少点的。所以你也别想着省钱不吃饭啥的。我问过了食堂师傅，你们学校大门平时不怎么开的，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大门对面就两家小卖部和一家理发店。就好好在食堂吃饭吧。”

　　高凌云点了点头，只要不是难吃到让人想呕吐的程度，他都可以的。再说了，学校老师也是一样在这里吃饭的，想来味道应该还可以的。

　　等高凌云和爸爸拿着食堂特地给新生家长们提供的纸碗打好了饭菜，另一头的刘志明和他爸爸也打好了饭菜。

　　“哎，这一份饭菜就是两块钱五毛钱呢，我说打一份就好了，这孩子非不听。今年的西瓜才两毛钱一斤，这一顿饭吃掉了三十斤的瓜啊！”刘保柱边吃边皱着眉头。

　　“高中食堂要是像乡里初中那样带米来就好了。志明在初中时，一个星期都花不了一块钱呢。”

　　高凌云看着刘志明羞窘得恨不得把整颗脑袋都埋到饭碗里去，忙拉着他到食堂侧边水龙头下的大树下。

　　“种地挣钱太难了。我陪我爷去乡里卖过两次米，七毛钱一斤大米，还是新米。算起来家里人累死累活种好田，除去要上交的粮食和税，落到手里的钱不到五百块钱，而这已经是算好的。我听我爷说，91年发洪水，稻田都给淹了，收割捆好的稻子都被冲走了，那一年虽然不用给上交粮食，但是税照交。若不是家里有存粮，只怕要全家人都要挨饿了。要是只靠种地，我和我弟弟妹妹们最多读完初中。”高凌云边吃饭，边缓缓说着。

　　刘志明听着听着，头慢慢抬了起来，“我知道，前段时间电视里新闻说长江发洪水，为了保卫咱们市里，好几个县都给淹了。我心里都很难受，农村本来就穷得很，再一淹，日子可怎么过？道理我明白，城里有工业嘛，淹了国家损失就重了。可是我心里很难过，被舍弃的总是最苦最穷的农民。我爸我妈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可家里还是穷得慌，他们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多吃口肉都觉得浪费了。有时候我其实也怀疑我来读高中的决定对不对，要是没有考上大学，那真是，真是……想想我都觉得暗无天日了，不好意思活着了。”

　　高凌云看得很清楚，刘志明的眼角有闪亮的珠子，他装作没看见，低头扒了一口饭菜。嗯，食堂的饭菜味道确实还成，就是肉太肥了点，要是肥瘦五五分就好了。

　　“你要是这样想就不对了，我们村的高红英你是知道的。他是去年咱们乡初中里中考第一名考进了一高的。但你不知道的是他的爸妈是我们村里最有名的懒人，不但不挣钱，还天天想法子从老人那里抠钱去玩儿。你总不希望你的父母是这样子的吧？我的意思是，做为父母也是要有人生追求的，表面上看是为了孩子干活挣钱，但是实际上，是让孩子得到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有了走出农村去的能力。他们虽然很苦，但是内心应该是满足的。当然作为子女，我们也要感恩，但是不能觉得要是没考上大学，三年高中就白读了，就该去死。不说其他地方，咱们这学校里每年高考后那么多没考上大学的，也没听说谁去死了啊！”

　　高凌云说完，吃了一大口土豆片儿，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去做心理辅导员了。

　　刘志明被高凌云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叹息了一声，“是啊，多读书总是好的。高中毕业和初中毕业相比，自然是高中毕业强些的。”

　　“赶紧吃吧，爸爸他们都吃完啦。回头到宿舍去，我把高一的数理化课本借给你，赶紧看书预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高凌云瞄了眼爸爸，赶紧把碗里的饭给全部扒拉进嘴巴里。

　　“好。一会儿我送半个西瓜给你，你和你爸分了吃。这吃了饭没有水喝，就吃点西瓜好了。”刘志明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高凌云也不推辞，将空纸碗丢进黑色的垃圾桶里，洗洗手就喊爸爸去宿舍一道歇会儿。

　　高汉华摇摇头，“我还要去给你买蚊帐呢，还有饭盒，这个可不能忘记了。”又看向刘保柱，“刘大哥，你不用去买蚊帐，倒是可以跟孩子去宿舍歇会儿再走。”

　　刘保柱摇了摇头，“伢子这里的事情都办好了，我也不多呆了，屋里的活多着呢。下头两个小的明天也要去报名了，不能都丢给伢他妈一个人。”

　　高凌云笑道：“叔，志明说给我们吃瓜呢。您要是先走了，这瓜我们可不敢吃了啊。一起先回宿舍吧，再一起走，不耽误您的事的。”

　　刘保柱见儿子同学开口了，只得跟着一道又回了宿舍。

　　高凌云推开宿舍门，里头已经躺着好几个人了，睡没睡着就不知道了，他和爸爸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三本课本给找了出来，又把对应的《黄冈考典》也拿了出来。

　　“爸，一会儿我和您一道去县里，你身上这件汗衫就是我买的，我会砍价才这么便宜的。”高凌云可不觉得爸爸是个会砍价的人。

　　高汉华也没有不放心的，将身上剩下的钱掏了五十元出来，自己只留了十元钱。“要是不舒服了，或者差什么，就去买。今天是星期六，再过两个星期就能回家去了。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高凌云也没有拒绝，收好了钱，低声道：“乡初中条件不好，不能让青云和小云天天吃咸菜。我现在身高不高，估计就是初中咸菜吃多了，每个星期多给几块钱他们，让他们买点新鲜的蔬菜吃。还有家里的屋子，我都和爷爷说了好多回。爸爸你是见过世面的，那晒楼真没有啥用处，你也不是总在家里，爷爷的腰不好，奶奶和妈妈也不能搬上搬下的。还有厕所，冬天刮风下雪天跑外头上厕所多磨人？不跑外头厕所里就只能马桶解决，屋里都是臭味。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得有个厕所。”

　　高汉华白了高凌云一眼，“你老子我知道，这些不用你操心，你就好好学习就成了。”

　　“叔，这个瓜不大，您和凌云分着吃了。”刘志明抱着一只西瓜进来了。

　　高凌云笑了，这瓜再不大，饱肚子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他看了下躺着床铺上翻来覆去的三个舍友，征求刘志明的意见：“我分点同宿舍的哥们，行不？”

　　刘志明笑了：“怎么就不行了？就是没有刀，不好分。”

　　高汉华掏出自己的钥匙串上的折叠水果刀，“在工地上捡到的，看着挺好的，也不知道是谁丢了的，我洗洗就自己留着用了。”

　　他将瓜分了，又去喊了几个小伙子来吃瓜。

　　胡一鹏，孔建新还有李亮，都不大好意思地跳下床铺，也没有去洗手，接过西瓜就啃起来了。

　　高凌云把一摞书给了刘志明，“我和我爸吃完瓜就来，一会儿去县里我也去。”

　　刘志明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就不去了，我打算下午没事儿就在宿舍里看书。”

　　“你们都是哪里的人？我们是安宁乡的。”高汉华看着人高马大的胡一鹏，瘦竹竿样的孔建新，瘦瘦小小比胡一鹏起码矮了两个头的李亮问道。

　　胡一鹏吐出几颗瓜子，含糊道：“我是满仓街的，我家有亲戚是你们安宁乡的。”

　　孔建新笑得腼腆：“我是新河乡的，估计是咱们班里家最远的了。”新河乡是新县最北边的乡，高凌云两辈子都是只听说过没有去过。

　　李亮小小声地说：“我是大集过去凌河乡的。”

　　高汉华看几个孩子的样子，都是乡里的伢，都不是惹是生非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你们都是同学了，可要好好相处啊！一个屋子里要住三年，不是兄弟也是兄弟了。”

　　几个小伙子忙都应了，就是高凌云有点无奈，自己如今可不需要老父亲来帮他社交的。不过心里却是暖暖的，领着爸爸的好意了。

　　一顿瓜拉近了几个人的关系，高凌云问了他们东西是否都买齐了，要不要一起去县里。胡一鹏双眼一亮，马上响应，说是想一道去玩儿。孔建新和李亮则是差东西，也都说一起去。

　　于是等到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加上两个爸爸，就是六个人了。浩浩荡荡的，很是惹人注目。

　　教室门口，吴老师摇着折扇扇着，就看着正道上高凌云这一群人。他忙站了起来，只记得高凌云和胡一鹏的名字，其余两个学生名字不太记得，拿了报到名册看了一眼，就喊了四个人的名字。

　　“吴老师好。”一行人只刘保柱没过来。

　　“吴老师，以后凌云就交给您了，要您多费心了。要是孩子有什么不对，您可以给我村里的打电话，我们村长是凌云他叔，他接到电话就和我接到电话是一样的。”高汉华拉着吴老师一通叮嘱。

　　吴老师客气地应下了，也将高汉华报的村里的电话号码给记下来，看向高凌云等四人，知道他们是去县里买东西，也没有阻拦：“记得下午四点半钱回来，食堂四点半到五点十五分有饭，但今天报到的人不是很多，估计五点就没有饭了。晚上爷不上自习，我们就把教室打扫一下，也和其他的同学认识认识。明天上午新书都会发下来。对了，从校门口坐三轮车到县车站里，一般五毛钱就够了。要是从凌河过来的中巴，就要一块钱。”

　　高凌云几个忙谢过吴老师，表示五点前一定回来，就蹦跳着一道出了校门。

　　“三轮车到县车站只要五毛钱？狗日的，上午那个三轮车宰了我们呢。”高汉华小声嘀咕了两句。

　　高凌云劝爸爸不要生气，他们的行李太多了，也算是“包车”过来，不像现在上的三轮车，里头挤着坐了十个人。

　　高汉华还是觉得有点儿气闷，到了车站嘱咐了高凌云两句，就和刘保柱一道上了回安宁乡的中巴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