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8开始重走人生路

　　因为自家奶奶的彪悍，三爷爷和三婆婆同大力、赵丽娥夫妻总算分家了，哪怕他们失去了自己一手奋斗的房子和置办的家当等，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了，离开了这吸血鬼夫妻俩，也不再供应三个伢读书后，两老的日子至少不用那么苦了。

　　“高三说他借给红英做学费的钱，还是他来还。两个小的读书，是义务教育，欠着学校的学费不会被赶回家不给念书，让大力自个想办法去。”黄元香从侄儿黄来望那里回来，“高三还是心软。”

　　“妈，三爷能住到大队部去，还是亏得妈你说出来的。”高汉华笑着奉承老太太，从行李袋子里掏出一大串香蕉来，让全家人都有点看直眼。

　　高凌云他们家这里，苹果、梨子、橘子等常见水果乡下人家可能会种几棵果树，因此每年水果应季成熟时，总少不了走街串巷的水果贩子，至于说到口感就是另一回事了。反而是后世会极为便宜的香蕉很少见，算是村里人家“高大上”的水果了，就是过年的时候也少有人家会舍得掏钱买这个。

　　“从羊城那边运来的，比县里头卖得便宜。”高汉华说道，手里也不停下，给三个孩子一个人给了一根，又要给两个老的和老婆。

　　老爷子连连摆手，争不过儿子，只得接了一根，“我和你妈分一根就成了。”

　　高凌云不想看着爷爷连一根香蕉都舍不得吃，将爸爸掰下来的几根全部都剥皮了，然后爷爷、奶奶、妈妈，还有爸爸一人都是一根。当然了他和弟弟妹妹们的也没少。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高一的课业适应后不算忙，想赚点小钱的想法得提上日程了。

　　六天后的八月二十九日，是个大晴天，阳光很灿烂，气温有点高。高汉华用扁担挑着高凌云的行李，和背着书包，拎着装有不少杂物的一只水桶的高凌云离开了家，目的地是大集高中，也就是村里人称的镇中。

　　父子俩先走到柏油路边等中巴车，里头的人满满当当的，都是要去县里报名的家长和孩子。其中有一个还是高凌云的初中同班同学，带着一幅黑框眼镜的刘志明。之所以还能记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同学，只是因为后来他数次听说过，也碰到过。刘志明是考上大学后毅然回到了乡初中做老师的人，后来成为了他们市里的劳动模范，道德模范等。

　　高凌云做不成刘志明这样的人，但是不代表不佩服这样的人。因为正是刘志明这样的人，在带领着大家相信前方还有信仰和美好，为理想、为家乡而奋斗的人，从来就没有缺少过，所以未来的家乡才会越来越好的。

　　“刘志明，你也是去报名吗？”高凌云和隔着两个人刘志明搭着话。
　　刘志明早就看到高凌云了，他本来还不大好意思开口，以为高凌云交了费去二高，他一个去镇高的主动搭话怕被笑话。听到高凌云开口，他咧嘴笑着点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高凌云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听到，自顾笑着说：“我去镇高。这是我爸，东西太多了，我还挑不来。等再过三年差不多我就可以了，就不用看着我爸挑这么多东西了。”

　　刘志明上初中时觉得高凌云家的经济条件应该还行，虽然疑惑他没有去二高，但是能有一个熟悉的人一起去镇高，也大大缓解了他的忐忑和不安。

　　他指着人群里头坐在装着棉褥的麻袋上的中年老农，“这是我爸，也是拿着好多东西。对了，我爸还带了两个西瓜，是我家种的，西瓜全都下了地，是特地留着自家人吃的，我爸还非要带着，说是带到学校去，和同学老师一道尝尝。”

　　高凌云有些惊叹，看向一边靠着一堆行李的自家老爸，故意说笑道：“爸，听到没？这叔叔是我同学的爸爸，还特地给他装了两个西瓜呢。”

　　高汉华瞪了儿子一眼，和旁边的刘志明爸爸刘永柱搭上了话。

　　刘志明看着高凌云的书包里好像装了不少书，惊讶地说道：“你把初三的书带了一些吗？我一本书都没有带，就带了点文具和本子。”

　　高凌云摇了摇头，“不是初三的书，是高一的一些资料和两本杂书（今古传奇），我暑假里在家里看了看，感觉比初中的知识都难了许多，不提前看看怕进了高中适应不来。”

　　刘志明有些懊恼，他暑假在家里怎么就没想到呢？

　　其实也不怪刘志明，高凌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刘志明他们村在安宁乡西北处，和另外一个叫做许集的乡接壤，村里的人家都不大重视学习，刘志明虽然读的是镇高，但却是近十年来他们村第一个高中生呢，也属实夸张了点。

　　“今天到了学校后，能不能借我看看？你放心，我不会把书给弄脏弄皱的。”刘志明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建议你先看数学、物理或者化学，等你看了就明白了。”高凌云不是小气的人，爽快地同意了。

　　刘志明觉得从前认为高凌云有点“傲”，委实是错怪人了，明明是很大方的人呀，应该是从前在初中自己和人接触少了，所以才会得了这个错误的结论来。刘志明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和高凌云做朋友的，说话也就少了拘谨了。“这个暑假我帮我爸妈干地里的活，帮忙卖西瓜。如果不是常来我们家贩西瓜的一个伯伯和我们说了，我连镇高都不清楚在哪里，更不晓得来读高中了。”

　　高凌云有点诧异，没做声，听着他继续说。

　　“我上头有个姐姐初中毕业就去跟着师傅学做裁缝了，我的分数只够二高的交费生线，但是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都还在读书。我爸爸妈妈只会种田，家里根本就没多余的钱让我去二高。所以听那个伯伯说了镇高，我想了想自己的分数，觉得很不甘心，想读高中，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我爸爸觉得现在我下地也干不了多少活，出去打工年龄太小也没人要，那就读高中吧，就同意我来读了。”

　　“其实我也知道镇高的考上大学的人很少，但是我想着自己这三年好好学，或许就是那少数中的几个呢。本来我还很忐忑，但是看到你也去镇高，突然就觉得有点安心了。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为啥。”

　　高凌云听着刘志明的话，看他摸着有点的头发傻乎乎地笑，点头很自然地说：“嗯，三年后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去大学报到。我相信我自己能行，也相信你能行。”

　　刘志明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大言不惭！不对，该说是井底之蛙。”

　　“火箭，那是人无知者无畏。”另一个人接过话头嘲笑地看向高凌云和刘志明。

　　刘志明被嘲得脸变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愤怒的。高凌云却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这车子上都是去上学的人，有的是去一高，有的是去二高，还有的是去镇高，从神态上大体都可以分辨出来。大概只有高凌云最让人不懂了，他要上的明明是镇高，却给人感觉好像是去一高一样。

　　“你们也只能现在嘲我们两句了，真的。以前在初中时，你们大概也没有机会嘲我，以后在高中应该更没有机会了。对了，你们是去一高还是二高？记着，我是高凌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会经常从你们老师嘴里听到我的名字的。”

　　高凌云说完这番有点装逼的话，引发的是满车厢的沉默，其他人都不知道高凌云哪来的这个底气，就是刘志明和爸爸高汉华也都觉得有点尴尬。

　　“不敢报上名字？算了，我也不需要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就成了，记住，我是高凌云。”

　　高凌云说完内心还是有丁点的羞耻的，说起来也是近四十的人了，居然还真像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放狠话，也是脑子被门夹了。内心升起几分羞耻心，面上还是半点不露，只作什么都没法发生一样，和刘志明说起了暑假卖冰棍的事儿，好像半点也不觉得尴尬一样。

　　中巴车很快到了县城的汽车站，许多三轮车一拥而上，“去一中？”“去二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高汉华和刘志明的爸爸刘永柱俩就觉得很不自在，感觉儿子去的镇高，实在有点羞于开口。高凌云没觉得有什么，直接和问过来的一个三轮车师傅说道：“师傅，去大集镇高，多少钱？”

　　那师傅笑道：“一个人两块钱。你们这些东西我也不收钱了，怎么样？去不去？你们这多东西，要是走肯定要个把钟头的。”

　　高凌云觉得这个价钱很正常，他听见其他人去二高和一高也是两块钱一个人的。如是看向刘志明：“我和我爸坐车，你们的东西也不少，一起坐过去吧。第一次去，不知道走到啥时候去。”

　　刘永柱有点舍不得，但是也怕走错了路。咬牙应了：“明子，我们和你同学他们一道坐车。”

　　刘志明笑松了口气，忙帮着爸爸一道把行李往三轮车上搬。很快三轮车就跑了起来，载着高家父子和刘家父子过了城西的大桥，往大集镇方向去。

　　就在高凌云还在瞧着路两边的情景时，那三轮车猛地停了下来，“大集镇高到了，你们下来吧。”

　　高凌云和刘志明对视了一眼，这从车站过来还不到十分钟呢，和去一高、二高也差不多距离啊。只是这边明显是乡下地界，除了柏油路边村民的自建房，都是平整的农田，和县城的繁华热闹半点不相似。

　　高凌云跳下三轮车，等搬下行李，转身看到镇高朴实到极点的大门，以及大门后煤渣子铺就的主干道和道路两边随风摇曳的杂草时，也惊讶住了，但很快就回过神，再看父亲和刘宝柱满眼的失落，他也只是和刘志明笑道：“看着比我们乡初中小些，不过按照通知书说的，咱们吃食堂不用再从家里带咸菜了，还能洗澡，那就比初中强许多了。”

　　刘志明也回过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个父亲，尤其是高汉华来往县城多些，几次都从县一高和二高那边经过，知道那里做得多好，教学楼、绿化等等看着和市里那些个学校没差，眼前这个高中，相比之下真是破旧小都占了。一瞬间，他们都有点后悔让孩子来这里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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