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迷恋

　　还好卫榲栀年初就十八岁周岁了，最后她带上行李成功入住了学校附近的旅馆。

　　但旅馆终究不适合长住，而且一晚的花销不小，她平常存的钱已经负担不起了。
　　于是她计划周五放学去找出租的单人间。

　　巷子里路灯的黄色光芒昏暗不已，两边墙上贴满了招聘单，不易注意的角落里还有粉红成人卡片，电缆像一张网将每栋破旧楼房连起来，然后随意地被勾在某处，缠绕乱成一团。

　　因为太阳晒不进，避开了盛夏的炽热。而水管上的水珠接连滴落，“滴答滴答”，让人不觉得凉爽，反而觉得阴森。
　　好在现在到了饭点，卫榲栀听到了楼上的炒菜声，闲聊声等，才让这个巷子有了些人气。

　　她看着手机上的地图，绕了几个弯，抬头看见那栋楼下有位阿姨。

　　“...王阿姨？”
　　她不确定，轻轻地喊了一声。

　　“卫榲栀？”王阿姨大步朝她走过来，热切道：“就是这栋，刚好有个单人间空着。”

　　声音和电话里的女声对上了，卫榲栀放下心，跟着她上楼了。

　　“小栀啊，这个单人间该有的都有，你就放心住进来好了。如果有问题的话微信跟我说，我找人来解决。”

　　王阿姨在前面走着，说话不时回头回望她，带着乡音，几分亲切。

　　“好。”

　　卫榲栀跟王阿姨上了五楼，左转就是她租的地方。王阿姨拎出一圈钥匙，找到标记502的钥匙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不过20平方米的房间，一张床，一个简单的木制衣柜，一张长方形桌。再往里打开门，便是一个小阳台和厕所。
　　卫榲栀不禁恍惚。

　　她将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独自呆一年。

　　“谢谢王阿姨，这是这个月的租金。”
　　卫榲栀脱下书包，从零钱兜里数出四百元递过，随后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可以一次交一个月的租金吗？我现在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王阿姨是个看眼缘的人，从第一眼看到卫榲栀水灵灵的，声音轻柔还礼貌，又是一个高中生，让她不禁想起自家的孩子，爽声道：

　　“当然可以，晚点交也没事。反正这单人间空着也是空着。”

　　王阿姨走后，卫榲栀收拾下行李。好在行李少，她没花多久。
　　地方看着也干净，省了打扫的时间。她铺开作业，取下笔壳时，愈发觉得这房间租对了。

　　“臭婆娘！你又拿钱去打麻将了？家底都给你败完了！”

　　“我不花难道留着给你喝酒？滚一边儿去。”

　　“你他妈敢出门试试？！”

　　窗外突然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吵架声，随后又响起因推搡家具碰撞的声音。

　　卫榲栀被严重打扰到，她走到窗边，细细一听，这声音是从楼下的房间传来的。

　　老房子隔音不好，直直入耳，犹如立体回响。她皱着眉，不以为意，将窗关紧。

　　吵架声变得模糊细微。

　　第一次独居，起初不习惯，但也能逐渐适应下来。

　　.

　　一次放学，卫榲栀提着书包，低头看着单词本小声念着单词，行至四楼时，不由顿住脚步。

　　第五个台阶上，坐着一个少年，挡了她的路。

　　少年在膝盖上垫了本书，借着楼道里昏暗的光，左手按着试卷，在草稿纸上快速地计算，安静专注。
　　眉目低垂，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
　　校服扣子没扣好，露出半截锁骨，更显清瘦。

　　卫榲栀抿着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提醒，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试卷。
　　喔，初三。

　　才注意到试卷上投下一片阴影，少年将试卷夹进书里，起身垂着头，背靠着墙空出一条上楼的路。
　　动作自然且快速，好像这不是第一次。

　　卫榲栀低着头，提了下书包后扶着扶手上楼。

　　楼道本就狭窄。

　　在这狭窄闷热的空间，不禁放大人所有的感官。
　　虽然才初三，但少年个子比她高。

　　投落下的影子刚好罩住她的身形。

　　高卫榲栀经过他时，感觉一股太阳晒过的冷冽皂香笼罩着自己，一步之隔外是他身上炙热的温度，气息从上头裹挟而下，温热呼吸打在那处。

　　倏地，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

　　视线突然变暗，卫榲栀愣了一下。鬼使神差，于是想着偷偷瞥一眼正脸。

　　夜里光线黯淡，她先是隐约看见他深隽的下颔线条，再往上...

　　“嗒。”
　　与此同时，少年抬起脚轻轻点了点地板。

　　楼道又恢复了明亮。

　　卫榲栀看清了他。那双深邃而冷淡的眼下，是挺鼻薄唇，线条削瘦，混着少年气的和棱角感。
　　似乎是她的视线过于明目张胆，他掀起眼帘，淡淡地凝视着她，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正好，两人的目光恰逢其时地相撞。

　　...

　　卫榲栀连忙收回目光，有些窘迫，低着头，上楼的速度快了些。

　　“砰！”

　　身侧传来重物砸来的声音，她蓦然怔了一下，看向402门口。

　　里面传来女人的尖细声：“来啊，你有种就砸死我啊！砸不死我你就别姓祁！”

　　“贱货，你把钱给我吐出来！”

　　又是一阵家具碰撞的声音，伴着刺耳的脏言脏语。在这个寂静的楼道里特别突兀。

　　原来他是因为受不了父母吵架所以才在楼梯上写作业吗？

　　卫榲栀不由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那处。
　　而他已经坐回原处计算数学题。安之若素，眉目冷淡，似乎毫不在意。

　　-

　　夜晚，卫榲栀躺在床上，不时会想起楼道里写作业的少年。
　　风雪俱灭的清寂，却又灼人的温度。
　　不由又想起止不住的砸门声和歇斯底里的骂声。
　　两者相悖。
　　卫榲栀翻过身，神色一黯，长发垂落。指尖悄悄一顿，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都自身难保，怎么还顾着别人？

　　连着几天，卫榲栀再也没见过他。

　　就在她快忘记他的存在时，少年又出现在楼道里，以意料不到的模样——

　　男主依旧坐在第五个台阶上，按着一团纸巾捂着额头，纸巾上的红渐渐湿了整团。
　　他这次是拿了一本知识点在看。

　　大概是感觉到纸巾被血浸湿，他收回手，换了一张纸巾继续捂。
　　额发因此变得稍微有点乱，终于有点这个年纪男生应该有的生气。

　　有点生活常识的都应该知道，这是错误的止血方式。

　　这样下去，怕是血都要流干了...

　　此时少年抬起头见是她，像上次一样利索起身靠着墙给她让路。为了不让她看到那处，他捂着额头往里偏了偏头。

　　卫榲栀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垂着头走上去。

　　经过他身边时，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卫榲栀默然片刻，屏着呼吸，心里提醒自己别多管闲事，她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闲情顾得上别人。
　　她走完这层楼梯，走到转角处，手指不由抠着书包肩带。

　　最终，还是顿住了脚步。

　　“你...”

　　卫榲栀转过头看向他，脑海里搜索着怎么称呼他无果后，索性放弃，语气带了点认命般的无奈和妥协，柔声道：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我上楼，我帮你包扎一下。”

　　他先是一时愣怔，侧头对上她的视线，有点惊讶和难以置信。

　　“好。”

　　卫榲栀将他领到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后，先是大步迈进去，然后从门后探出头，一双眸子明定澄澈，不好意思地道：“等我一会。我先收拾一下东西。”

　　见他无声轻轻点了点头，将门掩上后，迅速将阳台上挂着的贴身衣物都收起一团丢进衣柜里，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打开门。

　　“进来吧。”

　　拉开木柜底下的抽屉，里面装着医药箱。她抽出绷带和碘伏，转头一看。
　　发现他还站在门边一动不动，默然注视着她。

　　卫榲栀拿东西的动作顿了下，含笑道：“你找个地方坐吧，坐床上也行。”

　　“脏。”少年眼眸低垂，不为所动。

　　卫榲栀了然，他刚刚坐楼梯上了。嘴角一弯，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那你坐这里。”

　　桌子低矮，买不到合适的凳子，因此她买了个地毯，写作业直接盘腿一坐，不会觉得冷硬。

　　但盘着腿不方便帮他包扎，卫榲栀索性就跪在他身侧，轻轻拂开他的额发，随后用夹子夹住。
　　这下，伤口一览无余。

　　他的发际线那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卫榲栀紧抿着唇，仔细一看，上面还凝着点玻璃碎片——

　　看上去是啤酒瓶的碎片。

　　卫榲栀找来镊子和垃圾桶，凑近那处，借着光夹住碎片，一粒粒的。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把握不好力度，又犹豫了片刻，问：
　　“疼吗？”

　　“不疼。”
　　他好似呆住，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竟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记得定时换纱布，然后透气。不能用纸巾捂着伤口，它有吸水性。”

　　他深知这是一个愚蠢错误的做法，眼神暗了暗，道：“我没有钱买这些。”
　　卫榲栀动作顿了顿，也没问出口。大概了解到他和她一样，都是不幸的。

　　帮他包扎好后，卫榲栀盘着腿坐在他面前，思及楼道昏暗阴冷又潮湿，长期这样怕是熬坏眼睛，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你以后写作业没地方可去的话，可以来楼上，我每天晚上都会在。”

　　就让她当个自在的烂好人吧。

　　虽然实际上她既救不了自己也渡不了他。

　　卫榲栀柔声道介绍自己：“我叫卫榲栀，是江阮一中高三的。你平常可以叫我姐姐。”

　　他眸光闪了闪，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轻声道：“姐姐。”

　　卫榲栀高兴地应下了：“嗯，你叫什么呢？”

　　这种感觉还挺微妙。

　　男生缓缓抬起头，好像这时才真正想记住她的脸，她的名。“祁宵。”

　　卫榲栀点了点头，扫了眼他手中的化学知识点，尝试找些话题。“你是初三的吧，在附近的福安中学上学吗？”
　　这附近，她知道的学校不多。

　　“是。”祁宵指尖一顿，后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抚平卷起的纸边。

　　“那我还算是你的学姐。”
　　卫榲栀有点意外，再次看向祁宵，一种学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不禁语重心长：“以后学习上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虽然我现在已经高三了，但还是记得一些的。”

　　“你为什么帮我？”

　　祁宵低声道，眼底掠过几分疑惑和不解。他自小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就像妈妈在有钱的时候才会对他笑。

　　而卫榲栀突如其来的“馈赠”，让他有些提防和谨慎。

　　他什么也没有。

　　她的好，是没有回报的。

　　卫榲栀闻言顿了顿，旋即展颜一笑，扯着谎：“我晚上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害怕。所以希望你上楼陪我写作业，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换纱布，还教你题目。”

　　她当初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江阮一中，对祁宵来说，就是初中试题的人形作业帮。

　　比起她给的，这都不算什么。

　　祁宵点了点头，答应：“好。”

　　最后卫榲栀向祁宵问了几个关于学校的问题，待她了解完母校的现况后，祁宵才下楼回家。

　　他推开家门，陈舒仰靠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空洞，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猜可能是麻将输钱了。

　　家里则是一片狼藉，满地的玻璃瓶碎片，被照出几星绿光。

　　祁宵垂着眼，一言不发地拎来垃圾桶，蹲下身捡起一块块碎片。

　　听到了动静，陈舒才回过神，看向他，不幸的婚姻和堕落的生活让她时刻面露疲态。

　　她抱歉道：“祁宵，对不起啊。又让你拦着你爸，我也没想到他喝到这种程度，酒瓶都敢往儿子脸上招呼，真是疯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有要起身去关心儿子伤势的迹象。

　　她又缓缓闭上了眼，不去看这乱糟糟的家，以免给自己的心里添堵。
　　“收拾完给我煮碗面吧。”

　　祁宵应了声好，习以为常。来到厨房后煮了两碗面，拉开冰箱，只剩下一个鸡蛋。
　　于是煎了个荷包蛋，放在陈舒的面里后，端了出去。

　　客厅里只响着两人吃面的声音，而陈舒吃完面转头看去，才看到祁宵头上的东西。
　　她轻笑了一声。

　　“在外认识姑娘了？”

　　祁宵目光微微一凝，嘴唇紧抿，只觉得心里一沉，一时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认识是可以认识。”

　　陈舒见状开始打趣：“不要早恋就行。我们家这么糟糕，哪个女的知道了还愿意跟着你？到时候可别像我和你爸一样，数不尽的吵架，这日子可没法过。”

　　闻言，祁宵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心里反感，下意识打断了她的话：“不会的。”

　　“那就行。”
　　陈舒嗤笑了声，没再多问，起身回了房间。昨晚通宵打麻将，没睡几个小时起来还和祁严吵了架，现在困得只想倒头就睡。

　　祁宵收回目光，起身收起衣服进浴室，转眼一看，顿时了然。

　　镜子里的他那处的包扎很牢靠，上面还留有碘酒的气味。

　　一处额角的刘海被粉色星星发夹别起，配上这神情寡淡的脸，真是说不尽的违和滑稽。

　　他取下了与他格格不入的发卡，长睫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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