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琼南站在柳氏给他们安排的小屋子前，看看旁边站着的几匹牲口，又看看带她们过来的丫鬟。沉声问道：“姨娘，让我们住这儿？”

　　香艾瞄了眼琼南的神色，上前一把拽起丫鬟的手腕，“我们阿姐也好歹算朝廷下令接了来的吧？府里这么多屋子，为何安排在马厩旁边？！真当我们是破落户待的？”阿南自小哪里受过这般屈辱。

　　丫鬟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将手挣脱出来笑道：“府里现下就这么一间空房子，若嫌小想换换，喏，那片地儿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马厩，冷声一笑回头走了。

　　香艾正要发作，却被琼南拽住了胳膊。“算了吧，想来也没几日时间。住这里好过住在柳氏边上，起码隔壁这些东西没那么多心眼子。”话里带着些赌气。

　　香艾笑笑不再争辩，昨日在车上和阿南心还热乎的和她絮叨着虞家，她知道说再多不如今日正儿八经的体会。虽说琼南在观里和真人学了很多，但到底没下过山，说来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只有等亲身接触了才能体会人情冷暖。

　　屋子里面几乎没怎么收拾，小小的榻上放着两床被子，案几上面的灰还在。香艾将东西放在地上，让琼南先缓缓，自己收拾起来。

　　琼南坐在榻上看着地板出神，之前听阿婆说虞家如何如何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替母亲伤心，为一个遭受家庭离弃的弱女子不平，而自己更多其实像是一个局外人在听故事一样，可到如今自己也走入这个不堪的故事中来了，有点意料之中的心酸和难受，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遭亲人离弃呢？

　　先前那股来长安的热情此时也寻不到踪迹了，被一股忧伤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汇成了眼眶里的泪，她怀念起在平安观的日子，怀念她们住了十四年的山坡小屋，怀念后院那棵大桃树......

　　“咚......咚咚......”门口有人轻声敲门。她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疑问的看向香艾，香艾摇摇表示不知。“是谁？”

　　“二娘子，我是府里养马的马奴，这里味大，给您送点香杆子去去味。”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很大。

　　香艾像是明白什么一样，忙起身过去开门将人迎了进来。琼南打量着，此人下人打扮，手里提个竹筐子里面放了些药杆，散发出阵阵药香。

　　“朝明。”香艾笑了，指了指男人对着琼南说道：“我干哥哥。”

　　这男子也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朝香艾笑了笑后对着她问安：“过去封封信里都少不了写阿姐的事，如今终算是见着了。阿姐果真是和夫人一样的风貌啊！”

　　琼南此刻眼睛还有些红，只对着他微微颔首，“之前听阿婆提起过你，说你总来信，多谢你。”

　　“阿姐，徐夫人是个好人。我留在这虞家也权是为着你，答应了夫人要照看你。”朝明环顾了一眼房子，“这里是我建议柳氏将你们安排过来的，明面上虽说折辱了，但到底安全些。”

　　“安全？这是何意？”琼南轻锁眉头，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柳氏想来不至于做什么事害我，既要害我又何苦费心费力接我来呢？”

　　朝明放低了声音道：“当日我来信粗略，阿姐或许不明白各中蹊跷。”

　　她咬着唇摇摇头，当日信上说只说小心虞家，其余也没多讲。“我们当时也都纳闷，柳氏不紧着自己女儿反而将朝廷诏书送到钱塘来？”

　　“并非她不紧着自己女儿，而是在朝廷说漏了嘴，找您来顶包罢了。”朝明皱眉解释道：“这郑才人是柳氏的堂姐，所以这虞音娇也随着常常进宫。恒王是郑才人的儿子，如今十九了，郑才人有意扶持娘家人，便说知根知底想和皇帝说让虞音娇嫁给恒王，柳氏当场就答应了。”

　　“这也说的通啊，和阿南又有什么关系？”香艾也听迷糊了。

　　朝明撇撇嘴说：“可就巧在这里了，当天皇帝下了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说要给永王定亲，恰好虞录事接待外国使臣也随在侧，就有人举荐了他的女儿，皇帝随口说了句一起召进宫来看看。”他叹了口气，“本是两件好事，撞在一起就麻烦了。虞府一时半会儿哪里再找一个女儿去，所以柳氏就趁着虞录事不在，把宫里送来的文诏给派去钱塘了。”

　　“这不是欺君吗？”香艾低声惊呼到，在天子跟前也敢偷梁换柱？

　　朝明却说非也，“皇帝说应诏可并没说哪个女儿不是，柳氏就是钻了这个巧，但郑才人可实打实说的虞音娇啊！何况恒王要更受皇帝重视，永王就有点名不见经传了。”

　　以前不明朗的事情这时候听来真是瞬间清晰，琼南思索着，“那既然是利用我，不是更应该在此时保我周全才是？”

　　“我看着不像，柳氏虽希望虞音娇顺利嫁给恒王，但可不愿意阿姐变成了永王妃啊。”

　　琼南苦笑一声，声音带了点女孩儿娇气：“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愿意做什么妃子的。只是想着来长安看一看......”

　　朝明看着眼前女孩的容貌，感叹道：“阿姐啊，这做不做可哪里是咱们能说了算的？！我先前看见柳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出去了，又吩咐我晚上吃饭时去安邑坊到太真观去接来恩道士来家里。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阿姐还是多留个心。”

　　之前看钱塘的来信里，干娘说真人教的认真，阿姐也学的通透。可眼前姑娘分明眼神清澈，里面装的还是以往的纯真和对人性的未知，可见在钱塘过的无忧无虑不谙世事。

　　他在心里直叹气，这样的性子生在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不免对着香艾嘱咐一定要多替琼南操心，又嘱咐二人千万不可在有人时提起他后，便并不怎么放心的走了。

　　朝明走后，琼南又瘪着嘴在榻上发起呆来。香艾看了她一眼，“阿姐又在想什么？”

　　她眼神沮丧，透出些许疲惫，“香艾姐，我从没想过来长安有这么多麻烦事。你知道我不愿做什么王妃的，可朝明却说这也难定。”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香艾却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脸好笑道：“你先前不是说皇帝怎么会给自己儿子选一个你这样的妃子？现在又是怎么了？”

　　“那是阿翁告诉我皇室选亲必定要有关系的，我没有背景还是个女道士......”想到这里，她那点子信心好像又回来了一样，可转念一想又蹙起眉头来：“不过......听说当今的贵妃就是女道士出身？”

　　香艾“嗯”了一声没说透，这位主还不清楚当今贵妃在女道士之前还是儿媳出身，她敢肯定真人没有将这个说透。

　　“香艾姐，刚刚朝明说去太真观接人，是贵妃那个太真观吗？”

　　“贵妃那个太真观建在宫里，他去的是安邑坊的太真观，原是前朝秦王的住宅，如今也算归在皇室道观里。”香艾解释道。

　　琼南有些糊涂，长安的坊实在太多了，貌似有一百多个。“香艾姐，你知道的真多！”

　　看着她兴致阑珊，香艾将一个包裹塞到琼南手里。“好啦阿南，你要是闲的慌就来帮我收拾东西。”

　　“香艾姐，那是什么？”琼南指着地上一个略微散开的包裹，看着有些熟悉。

　　香艾将东西拿了出来递给她，正是那个双蝶雕花的木盒。“这是阿翁当时给我的，若不是看到我竟然都忘了。”

　　“真人将这个给你了？”香艾凑了过来，盒子本身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阿翁并未见我，是师兄转交的，说什么时候续上麻烦了就打开它。”她说着就去掀上面的盖子，却被香艾用手压住了。

　　“先别开。盒子里的东西金贵不经在外边放。”

　　“不经放？”她疑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人皮。”两个字从香艾嘴里轻飘飘的吐出来，却将她吓的够呛，手里没拿稳东西直直脱了手。

　　幸亏香艾眼疾手快接住了，“我的小祖宗，摔坏可就麻烦了。”

　　“阿翁......阿翁为何......要给我这个？”琼南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生怕隔墙有耳。

　　“你知道傀儡戏吗？”

　　琼南说听过，因为杂记里面常看到，阿翁也提起过一次，是外来人引进来的一种娱乐，和变戏法一样。

　　“那年夫人上山的时候寻了许久的沉木造了这个盒子带上山来，后来真人便配了药去浸着，以保证存在里面人皮不腐。”香艾将盒子轻放下，指了指说，“里头这东西便可以让你在上面画出另外的容貌来，但是普通戏法过于粗糙只能玩乐罢了，而人皮所做则可以以假乱真。”

　　琼南眉头皱的紧紧的，无形中和那个盒子挪开了些距离，想的她心里直膈应，忙叫香艾收拾起来不要再给她看见。

　　这边习惯了午休的虞老夫人今日却合不上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今天所见，又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来，有些疲乏的叹了口气对旁边丫鬟吩咐道：“今日晚膳，叫大家一起过来吃。去把二娘子也一并叫来。”

　　丫鬟应了声是，继而回道：“刚才前头说来恩道长今日下了拜帖，说预备晚些过来。夫人说等您醒来后回禀。”

　　“那很好！”这太真观的来恩道长据说结交过玉真公主，可谓是贵门常客，以往到家中也来过几次。老太太一方面敬重他，另一方面也希望借机问问道长今日心中所惑，不由感觉心里放松些了，“去吩咐厨房晚膳设的隆重些，好生款待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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