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日头逐渐偏西，晚宴设在正堂东间，丫鬟们正布菜，主子们还没过去。

　　“之孝今天说，琼南到底是虞家血脉，还是要入族谱为宜。你看呢？”虞老太太闭着眼搓着念珠问道。

　　柳氏快速扫了一眼老太太的脸，发现对方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不由的暗自咬咬牙，如今这虞之孝竟然铁了心要将琼南接进门来，想来届时日日看着那张脸怀念那徐氏还不够自己膈应的。心内虽怒火中烧，脸上却一片温和的笑容，“母亲，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媳妇觉得此事倒不急于一时。”

　　老太太睁开眼道：“哦？之孝说应诏在即，宜早不宜迟。”

　　“正是应诏在即，所以我们才要缓缓。”柳氏将身子向前倾了倾解释道：“这二娘子虽然长得清秀，但到底是从小没个妥善人教养。若到时候殿前失仪态，或者她这命格冲撞到贵人，宫里怪罪下来少不得连坐，倒时候整个虞家都要被牵连，音娇的事还没定，恩儿也才入仕......”

　　在虞老太太心里，绝不能有任何事牵扯到虞家根基。“嗯，那便缓缓吧。”

　　“老夫人，夫人，来恩道长到了。”门外丫鬟禀报道。

　　“快有请！”柳氏起身去扶虞母，出了门就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人走来，正是来恩道长。

　　虞老太太紧忙笑道：“今日道长驾临，真乃蓬荜生辉啊！道长快请!”说着将道长迎进了西厅。

　　“老夫人多日不见，看着愈发精神了许多啊！”来恩笑道。

　　“这都是托道长的洪福啊！”虞老太太笑着，继而转头问柳氏：“之孝呢？怎么还没回来？快叫了来就说道长驾临。”

　　“之孝说今日宫里造乐工名册，估计快回来了，我派人去瞧瞧。”

　　“无妨无妨！”来恩绕绕手，抚着胡须笑道，“其实贫道今日来并非找录事郎，而是前几日观天象时见天上有异光由南向东，算来算去算到是虞府所在，所以不放心，特地前来看看。不知贵府近来是否有人来？”

　　异光由南向东？虞老太太心里一惊，钱塘不就是在南边？心里真觉得眼前坐的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道长真是神通，我有个孙女正是打南边来的。”

　　“不知，可否请出来让贫道见见？”

　　“自然可以，道长请稍后，我这就去叫。”柳氏看了眼来恩，忙笑着开口。

　　下午就有丫鬟告知琼南和香艾，说老夫人要为她晚上摆宴接风。待两人过来时，丫鬟又说有客造访便让她们先在旁边的小阁间里等等。不多时柳氏便来说带她见客，而来客是谁，想来就是朝明说的道士。

　　琼南跟在柳氏身后进了西厅，屋子里架着火盆子被烘得暖洋洋的。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菜，一圈圈的围起来，最中间摆着一只鸭子，皮呈现出琥珀色，在烛光下微微散着光芒。

　　她进门先和虞老太太问了安，又看了眼坐在上位道士打扮的老翁，摆出一个道家的礼来：“见过道长。”

　　来恩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虽说都是修道之人，可琼南看着来恩的那双眼睛却与阿翁一点都不一样，阿翁的眼睛中总是平静无澜的，而眼前之人眼中总泛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光。

　　虞老太太忙问道：“请问道长，这孩子......？”

　　“报......”二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虞老太太的问话，有人喊道：“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陈云璟将军到。”

　　今天可真是热闹啊，先是她，又是道士，如今听着宫里又来了什么人。西厅里坐着的所有人都起身出去迎接，连老道士都出去了，想必是个大官。她和香艾跟在所有人最后也站在院里。

　　看到来人后，琼南不禁勾勾嘴角，偷偷碰了下香艾也示意她看。那人身着浅绯色直裁的圆领袍服绣着豹，头上带着幞头，脚上穿着乌皮六合靴，腰上的革带上只挂着金鱼袋。这身装扮下来倒看着比那日在马嵬驿贵气不少，琼南不禁觉得乐，谁能想到眼前的人前不久还被她塞过茶叶梗子呢？

　　“虞氏接旨。”众人全部跪倒在地，她也随着跪下匍匐在地。随后陈云璟从身后的锦盘上恭敬的捧起明黄色的诏书朗声道：“圣人有命，明日巳时宣虞之孝及其女琼南奉诏入宫，不得有误。”

　　虞之孝跪在陈云璟身侧，双手高举恭敬的捧过圣旨叩头谢恩。

　　“虞录事，恭喜啊！”陈云璟拱手道喜。琼南看着此人年龄不大，一举一动倒是老成，因前面有人挡着便微微侧身去看。

　　虞之孝忙附和道：“多谢陈小将军费心劳力，还请留下一起用饭。”

　　陈云璟本想推辞，但眼睛一撇就看到后面那个美妙的身影。这两日他一直想来虞府找那日的女子，却苦于没个借口。今日圣上从山上下来提起传召，他便自告奋勇的接了过来，她果真在这里！“那就打扰虞录事了。”

　　陈云璟看着她，即使天色暗了，可她还是那么耀眼明丽，在一众人当中熠熠生辉。

　　忙完这么一遭，大家又回了西厅，柳氏带着虞音娇落了座，琼南也跟着坐在一旁，香艾则是随着其他侍女在外间。刚刚出去时着急没来得及搭上外披，现下身上冷飕飕的，不由向着火盆子移了移。抬头间，陈云璟正坐在她正对面，此时正笑着看她。

　　“敢问陈将军，之前宫里不是说初五传召，明日不是才初三？”柳氏忙问道。

　　陈云璟将眼光从对面人身上自然的收回，笑道：“圣人原本是预计初四回来，不过范阳节度使安将军明日要进京，陛下便决定提前下山了。”

　　“原来是这样啊。”柳氏自语喃喃道，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时间一变，她那些后面的安排也都起不了作用了，想想只有今晚了，如今宫里还来了人也能做个见证，还不算太差。

　　其他人都在相互寒暄，琼南静静坐在一旁随耳一听，偶尔夹一筷子眼前的菜细嚼慢咽。她能感觉到对面人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太自然。一时间感觉身后的火盆也过热了些，熏的脸上有些热。

　　陈云璟对着虞之孝笑道：“明日给永王选妃，去的人有约莫五个，但我总觉着虞二娘子希望更大。”虽是一句客套话，却说的桌上的人神色不明。

　　虞老夫人和虞之孝倒还好只是客气道谢，柳氏愣了一瞬，虞音娇更是直接黑了脸瞪了琼南一眼。琼南心里也有些气恼，直怪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轻皱眉抬起头望去，却无意间看到柳氏正朝着陈云璟身边的来恩道士使眼色，忽然想起午时间朝明的话，心底隐隐升起不安。

　　“不知虞二娘子现在何处啊？”陈云璟倒了杯酒后问道。

　　琼南本想在这里混过一顿饭的时间就回去，谁料此时又被点了名。只好轻举酒杯对着陈云璟颔首道：“小女琼南，敬过陈将军！”说罢浅啜一口以示敬意。

　　看着对面女子略施粉黛的容颜，眼翦似水般柔和，脸色红扑扑的像是上了胭脂，在烛火下是和那日不同的明艳动人。

　　“原来，你就是......虞二娘子？”陈云璟语气有些顿涩。

　　他平日和虞家并无交往，今日传了信本该回去，看她在此难免心下欢喜，扯了许多话留在这里就是想多呆一会。他自从那日在马嵬驿见过她以后，足足想了两日未眠。底下传来的小信也说虞家的女儿都养在身边，故以为她是虞家旁支亲眷。

　　可如今，对方却告诉他，明日便是应诏入宫的妃储人选。他只觉得一时间食不知味，心情十分复杂，连举在手里的酒杯也忘了往嘴边去。

　　虞之孝看着陈小将军脸色似乎不大好，便问道：“陈小将军可是认识小女。”

　　琼南看他似要开口，生怕他说出那日的事情再惹出麻烦事来，便率先答道：“奴家与陈将军未曾见过。”

　　陈云璟脸色有些沮丧，看了琼南一眼，举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虞之孝说道：“琼南这孩子，一直寄养在钱塘。今日趁此时，我意欲将琼南纳入族谱，更名为虞音南......”

　　“此事不急。”虞母打断儿子，笑道：“明日先应诏再录不迟。对了！先前道长所言未尽，不知可否详说说？”虞之孝不知何时，虞母又将道长来因说了一遍。

　　来恩道士忽然笑道：“不知虞二娘子当日寄养钱塘可是因为幼时命格有煞？”

　　“正是！”虞母肯定道，“当时算来说需要养在教中，化其煞气，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啊。不知道长的意思是......？”琼南望去，虞母神色竟悲伤起来，与白日间大相径庭，心下不免觉得可笑。

　　只见来恩闭上眼装模作样的摇摇头，“煞气未化矣。”又转而说道：“不过今日贫道也算来得及时，以免明日冲撞了圣人便成了大罪过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如今看来自己出生时便事有蹊跷，什么命格有煞，不过是柳氏算计她的手段罢了，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自己却总是无法解释的，只深感无力，想要从这里逃出去。

　　“那依着道长之见呢？”虞老夫人紧忙问道，生怕琼南又冲撞了家里人。

　　不等来恩开口，陈云璟此时却说话了，神色去了先前的玩笑瞧着颇为严肃：“陈某觉着依道长之见不如依圣人之见妥当！”

　　他扫了眼对面的人，向着空中拱拱手说道：“当今圣人推崇老君之道，深谙道法，还怕到时候瞧不出这些？再说，陛下贵为天子，必有有龙气护佑，岂能让区区凡人命格冲撞了圣体？”

　　复而对着虞之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再说，此事由我承办。虞录事可不要让我难做啊！”

　　刚刚一番话说的虞之孝和老道士脸都白了，如果明日不送琼南入宫那就是质疑当今圣上。到时候也不用什么煞不煞气了，圣上就能要他们一家的命。何况这陈云璟是陈玄礼的儿子，年纪轻轻就任四品武将，确实不是他能开罪的起的。

　　“一定一定，我明日一定按时带小女入宫。请陈小将军放心。”

　　陈云璟点点头，“那便好。”又看着来恩说道：“来恩道长，我看夜色已深，怕是快宵禁了，我回府恰好路过安邑坊，不妨送道长一段？”

　　说罢便拉起来恩的手腕道了声“告辞”就出了门，临走前最后看了眼对面的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