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琼南看过去，被扶着的那人嘴唇发黑，浑身都像是没了力气，全凭周围的人搀着才堪堪站着。

　　老和尚起身来看，左右也看不出这人出了什么问题，“这位施主像是中了毒，还是尽快送去医馆吧。”

　　“我们一起用的饭，他怎么会中毒呢？！”再者长安少说离这里还有二三十里路，若是真的中毒，现在跑回去只怕人熬不过这时间。

　　“让他躺在地上，你们不要坠着他。”琼南看了看那人的情形总觉得和自己当年“调皮”过后的情形有点相似。

　　那几个人听到声音，连忙将人缓扶在地上问道：“娘子可是懂岐黄？”脸上升起希望。

　　她学来的那点子医术只是皮毛罢了，还记得小时候治死过两只羊和一只狗，不过这种话不太好说出口。

　　起身走过去，两边的人主动挪开位置，琼南蹲在男子面前，看了看眼睛，又作势把了把脉，看到黑乎乎的嘴，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周围人神色紧张却看她发笑，不知是何意，“娘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她指了指桌子，对着旁边一人说道：“将桌上的茶壶提来。”那人虽不解但还是照办，连忙提过来递到她手里。

　　“香艾姐，你来帮我将他头扶起来些。”她掀开壶盖，伸出纤纤玉手从壶里攥出来一把茶叶，在手里撕碎后揉了揉径直将茶叶沫子一股脑全部塞进了那青年的嘴里，又提起茶壶将水往嘴里灌去，直到对方将茶沫子咽下去才停下来。

　　这茶叶当真算不上什么好茶叶，喝着应是陈年旧茶，更谈不上什么名贵品种，不过用来治眼下这个毛病倒是对路子。

　　　旁边人看着有些动气，从未见过这样治病的。“你......你这算什么法子？若是耽搁了你可吃罪的起？！　”

　　“咳....咳咳......”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人便咳嗽起来。琼南又递过水去给那人，喝了几口才平静下来。

　　青年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女子闯入眼帘。

　　明眸皓齿，肤若凝脂，黛色柳眉，眼梢眉角处顾盼生辉，额心中央有一红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似血一般。

　　此刻这姑娘正歪着头嘴角噙笑的看着他，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打趣的意味。

　　“阿郎如何？”一人焦急的问他。

　　“陈五？你怎么样？”周围的人看他醒过来愣着神，不由皱眉问候道。

　　“哦,我......我没事了。”他转向琼南拱拱手：“在下陈云璟，多谢姑娘搭救。”

　　琼南看着青年，生得也是仪表堂堂，看着是贵公子的打扮，只不过衣服沾了土有些脏。“无妨，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是不是嘴馋吃了树上的黑色果子？”说罢又掩着嘴笑起来。

　　陈云璟想了想，有些难为情的说道：“确实路过一棵树，看到结了籽就顺手摘来尝了尝。”

　　“那便对了，这果子长的红豆大小，模样也像，我们叫它黑相思果儿。秋天到冬天都不落，只有到来年生出新叶子的时候才落下来。这果子味道有点酸涩，如果不小心吃多了就会像你这样，不过茶叶能对付这个。”她小时候就是一次摘了两串偷偷吃了也是这般情形，还是阿翁想来的办法。

　　看着她说话时的模样，认真中带着一丝娇憨，陈云璟不免有些出神，心里像是瞬间被什么填满了一般，这些字倒是没听进去几个。

　　瞟了眼青年的神色，香艾忙将帷帽从凳子上拿了过来替琼南戴上了。她知道自家阿姐是个热心的主儿，但这里不比钱塘，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香艾轻声在她耳边催促应该动身了，她对着依然坐在地上的人笑笑：“既然你没事了，我们就先走了。”随后绕道和尚面前拜谢道：“多谢师傅茶水。”

　　和尚朗声一笑，对着她双手合十：“施主有大慈悲，我们来日再见，施主慢行。”

　　“敢问娘子名讳？住在什么坊？云璟改日必定登门拜谢。”看着对方已经走出了门，陈云璟回过神急忙起身问道。

　　不等她说，香艾直截了当的回绝了：“郎君言重了，我们阿姐都说了举手之劳，萍水相逢而已。这便告辞了！”说罢拉起她过了桥。

　　桥那边除了徐正，又来了几个人。见她们出来，徐正笑着和为首的绿袍男子一齐走上前来。“二娘子，你家中有人来接应，我也便放心了。”

　　身着绿袍在朝堂应该有职务，当日来钱塘接她那二人便是这般打扮。虞家到这一辈人丁稀少，那柳氏也只一儿一女，算算年龄这应该就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虞恩。

　　琼南微微屈身：“见过兄长。”

　　出门前阿娘告诉他接的是个乡野鄙女，所以虞恩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并不报什么希望。

　　然而眼前的人虽向着光看不清面容，就这浑身气派却怎么也觉着和“乡野鄙女”四个字扯不到一起，反而大相径庭。忙客气的接起，“小妹一路舟车劳顿，我奉家命前来迎你。”

　　徐正说既然有人来接，他们就不同行了，直接让马车跟着虞恩走。

　　陈云璟站在庙门处看着远去的队伍，问旁边的人：“前面穿绿袍的是谁？”

　　“看着像虞家大郎。”

　　他想了想像是没听说过，“虞家？......哪个虞家？”

　　“他父亲虞之孝，现在门下省就着一个文书录事的职，从七品，据说还是托了宫里的关系。虞家大郎去年中了进士，如今跟着他父亲做些事情。”

　　原来是七品小吏。陈云璟疑惑，难道她也是虞家人？便向着旁边吩咐：“阿中，你去查查，仔细些。”

　　***

　　虞家正堂。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将宫里的选诏送过去将人接了来？”虞之孝对着柳氏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柳氏也提高了声音：“谁知道陛下那边又指了人？你这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我能怎么办，不把人接过来难道先得罪娘娘不成？”

　　虞之孝听后，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那还不是你这妇人惹的祸！你进宫去探望娘娘便罢了，怎能随意多言承诺儿女亲事，这恒王娶妃最终不得陛下说了算？都是你，硬生生将好事变成了坏事！”

　　柳氏心想娘娘中意自己女儿原是好事就急忙应下了，谁知可陛下那边又提起给永王选妃的事情来，顺了娘娘的意就是欺君，顺了陛下的意无异于开罪郑才人。

　　一时间她只好想这个法子，那个女人不是生了个女儿扔在钱塘，如今接来凑个数先瞒过去才好。

　　可丈夫非但不理解还对她严声厉色，便一撇头委屈道，“难不成现在送回去？陛下就算问起她也确是你女儿，哪里就欺君了？再说，这音娇定是要嫁给恒王才行。”毕竟恒王受宠些。

　　“好啦......”

　　虞之孝还欲开口便被门口的声音打断，是女儿虞音娇搀着母亲进来，忙躬身问安道：“之孝见过阿娘。”柳氏也站起身来。

　　“你不要怪她，是我让人去接的。”老太太坐在上位，“既然是虞家人，就该为虞家做点事情。”

　　“可......她当年出世时连家谱都未曾入......”虞之孝皱眉道，想来这么多年都没照管过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老太太敲了一下拐杖：“身上既然流着虞家的血，那便是虞家的人！何况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务必要确保我们音娇选上王妃才是正理。”柳氏在一旁急忙附和点头。

　　“对了，今日走到哪里了？”老太太问柳氏。

　　“午时走到马嵬驿了，我已经派恩儿去接了。到时候安排在馆驿住下。”

　　虞之孝听着想发火，母亲在便忍了声音，“家里这么多房子，为何还住在馆驿？”再怎么说也是他女儿。

　　“是啊，还是接来家里，女孩家只身住在馆驿说出去丢我们虞家的脸。”老太太也觉着不妥。

　　柳氏虽不情愿也不好拒绝了，“今日到长安算算时间差不多宵禁了，我传信给恩儿让他也留在馆驿，明日接回家来。”

　　“之孝，今日已然三月初一了，宫里应诏是哪一天？”

　　“回母亲，宫里说陛下和贵妃还想在温泉宫待两日。”

　　老太太拉着宝贝孙女的手笑道：“音娇啊，这几日你就教教那人规矩，可别在殿前失了体统。”

　　虞音娇拉着祖母的手有些不情愿的撒娇着应了下来。

　　小半日下来，虞恩和琼南讲了许多，说父亲公事忙常不在家中，祖母和母亲都是脾气温和慈善之人。还说她有个姐姐叫音娇，从小被惯坏了，但性子单纯不坏叫她不要计较。

　　另外又宽慰她这次应诏不要害怕就是走个过程，罢了以后若是想在长安玩玩他可以做向导，若是想念钱塘就派人送她回去。

　　琼南应着话，听下来虞家好像不似阿婆说的那般差，心里隐隐升起丝丝期待，但是不多。

　　一行人马直到天黑才进城，路上安安静静的。琼南瞧瞧掀开一脚，低声道：“长兄，这路上怎么没人？像是空城一般。”

　　虞恩不由笑着解释道：“要宵禁了，主路上不能有人。我们今日回不去家里，只能委屈你在馆驿歇息一晚了。”

　　馆驿不大，只能住手持公验的人才能入住，核验过身份领了屋牌就可进门。

　　琼南一路上早觉着被皂纱裹着难受，进了门顺手就将帷帽揭了下来交给了香艾。

　　待回房时忽的想起虞恩还在身后，想起阿婆交代的礼不可废，便笑着回过头欠身道:“多谢兄长相迎，还请兄长也早些休息。”

　　说罢便拉着香艾的手进了屋子，只留下愣着神站在门口的虞恩。

　　乡野鄙女？！他被刚刚瞧见的这张面孔惊住了。虽带疲惫却难掩天人之姿，内心中不禁觉着今天下午自己所言皆是笑话。

　　有种感觉瞬间占据了他的脑子，音娇怕是没希望的。自此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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