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又这样百无聊赖的过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待早上梳洗完后琼南站在船舷旁向着前行的方向望去，那里停了不少船，有像钱塘那样的小渔船，还有不少做生意的船，像他们现在乘的印着“河南府”的官船倒是不多。

　　船在洛河上放缓了速度，预备慢慢靠岸。洛河两岸人流繁杂，各自匆匆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他们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因为这艘新来的官船而留下过多的目光。

　　洛阳城到了。

　　“你们瞧，多热闹。”琼南拉着阿婆的手满脸兴奋地指着城里，八街九陌，街道交相纵横，不远处的宫殿金顶在太阳底下显得光芒愈盛。

　　这厢场景只在书里读到过，香艾也被这繁华景象惊住了，喃喃道：“早先还听说洛阳有些衰微......”

　　其中一位使节走到她们旁边笑着解释道：“早先则天皇帝以洛阳为都时繁华的确难出其右。后来迁都到了长安，东都便有了衰微之势。可自打咸宜公主大婚时，陛下又来东都住了一年多，如今又重拾了当年风采，虽说不及长安，但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

　　“如此竟还比不上长安？”琼南捂嘴惊叹，真不知长安有多繁华。

　　船到岸了，早有人在岸边备了车在等候接应。

　　“请诸位下船歇息。”其中一人上前走到琼南身边问道：“想必这位就是二娘子吧？我乃太常寺奉礼郎徐正。”

　　柳氏的女儿比她早生片刻，她行二也是没错，便照着阿婆往日的教导恭敬回了礼：“正是小女，琼南见过徐奉礼。”

　　之前听说虞家这个女儿只身养在钱塘，原以为会缺礼少教，可现下看来举止言谈间皆大气有度，相比那些深闺贵女也是不差的，心里十分满意。

　　再者皂纱轻薄，隐约可以窥见一二分颜色，徐正只看了一眼便在心下感叹，他做这差事已经许多年，早看惯了花容月貌，但眼前此等容貌想必在长安却也难寻。

　　早先太常寺下了名帖，妃储选人共有十人，其中七人在长安，两人在洛阳，只有眼前这一位远在钱塘。

　　路途遥远且是小户之女，大家都不想应这个差事，他也是由于先前无意间得知虞家和宫里那位郑才人似有关联，才顺茬接了过来。

　　虽说现在贵妃宠冠六宫，但这次选妃的皇子里就有这位郑才人的儿子，儿子成婚，当娘的好歹能说上几句话，若是选成，他随喜官升一级想来不是大问题。

　　若说选不上，......那除非是他瞎了眼。

　　徐正脸上不免浮出喜色，仿佛在洛水河畔接到的不是妃储而是自己升官的文书。“早先来信得知二娘子亲眷长眠故地，我已命人收拾好旧舍，待二娘子祭拜亲人之后我们再行出发。”

　　“多谢徐奉礼。”琼南说听凭安排，她不知对方心思，只觉着此人倒是亲和没什么官架子。转头看过去，阿婆自快到洛阳的时候便神色黯淡，她知道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徐正安排的午饭很好，菜很精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坐船的时间过长，香艾说没什么胃口。阿婆则是因故地重游昔人已矣更是没怎么动筷子。

　　琼南则是本着肚子不受罪的原则用了不少。

　　“正远兄的府邸在修文坊，宅子现下空着留了几个奴婢看守。”徐正骑在马上说道，“他和你母亲的墓地就置在最里面一进院子里。”

　　“徐奉礼认识舅舅？”

　　徐正笑道：“正远兄当时还是洛阳县丞的时候在会宴上见过，而且算是本家，相谈甚欢啊，只可惜在南诏......”最后的语气带上了惋惜。

　　琼南知道不过是表面的客套罢了，说着相谈甚欢其实不过杯酒之交罢了，只依旧客气的应个声。

　　到了旧宅，阿婆先下了车，她跟在后面。门前匾额已经被风吹得脱了皮，院子里倒是清扫过了。左右站着两个丫鬟，见她们进来便引着一路往后面走去。

　　看得出来，这个院子原来是很华丽的，而现在檐下的灯笼大多破了口，院里也没什么花草，还有几颗已经枯死的树光秃秃的立着，处处透着破败迹象。

　　到了二进院子的时候，琼南停下步子看去，庭中栽着一棵大槐树，侧面有一粗枝横长过来，依着长势在树下搭了秋千，如今随着风稍稍晃动，仿佛主人刚离开不久。

　　“这是你母亲搭的，她那时好玩这些。我记得为了搭这个秋千还差点从树上跌下来。”阿婆想起往事，脸色变得柔和。

　　她牵起阿婆的手摇了摇，“阿婆，我们进去吧。”

　　穿了门一拐便是最里头的院子了。虽然不大但还是显得空荡，两侧种了一圈竹子，将两个石头垒砌的鼓包围在中间，墓碑被擦得很干净，前面还放着先前的贡品。

　　到了这里阿婆却出她意料的没有流泪，反而平静地带着她分别给母亲和舅舅上香叩头，然后对着墓碑说起话来：“阿姐，你放心吧，阿南长的很好。”

　　“可是如今真如预料中一样，她要去长安了。阿姐和阿郎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阿南，我们不求做什么妃子，只愿她此生平安顺遂。”说罢又磕了三个头，转身叫道：“香艾，跪过来些。”

　　琼南不知何意，只见香艾乖乖挪了过去跪在中央，阿婆起身说道：“香艾，阿娘要你在夫人和阿郎的墓前发誓。”脸色正经，语气十分严肃，“你从今往后定会对阿南不离不弃，用生命照顾她侍奉她。”

　　“阿婆，你这是作什么？”琼南上前两步，想要将香艾拉起来。

　　可香艾却避开了，对她一笑后转而对着墓碑朗声道：“夫人君舅有灵，香艾今日起誓，自此后将全身守护侍奉阿南，照顾她不离不弃！”

　　听她说完，阿婆脸上生出一抹安慰。这时徐正从门外进来说道：“二娘子，照时辰我们该出发了。”

　　“我们不住一晚吗？”

　　徐正脸色有些为难的笑道：“原本是可以的，不过水上耽误了一日多，现下出发勉强能在月底能抵达长安。”

　　“哦。”她有些遗憾却没什么办法。

　　“你们去吧，我就留在这里。”阿婆不等她开口问，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去了不好，虞家不认识香艾反倒方便些。我就在这里替你守着，你若想回来，阿婆也好做个接应。”

　　她本想劝劝，香艾也说阿婆在洛阳反而自在，不用和虞家人见面，也可以守着母亲。

　　“去吧孩子。”阿婆摸摸她的脸，“长安里的近，你若想阿婆就过来，或者到时候我去看你。”

　　琼南见阿婆下了决心只能应允：“那您多保重，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

　　虽然不舍，但还是被香艾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阿姐别难过，想来分开不了多少日子。”

　　“为什么阿婆说虞家会不认识你？”香艾比她大三岁，算来那时还没上山。

　　香艾笑笑：“其实我并不是阿娘的亲女儿，亲生爹娘将我卖了，是夫人掏的钱，自此阿娘又认我做了女儿。”

　　她感到惊诧，香艾居然不是阿婆生的。难怪阿婆总说要香艾承她母亲的情分，她轻握住香艾的手，“香艾姐，我们永远是亲人。”

　　*

　　之前在船上她总抱怨水声大，晚上睡不好。如今换了马车，倒是感叹起当日的好处来。如果走官道，路平敞还好受些，可到了小路上就会被颠的七荤八素。

　　徐正给她们安排的马车相对要宽敞一些，累了可以稍惬一惬舒展一下。

　　这北方气候要干燥许多，车马走过的地方黄土被层层扬起，即使将车帘帷帐拉的再紧，也少不了到处浮着一层灰。而且一路上景致相似，树都还是干灰色，再加上尘土的原因，她也没有往外看的兴趣。

　　这时忽然听到徐正外面喊她，“二娘子，前面是马嵬驿，这到了马嵬驿就离长安不远了，我们要不在前面休息片刻？”

　　琼南感觉自己都快散了架，听到可以下车很高兴。紧忙掀起车帘笑道：“全凭奉礼安排。”只见徐正叫过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先策马而去，想来是去打前站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儿嘶鸣了一声，车子缓缓停了。徐正隔着帘子说道：“二娘子，马嵬驿到了。”

　　香艾先跳了下去，转身来搀她。眼前有一条大沟，看着像是河，只是现下里头全是黄土，上面立着一座木板桥，在桥对岸有一座很小的庙宇，门开着，里面传来阵阵木鱼声。

　　看上去这座桥应该上了年头，踩上去咯吱吱响个不停。

　　她进了庙门，看见佛祖金像，以礼摘下帷帽缓缓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旁边的和尚闻声轻睁眼随即又闭上，手中的木鱼片刻未停。“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声音沉缓却洪厚，像回荡久远的钟声。

　　琼南转过头去双手合十行了礼，“师傅，我第一次来应当不曾见过，或许师傅认错了人？”随即莞尔一笑，带着点小姑娘的顽皮。

　　和尚终于停了木鱼，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片刻之后不由感叹：“面容可谓八分相像啊，是老衲认错了。”

　　琼南听着也有了兴趣：“师傅说我与谁相像？”

　　“多年前来的一位施主。”和尚嘴角含笑摇摇头，“不过姑娘，实乃福相。”

　　琼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笑道“阿翁之前也这么说。”

　　“姑娘刚刚在佛祖面前许的什么心愿？”

　　她进来看到金像，只是循礼叩首膜拜，倒没想道许什么愿望。便摇摇头：“倒......未曾许愿。”

　　和尚听后反倒笑了起来，边笑边点头也不再说话，脸上一片慈悲之色。

　　香艾走了一路，感觉嗓子像是被泥糊了一样，问道：“师傅，敢问贵地可有茶水，我们赶了很久的路想讨杯茶喝。”

　　老和尚指了指对面的桌子说了声请自便，便接着闭上眼睛开始敲木鱼。

　　两人坐下一盏茶还未喝完，就看见三个青年儿郎扶着一个嘴唇泛紫的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大喊道：“师傅，快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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