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听了她的疑问，阿婆也摇摇头：“传来的消息也并没有说明白。”

　　“谁传来的消息？......难不成是柳氏？”

　　站在一边沉默许久的香艾忽然开口：“是我干哥哥，当年走的时候他留在府里没跟来，后来跟去了长安，夫人这些年有什么消息都是他传来的。”

　　琼南点点头，“是他说柳氏要害我？”

　　“没明说，只说虞之孝从宫里出来就和柳氏大吵了一架，紧接着就说要接了你去。”阿婆冷脸道，“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琼南微微一笑，她倒没有这般忧愁：“您也别太担心，不过是应诏罢了。且不说我常年待在观里，那么多名门贵女，哪里可能选上我去？”

　　再说想来虎毒还不食子，虽说不亲近，但她总归还是虞家的血脉，难道世上还真的有人会将亲生女儿送到什么不归路上去？那些三教典籍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琼南偷撇了眼神色愤愤的阿婆，这些话没敢说出口。

　　看着眼前这张稚气却难掩风采的面容，阿婆不仅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眉头反而锁的更深了。

　　想来信上说选婚是在三月，今天已经二月初五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琼南问道。

　　“长安传了令给洛阳，由东都安排人来接。今天下午已经到了，说明日一早就走。”香艾说道。

　　事情来的猝不及防：“怎么这般急？”

　　“路途遥远，从钱塘坐船走到洛阳也要十多天，再从洛阳驾车到长安又得好几天呢。”阿婆叹了口气，“此番路过洛阳，我们还要去拜拜你阿娘和舅舅。”

　　晚上躺在床上，脑中想起今日阿婆和香艾姐的悲伤神色，又慢慢的浮现幼年时在桃树下少年的窘态，最终在黑暗中嘴角轻轻扯起一个细微的笑来。

　　她完全将重点放在了“去长安”这三个字上，对于选什么王子妃储自己好像有着十足落选的把握，皇帝怎么会给儿子选一个她这样的妃子？何况那柳氏岂会让自己成为她女儿的威胁？

　　所以此次西行说来倒是趁机了她一直以来的心愿的好机会，到时候如果长安真有传说中那么好，便同阿婆她们一起住下来好好玩上一阵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夜无梦十分踏实。

　　第二日一早看到她起身，香艾带笑走来，脸色还是不大好，眼底泛着一圈淡青色。“阿姐快梳洗换衣服吧。”说着将手里的华服放在榻上。

　　“这是？”平日间穿惯了道服，看到这些倒是有些不适应。

　　“洛阳着人带来的，说是宫里的规矩，我们总不能穿道衣应诏。”说话间，香艾将衣服一件件铺陈在床边，“阿姐起身来，我帮你穿。”

　　琼南乖巧的起来站好，任由香艾前前后后的替她装束，套上一件又一件。头发也从平日的简单编束换成了高髻云鬓，插上簪子戴上首饰。面容上只是脂粉轻施并未过多装饰，待到香艾姐替她淡淡擦了些唇脂后才算结束。

　　琼南看着镜子里的人，齐胸腰裙款款直下，青色披帛挎垮搭在肘间垂曳在地。再加上换了妆发，她定定看着自己一时间都有些陌生。

　　“阿姐，收拾好我们就该下山了，我阿娘已经先过去了。”

　　琼南闻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枕头下面取了长命缕戴在腕上往里塞了塞。香艾拿过毛披替她裹上，又将帷帽递了过去。

　　琼南接过帷帽戴好，放下皂纱遮住面容。“香艾姐，你先下山去吧，我还要去拜别阿翁。”

　　香艾说也好，只催促她要快些，不能误了出发的时辰。

　　她从小道上抄了近路小跑下来，直接绕到侧殿，以前为了拖延时间她倒很少走小路。

　　往常这个时辰殿门总是大大敞开，每次进去都能看到阿翁盘腿而坐在等她赴学的场景，数年如一日。而今日却是殿门紧闭，门前单单立着一个常跟在阿翁身边侍奉的师兄。

　　“师兄，阿翁可在殿内？”琼南紧着两步上前唤道。

　　被唤作师兄的道士真是没认出她来，只当是赶早香来的城中贵人，不由失笑道：“原来是阿南，师傅他老人家昨夜就闭关了，叫我今早在此等你。”

　　“阿翁不再屋内？那他可知道我今日要走？”她心里有些许失落。

　　“知道。”师兄肯定道，“师傅说你会来，专门让我给你捎个物件。”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是个精巧的木匣子，侧面有镂空的双蝶图。琼南认识，这是她母亲当年上山时交给阿婆的那个匣子，“这不是......？”

　　“没错，夫人当时带来的。”师兄笑笑，“师傅还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于你。”

　　琼南接过匣子掂了掂，并没有记忆中那样沉，反而还不及一本书重。她抬起头说道：“师兄请讲。”

　　“师傅说，这东西要好生保管，平日大抵用不上，若是到了困顿无路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随即顿了顿，接着说道：“师傅还说，往日技艺切记不可疏懒懈怠。”

　　她沉默了一瞬，乖巧地点点头，“请师兄转达阿翁，我记下了。”

　　“......阿南，师兄也有两句话。出去若觉着好玩便痛快地玩，若是玩够了亦或是受了委屈，便还回来，提前来封信，师兄到时候去接你。”

　　这番话虽然平淡，倒让她心内顿时升起一股离别的怅然，眼眶涌起酸意，“多谢师兄，你也多保重！......我走了......”琼南行了礼转过身，不愿自己心里的难受劲被瞧出来。

　　才三两步下了台阶，便听见身后木轴的响动在清静处格外突出，她急急回过头去，只见被树半遮的窗户开着一条缝，而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知道阿翁就在里面，于是朝着那扇窗的位置，琼南垂眸缓缓跪下来说道：“阿南谨记阿翁教诲，愿阿翁多加珍重，琼南拜别。”说罢磕了三个头。

　　刚刚忍住的眼泪此刻终于滴滴落在脚下那条第一次踏上的青石板路上，算是对过去的告别。

　　山门前早已备好了车，阿婆说香艾已经带着行李上了船，随后又和她介绍了洛阳的来使。

　　两人都是现任河南府士曹参军手下的人，选妃储可算是个好差事，如若押对了宝以后指不定就能沾沾光，所以二人相对于琼南一行人都十分客气。

　　正待上车，远处跑过来一个人，大喊等一等。王阿牛昨日听王婆送菜回来说琼南要走，本想过来告别却已经宵禁，于是一大早就跑了来，刚巧赶上。

　　“阿牛哥，你来送我？”琼南本想掀起皂纱，被阿婆拦住了手。

　　王阿牛点点头，将一包糖葫芦塞到她手里，“阿南，这个你拿着路上当零嘴。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两本书来，“这个是我新买的，本想等你生辰时送的，现在你带着好在路上解闷。”

　　是两本野史杂记，书上还留有温热，琼南捧在手里微笑着道了声谢。

　　“二娘子，该上车了。”旁边的人催促道。

　　琼南道了别走上车去，掀起帘子发现王阿牛还站着，便笑道：“阿牛哥回去吧，莫要迟到又被先生罚。届时等你高中金榜便来长安，我们再一道玩。”

　　平日喜欢和她争嘴的王阿牛此时却有些结巴，离别之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脸被二月初得到风吹得红扑扑的，只是点头。

　　车子一路向前走，王阿牛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车子拐了弯再也瞧不见。阿婆见琼南还是在看，便劝道：“阿南，将帘子放下吧，仔细让风吹了。”

　　“阿婆，如今要走了，便让我多瞧瞧吧......”琼南声音有些低沉，掺杂着一丝无奈，在一通告别后，她倒隐隐生出了一种怕是再难回来的错觉。

　　车子走了不久就停了，一大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靠近水边，青苔更浓，长得绿油油的滑人，香艾专门在船边等着扶她。

　　琼南待上船时回过头，将皂纱掀起向南望去，再深深看了一眼那此时似在天边的平安观。

　　钱塘到洛阳很远，起先走了一日多便在金陵靠了岸歇了一晚。后面说往西去怕河道冰未全消会耽搁时间，所以需要日夜兼程。

　　她和香艾住在一间船舱，两人说说话倒也不是很寂寞。刚出发时的难受随着泛起的水花，似乎被冲散了一大部分。她也问香艾以后是否能回来，香艾表现得十分肯定，由此她心里也好过许多。

　　案几上摊开一个纸包放着糖果子，琼南歪歪靠在榻上看着得来的杂记，顺手拈起一个放进嘴里。王阿牛送的那包糖葫芦，还没到金陵就被她吃光了，于是央着阿婆靠岸时又买了些零嘴。

　　算来已经走了十多天，她将粘着的糖浆的手指放进嘴里嘬着，含糊问道：“香艾姐，你可知我们何时到东都？”

　　香艾说道：“原本说今天晚上就到，不过昨夜河道有冰几乎没走多少，算来怕是明天中午才能到。”

　　琼南放下书起身出了船舱，打开门立时便被一阵寒意裹挟，这里的天气相较于钱塘的时候要冷上许多。沿岸的景象也从小桥流水变的豪迈起来。

　　她紧了紧披风，径直向着远处望去，“香艾姐，外面天地原来这般广阔。”声音中充满着感叹。

　　香艾笑笑并未做声，只继续看着手里的野史，心底却忧心不知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再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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