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霓裳

　　听了小半天的奇闻异事，琼南高兴坏了。那只什么扶摇而上的大鸟听着就没骆驼神气。

　　悄悄进了门，阿婆还没有回来，只有香艾在房里忙活。低头就见她布鞋上围了一圈泥，不免怨道：“哎呦，阿姐，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般？”说着抱起她放在榻上，去了鞋到旁边刷了起来。

　　顺着力，琼南往后一躺，在榻上呈现出一个小小的“大”字，想着白日里有趣的事，忍不住开口：“香艾姐，你知道‘长安’吗？”

　　香艾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阿姐从哪里听来的？”

　　“唔......前些日子阿翁教我念书听来的。”琼南没说实话，若知道她下午见了前边来的人，阿婆定要教训她。“书里说长安有骆驼，还有奇奇怪怪的鸟......”

　　香艾忙过去捂上她的嘴，“阿姐别信这些，世上哪有那样的东西，左不过是哄人的。况且我日日随你进学，怎么没听真人说起这些没边际的东西。”随即看着地上的鞋一努嘴，“喏。”

　　琼南知道哄不过去，小脸上立马升起谄媚的笑，眼睛眯成月牙一样摇着香艾的手，“好姐姐，你别说，我就是胡听听。”

　　“以后可不能说了，叫真人听见还不得让你抄上十遍经去。”香艾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晚上阿婆什么时候回来的琼南也不知道，是香艾姐姐哄着她睡的，第二日起来时和昨日一样。

　　想起昨日的约定，琼南拿起帕子沾了水，将就着抹了把脸就往约定的地方跑去，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刚到后院，就看见少年在树下背着手绕来绕去。

　　“阿南你来啦？”李嗣盈看见这个小丫头便觉着可爱又喜庆，叫人心里喜欢。

　　琼南走上前急切地拽起他的袖子就坐在了石阶上，“你快讲昨天的猞猁和鹘，我昨晚想了好久也想不到。”黑黑地眼睛透出一点沮丧。

　　“猞猁和猫有点像，不过耳朵尖尖的比猫大很多，有白灰色的也有身上带点的，等到每年围猎的时候大家就会带上自己养的猞猁，捉兔子和羊很是厉害！”

　　“你也有吗？”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想来一天屁股后边跟这么个玩意那得多威风啊。

　　李嗣盈摇摇头，“我没有，但长兄有。不过父亲送给我一只鹘！白身黑翅，现在还很小，等再长大点就可以捕猎了。”

　　虽然香艾姐姐不许她再听，可这些诱惑实在太大，她还想和眼前的人问的更多，只是却不知道打哪里起头。

　　看着太阳过了中天偏西，已是未时了。此行路过钱塘，父皇只说休息一晚，今日便要起身回宫去了，早上随着大家进香，也是刚刚得了空才溜出来这一小会儿。

　　他从怀中取出昨日命人编好的长命缕，又解下腰间玉牌下面坠着的两个玉扣中的一个穿在五彩丝线上，“这个送给你，新做的。”

　　琼南接过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着爱不释手，勉强带在手上显得有点松垮，直往下掉。

　　李嗣盈语气有些不舍，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轻声道：“阿南，我们今日要走了。”

　　琼南抬起头，觉得有些突然，今日不过才坐了一小会儿。“回长安去吗？”

　　李嗣盈点点头。

　　她思索了一瞬又问道：“那你还会回来这里吗？”

　　对方摇摇头：“我不知道。”又转而问道：“阿南，那你以后会来长安吗？”

　　琼南想也没想就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但是她想去。

　　听到她肯定，少年落寞的神情露出一丝欣喜，“那你可一定要来，你来长安我带你去骑骆驼，去看长兄的猞猁。”少年慢慢往回走，嘴里喊道：“你一定要来哦！”

　　琼南点头如捣蒜，挥着小手告别，另一只手里攥着那枚玉扣，心里有点酸酸的。

　　自从李嗣盈走后，日子又变得同往常一样。在老道士阿翁的眼皮下日日念书，日日写字，不过少年带来的远方美景倒成了她乏味生活中的一味调剂，经常在脑海中浮想联翩。

　　那根长命缕也总被藏着，只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瞧瞧，握在手里似乎能感觉到遥远而神奇的长安的温度。

　　王阿牛据说也被送去读书了，见面的次数比以往少的多，但是每次来都依然会给自己和香艾姐姐带糖葫芦，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吹牛。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在琼南七岁的时候，乏味的日子又有了一个新鲜的插曲。

　　这次是一个妇人，她长得很美，比在她有限认识里的人都长得美，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体孱弱，走路左右有人搀扶，看着像是得了大病的样子。

　　阿婆看到这个人后十米开外就开始哭，她的女儿香艾也跟着哭，琼南站在阿婆身后本想跟着一起哭来应应景，奈何怎么眨眼睛也挤不出眼泪。

　　等哭够了，阿婆牵着她走到那妇人面前让她跪下，说这就是她阿娘。

　　阿娘？对于她来说算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她总听香艾“阿娘，阿娘”的喊，王阿牛也这样喊王婆。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心下感叹她居然有一个如此美的阿娘，比他们的阿娘都美，只是与自己不熟罢了。看着妇人含泪盯着她时流露出的期待眼神，她低下头轻声开口问了声“母亲。”

　　妇人期待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阿南，你不愿意叫我‘阿娘’？”

　　琼南摇摇头表示不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一旁的阿婆开的口：“阿姐，你别怪罪阿南，她还小不懂事。”

　　“我知道，这么多年不在她身边，是我没有尽到做娘的责任的......，阿南她看我陌生也是应该的。”

　　妇人用帕子抹了泪将她拉到跟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琼南记得，那只手冰的她很不舒服。

　　妇人轻轻拂过女儿的眉心，“这是？”

　　阿婆上前指着她的额心说道：“去年出来的一棵红痣，生在皮肤底下，倒像是用朱砂点上去的。真人说这是大贵的面像，是个好事儿。”

　　琼南看着妇人眼含热泪，一丝一寸的打量着她，像是要刻在脑子里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老道士阿翁走进来。

　　“阿南啊，你出去自己玩会儿，我们有话说。”阿婆拉出个笑脸牵她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小孩子的好奇心倒是亘古不变的。

　　看到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屋子北面的窗还没关实，漏出一条缝来，趴在那里不偏不倚能堪堪看到里面的人。

　　琼南趴在窗边，看到妇人起身对着阿婆就要拜下去，被阿婆忙接住了。“阿姐，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阿兰姐，多谢你，这么多年你将阿南养的这样好。”想起女儿，妇人也带了一丝笑容，“想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还那么小一点，一眨眼就长大了。”

　　阿婆也笑了，握住妇人的手，“阿姐，别说这些话，当年没有你，哪里还有我和香艾呢。与那时候相比，现在过的便是天上的日子，何况阿南也生的乖巧，在这里就是个宝贝疙瘩。”

　　妇人点点头：“是啊，所以当日我将计就计宁可与阿南分开，也不愿意她在那样的人家长大，知道此处有你们这般照拂，只要她将来平安顺遂，便是立时去了我也安心了。”

　　阿婆听到这话看着妇人苍白的脸色不禁又落下泪来。

　　“夫人不必担忧，阿南是个福大的孩子，只是夫人还是要多多保重才是啊。”老道士阿翁在一旁说道。

　　妇人轻轻摇摇头：“真人，我自知已是强弩之末。今日我来了，今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的上一次。我知道您博学多识心怀大义，今日还想再求真人一事。”说着缓缓起身跪在地上，任人劝也不起。

　　“万望真人费心尽力教导阿南，若此生能长留钱塘，自当做修身养性。若一朝终是逃不开命里无常，不管去哪这些便是救命安身的所在。”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上。

　　真人抚了抚须髯，侧身避开，“夫人当年一饭之恩，举荐之恩，贫道都没齿难忘，今得夫人托付，自当尽心竭力无敢不从。”

　　听了许久，琼南却是一知半解，什么“这样那样的人家？”，大多说的含糊不清不知什么意思。

　　接着看到有人搬进来一个盒子，递给了阿婆，看着沉甸甸的。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妇人便起身准备离开。

　　出门时看到她站在门口，一下扑到跟前将自己搂到怀里哭出了声，琼南也伸出手抱了抱。接着妇人又被左右扶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竟比来时还显得憔悴。

　　琼南像以往告别一般，伸出小手朝着妇人去时的路挥了挥手。

　　约莫过了半个月，观里传来消息，是老道士阿翁亲自送上来的，阿婆看了信瞬间恸哭起来，然后拉着她朝着东边跪下，磕了三个头。

　　琼南知道，那个妇人走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