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此时虽不过申时，城门却已下了钥，想来左相早就有所动作。

　　城中气氛紧张，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因突如其来的搜查而被搞得人心惶惶，搜查的官兵并非围住桑府的禁卫军，而是王铎利用自己左相地位临时调用的官兵，因有左相在背后撑腰，这些平日里便有些横行霸道的官兵更是有恃无恐，借着职务之便横行霸道，原本还在街上做生意的百姓立刻收拾东西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待桑乾回府的路上，便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左相真乃通天的本事，我大雍西京城何时有过申时关城门的经历？”

　　桑乾撩开车帘看向车外，骑马跟在车边的禁卫统领墨翟静静看了桑乾一眼，并未吭声。

　　同是武将，桑乾的英勇事迹他自是听说过的，甚至，他儿时起就十分敬重桑前辈，只可惜，并未有过跟他打照面的机会。

　　谁曾想，他二人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桑乾忽然向他投来一瞥。

　　“这位统领，可否行个方便，我想去桑府与我儿子儿媳待在一处。”

　　统领微一思忖，他接到的命令是将国公押送回府，没有命令不得外出，但并未说押送回哪里，他这样行个方便，也不算是辜负陛下。

　　于是他一声令下：“改道，去桑府。”

　　桑乾安全的回来，让钟离和桑城都安心不少，一直没有桑界消息的传来，让他们即忐忑又安心。

　　三人合计到深夜，看到桑乾脸上的疲惫之色，桑城执意要他先去休息，桑乾亦是觉得自己一个老头子在小夫妻面前很是碍事，于是也不争辩，交代了几句就去了偏房。

　　直至子时，一只不起眼的乌鸦飞进桑府，停在院中枝头，发出哇哇两声惊叫。

　　乌鸦的叫声引来屋内之人的注意，桑城听了，立刻眸色一亮，他赶忙冲进院中，伸出手臂，那乌鸦似是收到信号一般，扑闪着翅膀落在他手臂上。

　　见他从乌鸦腿的根部的小信桶中取出一个字条，钟离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你们传信的乌鸦？”

　　“嗯，桑家军专门训练的传信乌鸦，在夜色中更好隐匿身形，也不似普通白鸽容易被截获。”

　　说着，桑城打开字条，只见上面画着几个符号，钟离不明所以，但看桑城的脸，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兄长没事，他藏起来了，等城门一开，他就乔装出城，让我们不用担心。”

　　钟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想到什么又拧起眉来。

　　“听公爹说昨日官府在外面搜人，城门申时就落了锁，而且陛下给了王铎三日搜查的时间，若这三日王铎强制不许开城门，兄长要如何出去？”

　　以王铎的丧心病狂，并非做不出此等事情。尤其，他似是想接着这机会将桑家搞垮，这样的机会，他定然不会吝惜任何手段。

　　桑城思忖半晌，而后看向钟离，目色沉沉道：“我要出去一趟，兄长走的急，很多事情都未安排，这几日凶险，想来出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亲自将他送出去，我心难安。”

　　看桑城眸色认真，钟离知道拦他不得，于是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助，传信回来，亦可以去找我兄长。”

　　钟离全然没有拦他，让桑城不禁微微一怔，看着那双水波明眸，桑城微微弯起嘴角，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嗯，放心，等我回来。”

　　说罢，桑城就带上了攀城的工具，很快无声地攀了出去。

　　桑城出府这件事，除了桑乾，钟离谁都没有告诉，连对结衣都只说姑爷身体不适，一直在床上躺着歇息，还将自己院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去，只留结衣一人服侍。

　　只是钟离万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第二日晚上。

　　这一日可谓度日如年，所幸有桑乾陪着安慰，加之钟离也明白虽然桑乾不表现出来，却也决不比她少半分担心，于是尽量装出一副镇定模样，不时与桑乾说说桑城的事分散他得注意力。

　　直至太阳再度落山，桑城依旧没有消息，见桑乾精神越发不佳，钟离便让下人备了热水，让他好好洗了个澡先回屋休息，并保证一有消息立刻就通知他。

　　桑乾原本不愿，毕竟他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糙人，怎能让娇滴滴的小娘子来受累他到先去休息了。

　　可对上钟离的眼神，桑乾又是一怔，静默半晌，老人家这才长叹一声，无奈道了一句：“苦了你了。”而后依言回到屋中。

　　一灯如豆，钟离在灯下静静翻着书册，却是几乎什么都没看进去，不时抬眼望向窗外，心中越发没有底。

　　她从昨晚桑城离开后几乎就没有怎么睡过，原本应当是极疲惫的身子，可却是无路如何都睡不着。

　　约莫丑时，屋外终于传来动静，坐在桌案后的钟离立刻跑出去，却发现桑城身上竟带了伤，他的衣服也与走时不同，似与之前桑界身上那件很是相似。

　　看到肩膀处那道明显伤痕，钟离不由得心口一滞，搅住手指尽量淡定，忍住满腹疑虑，先将桑城带回房中治伤，又亲自请了桑乾过来后，这才一边帮着桑城处理伤口，一边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桑乾看到桑城受了伤，眉头几乎拧在一起，所幸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桑城将昨晚之事尽数说了。

　　“我与兄长碰头之后，便换了衣服，我装作是他引开追兵，他顺利翻了城墙出去，我回来的路上路上遇到了伏击，那些人神身手了得，人数众多，我这才吃了些亏。但后面又来了一拨人，似乎是想要帮我，而后与先前那些人纠缠在一起，我便有了脱身的机会。现下，兄长已由侯在城外的桑家探子护离开了西京……”看到桑乾的神色，桑城补充道：“兄长没有受伤，父亲不必担心。”

　　听他说完，桑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受伤，为父就不担心吗？！”

　　说完，桑乾似是意识到什么，面上露出些许尴尬，而后不自然的偏过头去，岔开话题道：“那些忽然出手相助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桑城似乎也因父亲方才的话怔了怔，听到父亲发问，他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佯作镇定摇了摇头：“没有。”

　　桑乾低低应了一声，面上又浮上一抹忧虑。

　　“事有蹊跷，还是小心为妙。你回来，可有人发现？”

　　桑城摇头。

　　桑乾思忖片刻，看钟离基本将桑城的手臂包扎好，道：“你且先好好休息，近日恐生变，无论如何不要让旁人知晓你受伤了，记住了？”

　　见桑城点头，桑乾又看了眼他的伤口，这才离开。

　　桑乾走后，桑城的视线移到钟离脸上，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给他的手臂包扎，他心中一暖，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柔声道：“怎么都不说话？”

　　钟离指尖轻轻颤了颤，依旧默默帮他把绷带一圈一圈缠在手臂上，唇微微抿了抿，低垂的眼睫微微动了动。

　　桑城察觉她面上的憔悴之色和眼中熬出的血丝，忍不住有些心疼，烛火摇曳，将她眼睫旁的泪痕映照出来，桑城的心不自觉软了软。他轻轻拉了拉钟离的手，而后轻轻将她拉至腿上坐下。

　　“怎么哭了？”他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

　　钟离红着眼眶，低着头默不作声。

　　桑城见她这样子，心中似是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碰了，心尖有些微微刺痛，他圈着她的手缩紧了些。

　　“别担心，我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桑城将头埋在她颈肩，在她的耳边低语。

　　钟离咬着下唇，忽然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拥住。

　　钟离从小很少有畏惧的东西，可方才她深深感受到一种畏惧的情绪。

　　她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

　　“桑城，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以后请一定保重自己。”

　　宽阔的肩膀轻轻僵了僵，随后是更紧的臂弯。

　　“好。”

　　果不出桑乾所料，桑城回来没多久，古禾便带着一行官兵来到了桑府门口。

　　桑家在门口得了吩咐时刻在门口观望的小厮见了，赶忙跑去通知屋里的主子，桑乾得了消息，立刻来到院中，却听说意欲闯进来的人被禁卫挡在了外面。

　　桑府外，古禾和一直守在此处的墨翟正在对峙。

　　古禾眉头一挑，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大人，我等奉左相之命，来搜查桑府，请墨大人行个方便。”

　　墨翟并未退让，面色平静，不卑不亢：“我等奉陛下旨意守在此处，若无陛下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古禾眸色沉了沉。

　　“墨大人，左相乃是奉陛下的旨意，可以在三日内任意进行搜查，墨大人此举，是要违抗命令吗？”

　　墨翟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大人，桑府在两日前就已由禁卫军彻查，这两日一直未有人进出过，我等听命陛下旨意，大人若执意要搜查，请拿陛下的手谕来。”

　　古禾还从未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禁卫。

　　他稳了稳情绪，尽量好言劝道：“墨统领，给左相大人行方便，少不了你的好处，这道理，墨统领不会不懂吧。”

　　墨翟依旧面无表情机械回道：“请出示陛下手谕。”

　　“你！”古禾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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