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通传声：“左相求见。”

　　冯宝看了眼周兴辰，见其目不离书卷，依旧安静写着字，于是立刻聪明地会意，低着头轻巧快步走出到王铎等候的偏殿。

　　王铎正端坐在偏殿椅子上喝着茶，见冯宝来了，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皱着眉站起身，准备如往常一样，同冯宝一道去见天子。

　　不料，冯宝却不着痕迹地拦下他，笑吟吟道：“王大人且慢，今日王大人来得实属不凑巧。陛下身体不适，方才歇下，还吩咐不准人打扰，还请王大人体恤老奴，在此处稍后片刻，待陛下醒了，老奴立刻来通传，您看可好？”

　　王铎的眉头忍不住蹙起。

　　莫说休息，以他的身份，以往小皇帝就算是生病他都可得见一面，如今翅膀硬了，就开始在自己面前摆起皇帝的架子了？

　　王铎微微敛了神色，沉声道：“陛下莫不是厌弃了老臣，如今连陛下的面都不得见了。”

　　见王铎面色不善，王公公立马赔笑道：“王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以陛下对王大人的器重，想来王大人不会不知，只是……近来陛下总是听闻一些棘手之事，思虑颇深，这才染了头疾，想来大人也会体恤一二，大人说是不是？”

　　王铎明白冯宝在敲打他自家不孝子之事，不过他早已想好应对之法，于是道：“公公所言即是，只是公公有所不知，我手上有重要消息，事关朝政，若此时不报，恐延误时机，届时这个罪过，公公承受的起吗？”

　　冯宝虽早就料到将王铎挡在门外并非易事，可他亦是没料到王铎会以这种理由。

　　尤其，这老狐狸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沉吟半晌，冯宝缓和了神色，笑道：“王大人说笑了，既如此，老奴便再去通报一二，若是惹了陛下不快，也请王大人日后替老奴美言两句。”

　　王铎闻言，笑意重回面上，应道：“这是自然。”

　　冯宝依言笑盈盈退下去，待转身时，他顿时平了嘴角，沉下目光向殿内走去。

　　周兴辰听完冯宝的禀告后缓缓停下笔，眉头轻挑：“他这么说？”

　　“老奴不敢有欺瞒主子。”

　　“既如此……让他进来吧。”

　　说着，周兴辰放下手中的笔，走到软蹋旁坐下，倚在贵妃椅上，挥手道：“宣吧。”

　　冯宝得了令，用特有的尖利嗓音对外叫道：“宣王大人——”

　　不多时，王铎从门外走入，见到侧躺在长椅上的年轻天子，立刻道：“叩见陛下。”

　　周兴辰作势要起身搀扶王铎，却又像是被头痛所扰，王铎立刻起身上前将天子扶住，两人依旧如往常一样，一副君臣相宜的模样。

　　王铎借着周兴辰的身体寒暄了几句，顺带着试探周兴辰对自己的态度，见与平日无异，稍稍安心了些，两人互相打着太极，半晌后终于绕到了正题。

　　“爱卿方才所说的，究竟为何事？”周兴辰率先问道。

　　“回禀陛下，臣得到消息，月氏近日来蠢蠢欲动，大有破城之势。”

　　周兴辰立时皱起眉头：“桑家镇守西南，即便镇国公回到西京，桑界亦在边疆驻守，蠢蠢欲动便罢了，破城之势是怎么回事？”

　　王铎眯了眯眼，眸中的狡诈很是明显。

　　“陛下明鉴，若是桑界不在边界，亦或是桑界本就通敌卖国，又会怎么样？”

　　周兴辰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沉下眸子定定看着王铎：“爱卿此事，不可玩笑。”

　　王铎立刻正色道：“陛下明鉴，臣怎敢拿这种事关江山社稷之事玩笑，陛下不信，大可将镇国公一道的人一起查了，定会发现桑界也在其中，桑界本就受命不经允许不可回西京，其他姑且不说，单这一条，桑界就犯了欺君之罪，臣怎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受小人蒙蔽！”

　　说着，王铎跪在地上，一副忠义之臣的模样。周兴辰紧皱眉头，不多时他叹了一口气，俯身将他扶起来。

　　“桑家世代忠君爱国，此事若是有半点虚言，恐酿成大祸。”说着，周兴辰话锋一转，半探究半质问道：“朕听闻，爱卿的儿子又闯了祸事，正巧与桑家有关，此时爱卿告诉朕这些，时间如此巧合，着实让人生疑。”

　　王珏之事被点了出来，不料王铎非但有恃无恐，还依旧振振有词：“陛下，臣乃是三代老臣，纵使教子无方，也依旧对我大雍忠心耿耿，怎会因那等小过节做出混淆陛下视听之事？！陛下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朝中其他老臣的意见，相信陛下一定会做出英明决断！”

　　说着，王铎跪在地上，作势就要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周兴辰见状，立刻将他拉住，虽气得牙痒，却依旧强忍怒意，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这老东西着实可恶，草草几句，就将他那儿子的恶性以一句轻飘飘的小事一笔带过，还用那些跟他同流合污的老臣威胁他！

　　又是那些老东西……

　　周兴辰牙关紧咬。

　　王铎根植朝堂已久，朝中大都是他的爪牙。因此，他常常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年少时曾有几个可信之臣，他仗着自己是天子，以为凭自己之力定然可以保全他们，然而当王铎将他们一个一个以乱臣贼子的名义被拔除掉时，他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皇帝的头衔不过是个虚名，他若想掌握实权，手中必须有一波能同王铎分庭抗领的朝中要员。

　　说来也恨，桑家本是他最想拉拢的家族。

　　桑家世代掌管兵权，忠君爱国，自己的父皇在世时让他一定要敬重桑家老臣。桑乾性子耿直，不似朝堂其他人虚与委蛇依附王铎，是个极忠君爱国之人，原本，他们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他原想，燕平关一战众人凯旋归来时，他可以此大大嘉奖桑家，亦能私下悄悄与桑乾谈谈心中所想，岂料竟出了桑家疑似通敌的罪证。

　　那时的他谨小慎微，他不能出一点差池，尤其此时还有证据，他不能视而不见。

　　他虽打心底对此事持怀疑态度，可无奈，朝中重臣几乎都站在王铎这边，虽明白王铎极有可能是借此事铲除异己，然而软弱如他，即便有意维护却也是无能为力。

　　更别提，他虽愿意相信桑家人蒙受冤屈，却也不敢相信，毕竟，桑家手握兵权，若是当真有谋反之心，他这大雍江山将会岌岌可危。

　　于是他趁机收了桑家大半兵权，此举虽对自己多了些许保障，却也公开挑明自己站在了桑家的对立面，亦是断了拉拢桑家的道路。

　　然而月氏虽在燕平关战役中以失败告终，却终究没有伤及根本，朝中除桑家无人可抵，于是他便扯了个戴罪立功的由头将桑界发配到边境，以继续抵御月氏，只是不经传唤，不得重回西京，否则视为叛乱。

　　桑界对此结果并无异议，国公亦是秉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谢了他的不杀之恩，可却以想继续保家卫国为由头，同桑界一同回了边境，一去就是三年。

　　此事最终以此结果尘埃落定，一晃三年过去，再无波澜，岂料此时横生枝节。

　　显然，王铎此时将此事告诉他定是有自己私心，可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他想瞒天过海，朝中那帮老东西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思及此处，周兴辰的眉头渐渐凝起，问道：“以王大人看，此事应当如何？”

　　王铎意味深长眯起眼：“陛下，务必不能打草惊蛇，不如趁其不备来个突然袭击。待抓住桑界，真相自会大白。”

　　周兴辰深深看了他一眼，忽道：“来人，封锁桑府和镇国公府，传镇国公进谏。”

　　**

　　桑界身份特殊，不宜久在外面抛头露面，虽他已乔装打扮，可跟着国公和桑城钟离二人终究太过惹眼，于是大致了解了西京的变化，买完要买的东西后，四人便打道回府。

　　他原定明日便离开西京。

　　原本以镇国公身份，回朝后应当立刻去面见圣上，可一来这三日乃是休沐日，西京官员不必上朝，二来今日一早这一出戏，想来陛下也早有耳闻，传唤他也是迟早的事，三来他当年离开之时就对天家有气，打心底里也不想那么早去面见皇帝，因此几人从市集回去后，桑乾才换上的朝服，准备入宫面圣，顺带趁热打铁说道说道王公子之事。

　　不料，才换好衣服，就听小厮惊慌失措来报：“老爷！不好了！宫里来了人，将咱们府给围了！还说有要犯可能躲在了我们府上，还要搜府呢！”

　　桑乾匆匆走出房门，就见天子身边的冯公公亲自拿着陛下的手谕站在门外。

　　见到桑乾，冯公公立刻恭敬行了一礼：“国公大人，许久不见了。”

　　“冯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国公大人，老奴奉命办事，得罪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谅解。此乃陛下手谕，大人接旨吧。”

　　桑乾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跪了下去，在低头的瞬间，他快速扫视周遭，发现桑界并不在此处，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冯宝宣读了周兴辰的手谕，桑乾越听脸色越阴沉，因对着君主的恭敬之心才让他没有发泄出来，可想到里面竟将他儿子隐晦的称之为朝廷要犯，桑乾还是忍不住咬紧牙关。

　　“国公爷，烦请跟老奴走一趟吧。”讲谕旨交到桑乾的手上，皮笑肉不笑道。

　　桑乾冷笑一声，眼如寒冰。

　　“正有此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