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一位中年美妇上前，拉住钟离烟的手，轻轻拍了拍，赞许道。

　　见钟离烟眼中满是困惑，美妇解释道：“姑娘莫怕，我是院长的夫人，你可以叫我许夫人，其他姑娘都是院中夫子家的女眷，我们听闻书院中来了一个天仙般的美人，便都来看看。”

　　说着，美妇再度打量了一番钟离烟，满眼的爱不释手，赞叹道：“我听闻，你不仅生的美，文采也是极好的。我瞧着真是喜欢的紧。唐突问一句，姑娘可曾婚配？”

　　钟离烟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个笑：“还未曾。许夫人见笑了，学生志在科举，暂不考虑婚配之事。”

　　“这怎么行呢！女子终究还是要嫁个好人家。”

　　许夫人很不赞同，转而又眉开眼笑道：“我家大公子与姑娘年纪相仿，如今在朝中任中书侍郎，前途无量，如今尚未婚配，不知姑娘是否愿了解一二？”

　　钟离烟面上带笑，眼中却无笑意，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好意，钟离心意已决，就不劳夫人费心了。钟离还有事，先行告退。”

　　她无意同许夫人这样的人多费口舌，她知道，在她们看来，女子的路只有一条，她不愿跟她们说太多，而她们，也只想听她们愿意听的话，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徒增烦恼。

　　说罢，不等许夫人做何反应，钟离便拉着结衣转身离去。

　　“小姐，那可是院长夫人，您这样公然拒绝，是不是不好啊？”结衣拉着钟离烟的衣袖小声问道。

　　“无妨，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我们，与其讨好别人，不如真正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结衣看着钟离烟有些发怔：“小姐，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啊……”

　　钟离烟轻笑，不再言语。

　　两人初来乍到，麓阳书院又大的紧，此时筑梦轩不安宁，又暂时没有其他课业，于是钟离烟便带着结衣在书院中四处闲逛。

　　钟离烟虽不似普通闺中小姐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一来这书院大的可跑马，二来她不得不应付各色有意无意路过的学子，因此不多时便觉得有些疲乏。

　　想找个地小坐歇息，两人便寻着僻静处，来到一处相对静谧的竹林。

　　坐在石阶上，钟离烟揉着有些发酸的小腿，结衣心疼自家小姐，便让钟离烟稍作休息，自己则去附近寻寻是否有茶水点心的供应之处。

　　四周静谧风景绮丽，钟离烟有些享受地闭上眼睛，少顷，忽闻竹林中传来些许响动。

　　钟离烟下意识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眼望去，皆是长势喜人的竹子，可林子深处，似乎有人影掠动，细细听去，还似是长剑破空之声。

　　钟离烟思忖片刻，大着胆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越走进，声音就越发明显，不多时，一片开阔地映入钟离烟眼帘。

　　只见一白衣公子手持长剑，身如闪电，剑若游龙，宛若惊鸿。随着破空之声，竹叶纷飞，俨然一副如画景象。

　　钟离烟不由地竟有些看痴了。

　　还从未有过什么男子，能如此刻一般，宛如一道光，照入她的眼中。

　　忽然，男子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直穿入一棵离她不远的竹上，钟离烟一惊，赶忙闪身藏了起来。紧接着，她便听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道：“出来。”

　　一时间，钟离烟心绪百转千回。

　　这声音她太过熟悉，恐怕，整个书院都再找不出第二个声音如此磁性又如此冰冷的人。

　　早些时候才被他捉弄，不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还是以这种偷看被抓包的难看模样。

　　一瞬间，钟离烟忽然很不想走出去。

　　未想，这时，另一个脚步声响起，踩着满地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一软糯女音响起。

　　“慕安哥哥……”

　　女子的声音带着三分怯意七分羞涩，单听这音色，便可知是闺中女子私会情郎的语调。

　　钟离烟呆住，她这是……撞破桑城私会了？

　　偷听非君子所为，钟离烟本欲离开，可不知怎的，因那人是桑城，她便宛若脚下生根，鬼使神差站在原地不动了。

　　为何有如此举动，便是自己也不明白个中缘由。

　　兴许……是想抓住什么把柄，搓搓某人不可一世的威风吧。

　　桑城见到来人，眉头微微皱起。

　　“你怎么在这。”

　　两人显然认识，钟离烟更来了兴趣，从竹林后微微探出头来。

　　只见桑城从竹上拔出长剑，面上依旧是冷冷冰冰。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粉衣姑娘，待看清姑娘的脸后，钟离烟忽然想起，在筑梦轩时，她曾见过这位姑娘。

　　姑娘的容貌虽不及她，却也是生的极好的，只是当时，姑娘的眼中可没有现在这般柔情似水，她尤记得，姑娘当时看她的眼神，满是审视愤恨。

　　“云儿与哥哥许久未见，云儿思念慕安哥哥……这才偷偷跑来……”

　　“莫姑娘，你我并无瓜葛，姑娘在此不妥，请离开。”

　　莫舒云还未说完，便被桑城打断，语气竟比平日还冷了三分，连躲在远处的钟离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状，莫舒云先是一愣，紧接着，竟当场哭了出来。

　　“哥哥怎的如此绝情！少时哥哥待云儿极好，几年不见，为何如今如此冷淡！莫非……哥哥已心有所属，云儿已成哥哥累赘了吗？！”

　　莫舒云哭得梨花带雨，那凄惨模样，连钟离烟瞧了都生出几分心疼来，此刻，怕是个男子，都得软下声来悉心规劝几句。

　　然而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非但没有规劝，面色似乎还更阴郁了些。他深深看了眼莫舒云，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莫舒云：“……”

　　钟离烟：“……”

　　良久，钟离烟得出一个结论：怜香惜玉，在这男人身上，不存在的。

　　莫舒云呆愣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叫了起来：“是不是因为那个西京第一美人，钟离烟！”

　　桑城的步子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顿，而后宛若没听到一般，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

　　待到莫舒云不甘心的身影离开后，钟离烟才从藏身的竹林丛后慢慢回到方才休憩的假山石阶上。

　　沿路上，她一直在想莫舒云最后的话。

　　若说桑城喜欢她，她是不信的，两个不过才结识了几面的人，有什么喜欢而言。若有，也不过是喜欢外面这副皮囊罢了。

　　而后者，钟离烟一直觉得此类人太过于肤浅，不知怎的，她并不觉得桑城属于这一类人。

　　不过，桑城却是个薄情冷性的。这书院中，除了齐衡，他似乎不与任何人亲近，可那女子却说，以前桑城对她很好，如今却与她形同陌路，他也并未否认。

　　那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桑城从前给了这女子希望，过了几年却厌倦了，于是便想与那姑娘撇清关系。

　　思来想去，钟离烟得出一个结论：桑城，始乱终弃之人。

　　对于这个结论，钟离烟有些烦闷。

　　衣冠禽兽，真是糟蹋了那身好皮囊。

　　待结衣回来，钟离烟便托辞累了，拉着结衣回到自己的房间。

　　此时筑梦轩人已散去，结衣取了饭食来送到钟离烟的屋中，钟离烟方才要吃，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钟离烟放下碗筷，示意结衣去开门。不想，门外之人竟是莫舒云。

　　莫舒云眼眶有些微红，见门开了，立刻无视问询的结衣，气势汹汹冲进房中，径直来到钟离烟面前。

　　“都是你！”莫舒云毫无规矩地抬手指着钟离烟叫道，“都是你！慕安哥哥定是受了你的蛊惑，这才弃我而去！”

　　结衣见状大惊失色，立刻冲到钟离烟身前护住自家小姐，怒道：“你是谁！怎得如此没有规矩，竟这样唐突我家小姐！”

　　“我是谁？！听好了，我是莫家大小姐莫舒云！钟离烟，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也敢跟我抢慕安哥哥？！”

　　钟离烟心下了然。

　　莫家是西京的世家大户，其祖父为三朝元老，威望颇高，也难怪这莫家大小姐如此飞扬跋扈。

　　见结衣还想上前回嘴，钟离烟赶忙止住，她放下筷子起身，颇有礼数地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莫小姐，不知小姐来此处，有何指教？”

　　见钟离烟如此，莫舒云咬了咬牙，眯着眼恶狠狠道：“不必装模作样的，你以为，你如此惺惺作态，我就会放过你吗？！”

　　钟离烟微微一笑，又安然坐下，泰然自若道：“那不如莫小姐就好好说说，我钟离烟到底哪里惹了小姐。”

　　钟离烟示意结衣上茶，结衣虽有不愿，还是乖乖照做。

　　莫舒云见钟离烟不紧不慢地样子，一腔怒意反而不知从何发泄，张口闭口几次后，她胸脯起伏，最终揣着一腔怒火猛地坐在钟离烟对面。

　　钟离烟面色平静，斟了一杯茶，推向莫舒云。

　　莫舒云紧紧盯着钟离烟，手指握拳放在桌上，连骨节都有些泛白。

　　半晌她不甘心道：“书院那么多公子，你为何偏偏勾引桑城！”

　　这话说的无礼，结衣听了立刻按捺不住想要争辩，却被钟离烟拦住。

　　她神色不变，静静注视着莫舒云，温声道：“我不过才来书院一日而已，至于桑公子，我从前从未见过，更谈不上小姐所说的勾引，不知小姐此言依据为何？”

　　莫舒云抿着嘴唇，冷笑道：“你可真能装……那我请问，今早课后，你为了跟慕安哥哥说话，单独将他留在了课堂，你还敢说你没有勾引他？！”

　　钟离烟抬眼看她，眼中没有丝毫闪躲迟疑：“小姐莫忘了，我也是书院的学子，本就有资格与其他同窗交流课业，况且我大雍民风开放，即便是在外，公子小姐正常交谈也合乎礼法，小姐单凭我课后与桑公子多说两句，便如此编排，未免不妥。”

　　莫舒云气势弱了些，目光闪烁，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现在说的这样好，但又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钟离烟浅笑：“小姐编排我，又当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莫舒云一时语塞，不甘心地移开目光，嘟囔道：“巧言善辩。”

　　钟离烟看得出来，这个稚嫩的小姑娘并非她从前听闻的后宅女人，为了权势利益和男人不择手段。说起来，她此刻更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随意找人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你喜欢他？”钟离烟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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