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莫舒云先是一愣，紧接着低下头，面色微红：“是又怎么样，干你何事。”

　　“你喜欢他，他若喜欢你，则是皆大欢喜。可依你所言，他负了你，那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钟离烟说得平和，莫舒云胸口却一阵翻江倒海。

　　“你懂什么！”她愤愤道：“十岁时我见到慕安哥哥的时候我就想嫁给他了，你可知为了能配得上他，我花费了多少努力！你上下嘴皮一碰，倒说得轻巧！”

　　钟离烟嘴角微勾，冷冷一笑：“小姐尚且知道此事艰辛，那小姐可否想过，我一商贾之女，在从未有过先例的情况下考进麓阳书院，又废了多少辛苦？小姐上下嘴皮一碰，便说我勾引桑城，若是就此将我退学，我所做的努力又与谁去讨要？”

　　莫舒云一时语塞，其实，她也不过是听闻书院中来了个绝世美女，书院的书生都趋之如骛，想到她的慕安哥哥可能也在其中，她嫉妒不过，才想找出口发泄。

　　虽自知理亏，可她堂堂莫家大小姐，又怎会给一个商贾之女道歉。

　　半晌，她站起身傲气道：“最好与你无关，否则，本小姐可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她起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被钟离烟叫住。

　　“莫小姐，容我多言一句。若是所念为良人，大胆追求无可厚非，若是所念非良人，不如及时止损，莫要因一时执念错过身边之人。若无良人，除了想些情爱之事，不如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说罢，也不等莫舒云有反应，钟离烟行了一礼，便示意结衣送客。

　　直到走出钟离烟的房门外，莫舒云还在思量着钟离烟的话。

　　想做的事……

　　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想做什么，从小，她便被教导礼仪女红，父母亲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嫁个好夫婿。曾经，她以为嫁给桑城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的追求，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

　　再度深深瞧了钟离烟的房门一眼，莫舒云静默半晌，转身离开。

　　见莫舒云走了，结衣关上门愤愤道：“小姐怎就由着此人这般无理……”

　　钟离烟摇摇头：“也是个可怜姑娘，随她去吧。”

　　话虽如此，可钟离烟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对桑城生出了些怨气。以至于下午的儒学课，钟离烟的周身，都有一种雄性勿近的高冷气质。

　　甚至连回答夫子的问题，都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齐衡躲在书本后，偷瞄着钟离烟，小声问桑城：“慕安，你有没有觉得，钟离小姐忽然好凶的样子？”

　　桑城抬眼看向钟离烟，眸中闪着些许探究。

　　想到下午学堂前偶遇时，这女人就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仿佛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让人很是莫名其妙。

　　……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一堂课上的有些心不在焉，临近下课的时候，夫子宣布道：“本月将尽，依照惯例，三日后进行年考。”

　　四周立时传来哀嚎之声，又在夫子的一个严厉眼神下慢慢静默了下去。

　　钟离烟却是星眸一亮。

　　听闻桑城的文采甚至比当年的状元还有过之无不及，说实话，她是不信的。

　　毕竟出自武学世家，功夫既然了得，定然在武学上花费了大量时间，文学上，自然就该逊色一筹。

　　至于为什么获得了那么高的评价……

　　钟离烟严重怀疑，可能是因为……脸。

　　这厮随意玩弄女主感情，既然武力上打不过，那就在学业上搓搓他的锐气！

　　她看向桑城，眼中满是挑衅，桑城迎上目光，眉头微皱。

　　“……？”

　　天色渐暗，结衣怕伤了小姐眼睛，便早早点了灯。

　　年考乃是一年一度的大考，之所以安排在春试之后，也是为了给新生一个下马威，钟离烟自然不敢懈怠。

　　灯下，钟离烟撑着面颊，青葱般的白皙手指覆在些许泛黄的书页上轻轻翻动，不时执笔详记，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轻蹙，认真模样让原本十成的美貌多填了几分魅力。烛火摇曳，映得她周身都泛着一层淡淡光晕。

　　纵使这情景已经见过无数次，结衣依旧觉得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似是察觉到结衣一直静静注视着自己，钟离烟从书中抬起头来，轻笑道：“怎得我脸上写了字？竟让你看这样久。”

　　结衣吐吐舌头，自豪道：“谁叫小姐长得太美。”

　　轻轻点了点结衣的额头，钟离烟便让她先行回房休息，毕竟，这样一个大活人一直盯着自己，轮谁怕也无法集中。

　　又看了许久，直至钟离烟面前的本子上已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她才抬起头来，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肩膀。

　　起身在书架上寻了片刻，钟离烟微微叹了口气。

　　问题刁钻，想要寻得答案，屋中的书已是不够。

　　看看屋外天色，钟离烟思量片刻，便提着灯匆匆向学院的藏书阁跑去。

　　藏书阁每日开放到戌时三刻便会落锁，钟离烟小跑至藏书阁时已是戌时，她轻微喘着气，却发现本应坐在门口管理藏书阁的夫子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已快到闭阁时辰，若等夫子回来，怕是不让她再进。钟离烟微微迟疑后，便悄悄溜了进去。

　　阁内，还有零星几人正在夜读，钟离烟稍稍放宽心，开始按照笔记上的问题，寻找相应的书籍。

　　书籍太多，找起来颇为费神，不知不觉，钟离烟便走到藏书阁二层的最深处。

　　此处偏僻无烛火，一眼望不进来，也看不出去，钟离烟索性将灯放在地上，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窈窕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烛光，再加上几排巨大书架横在身后，靠门口的位置几乎无人发现此处有人。

　　这一看，便忘了时辰。

　　戌时三刻，管理藏书阁的夫子早已想歇息，他扫了一眼阁内，看到登记在册的人都已离开，便熄了灯，落锁而去。角落的人儿看得专注，待烛火摇曳，残烛所剩无几时，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四下一片安静，钟离烟直觉不妙，灯内烛火恰在此刻燃烧殆尽，化为一缕青烟袅袅而上，眼下顿时一片漆黑。

　　糟了。

　　心下一沉，她大着胆子小声叫了一句。

　　“有人吗？”

　　意料之中，无人应。

　　这下惨了。

　　钟离烟心中打鼓，摸索着向前，想顺着楼梯下楼，去大门前看看情况。

　　四下太黑，所幸，靠窗的一边隐隐透出些月光，钟离烟向那边摸索，打算顺着窗户向大门走，却不想，在路过第二个窗子时，脚下被什么一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摔去。

　　钟离烟惊叫出声，本以为会撞向坚实的地面，可在撞上那一刻，身下的触感让她结结实实感受到，被她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人。

　　夜半三更，漆黑的藏书阁躺着一个人，钟离烟几乎吓得灵魂出窍，往日自诩的英明神武早就烟消云散，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上她的手臂。

　　钟离烟几乎僵成一块石头，尖叫卡在喉咙，身体的重量全由那双手臂支撑着。

　　暗夜中，一双晶亮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方才听到动静时，桑城就警觉醒来，这书院中本就鲜少女子，他虽夜视极好，可仅听脚步声，便也猜出来人身份，紧接着，便见钟离烟一片茫然直勾勾摔在自己身上。

　　感受到身上女子的反应，桑城无奈叹了一口气，缓声道：“起来。”

　　这声音熟悉，钟离烟顿觉六神归位，她大着胆子小声求证：“桑……城？”

　　“嗯。”

　　听到低沉的回应声，钟离烟顿时深深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也几乎立刻瘫软下来。

　　一股淡淡的酒香味飘进钟离烟的鼻尖，渐渐舒缓了她的心神。

　　半晌，见女人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躺在地上的桑城忽然从地上坐起身，钟离烟一个重心不稳，双手下意识想要撑住地面，却摸到一块结实的胸膛。

　　青丝自钟离烟的肩头垂下，撩过桑城的鼻尖，留下一阵清香，桑城的心也仿佛被轻软的柳枝拂过，微微一阵悸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映射出朦朦胧胧的光线，借着月光，钟离烟看清了男人的轮廓。

　　不知怎的，她忽然生出些许莫名的心安。

　　看到钟离烟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桑城直觉新鲜，没想到那个不畏强权的小野猫也有这样一面。他盯着钟离烟半晌，而后轻声道：“还不起来？”

　　语气，有些无奈，似乎也不似平常那般冷漠。

　　钟离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跪坐在桑城身上，她顿觉脸颊发烫，匆匆从桑城身上站直身子，理着衣裙岔开话题道：“你……你怎么在这！”

　　桑城未答，他站起身打开窗子，窗外的月光倾泻而入，照的屋内更明亮了些。他转过身，看向些许窘迫的少女。

　　“你又为何在这。”

　　月色下的姑娘眼眸如水，泛着银色光华，往日的锋芒敛去，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小女儿羞涩姿态。

　　桑城忽然想起，方才她摔倒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擦过自己的嘴唇。

　　钟离烟不知桑城所想，只觉脸颊似乎更烫了些。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就在此刻，钟离烟脑海中忽然闪过莫舒云有些红肿的眼。她身子一僵，忆起面前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始乱终弃的衣冠禽兽。

　　方才的恐惧和窘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钟离烟忽觉胸中烦闷，挺直腰背，气鼓鼓道：“与你何干！”

　　说罢，她转身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窗外虽有月光，可室内却依旧黑暗，钟离烟走过桑城身边时，一时不察被什么绊到，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眼见又要摔倒在地，便觉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将她揽住，她堪堪站稳，却是一瞬间懊恼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漫漫十七年，她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窘迫过。

　　“钟离烟，不知我何处惹了你，你今日对我，颇有敌意。”

　　桑城忽道。

　　今日他思索了许久，也未想出为何几个时辰前还羞怯向他致谢的女子，转而便对他凶神恶煞，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闻言，钟离烟稳了稳心神，推开他的手站定，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乃是镇国公家赫赫有名的二公子，我乃是一介女流，出身商贾，又怎敢对公子有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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