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钟离烟也不知是怎么从桑城的房间中走出来的。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捧着药碗站在桑城的房门外。

　　她消化了许久，才意识到桑城告诉她了一个不会轻易向外人吐露的秘密。她也意识到，为什么桑城看起来总是这么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什么桑城不愿回家，为什么桑城对他的父亲充满了敌意。

　　轻叹一声，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药已经凉了，她便吩咐丫鬟重新去填一碗新的。自己则往前厅走去。

　　前厅内，管家和钟离川正在闲聊，看到钟离烟走进来，管家立刻起身行礼，钟离烟赶忙上前扶了扶。

　　管家借机悄悄打量了钟离烟一番。

　　近距离相看之下，这姑娘更是美的不可方物，若非他跟在老国公身边已久，说不定都会因这姑娘的相貌失了体面。

　　不过，自家少爷的长相本就无人能及，若能与这姑娘相配，倒是极好的。

　　想来，少爷救得，就是这位姑娘。

　　不过即便是他，也从未见过少爷对什么姑娘有过特别，尤其是离家出走之后，便常年一副冷漠模样，能为这姑娘表现出如此血性，老国公爷若是知道了，想必都会欣慰的。

　　管家脑中胡思乱想着，就听钟离烟轻柔的声音响起：

　　“管家多礼了，说起来，桑公子也是为了保护我才成了这样子……”她顿了顿，又道：“方才与公子聊起，知晓他不喜回家。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在府上安心养伤，我们定会护他周全，管家您意下如何？”

　　钟离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妹妹，管家一怔，意识到姑娘竟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更是千恩万谢起来。

　　三人寒暄了几句后，看到川公子似乎与这姑娘有话要说，管家便道想去看看公子，先行离开了。

　　待管家走后，钟离川顿时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双手抱臂，一副“从实交代”的表情看向钟离烟。钟离烟心下窘迫，面上却很是淡定，云淡风轻发问道：“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钟离川嗤哼一声，不客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满道：“你还来敢问我？老实交代，你和桑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烟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故作淡定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心悦他？”钟离川忽然一句，钟离烟顿时一口茶水呛住，赶忙放下茶杯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咳了几声，末了不满道：“哥，你胡言什么呢。”

　　看着平日里端庄的妹妹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模样，钟离川眉头挑的更高了些。

　　“我和他只是同窗，他帮了我，我们关系自然亲近些。”钟离烟辩解道。

　　“哦~”钟离川挑着眉点点头，只是那眉头怎么看都像要飞上天际去了。

　　钟离烟抬头看向她哥，笑得如三月和煦的暖阳，声音温和如春日潺潺的流水：

　　“哥，你若是再这么阴阳怪气的，我觉得爹可以知晓一下最近市面上流行的画本子出自谁之手，娘也可以知晓一下林家姑娘没有相看上兄长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钟离川轻咳一声，赶忙重新为钟离烟填了一盏茶。

　　“烟儿，这茶太烫了，你喝的时候小心些，别呛着了。”

　　钟离烟勾起嘴角，看着钟离川一边狗腿，一边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

　　她承认，她对桑城的心思有那么一些特别，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多处帮了自己而已。至于心悦……虽然有时候她会心跳加速，但那也不过是在特殊情况下人的正常反应罢了。

　　尤其，今日知晓桑城身上背负的东西似乎过于沉重，就算她有这个心，他怕也无这个意吧。

　　这个念头让她有一瞬的烦闷，她转开话题：“哥，我有一事一直没机会问你。”

　　看钟离烟面色不善，钟离川立刻警觉起来。

　　“什么事？”

　　钟离烟眯着眼看他：“上官楼那晚，你干什么去了，说好的一有问题就来救我，怎么那么久才来？该不会……你被什么美人迷了眼吧？”

　　“美……美什么美，西京最美的人都在我家了，还有什么美人能迷我的眼啊？”钟离川求生欲极强，赶忙澄清。

　　“所以？”钟离烟一副从实招来的模样。

　　“好妹妹，这你可冤枉我了。”钟离川正色道，“你以为，只有你被投毒吗？”

　　见钟离烟顿时正经起来，钟离川也沉下目光道：“那晚，我在你之后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进去的。我去了三楼一处能看到你的位置坐下，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点了一些常点的菜色，在上面暗中注视楼下的状况，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来。”

　　钟离烟不解：“最后一道菜怎么了？”

　　“仙草玉露羹，这道菜是我去上官楼必点的一道菜，但这道菜却被人做了手脚。”

　　钟离烟眸色凝重，继续听钟离川幽幽讲道：

　　“我之所以发现不对，是因为我发现有名面生的小厮，上菜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我，直到我咬了一勺羹汤放在口中，佯装咽下去之后，那小厮才悄然离去。我直觉不对，就偷偷吐了那羹，并且为了测试我的猜想，我就佯装有些犯晕的样子趴在了桌上，果然很快，有人把我抬到了一个房间。”

　　钟离烟眉头凝起：“这些，你早些时候怎么不说？”

　　钟离川看了眼钟离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为什么？”

　　钟离川看着杯中的茶倒影出的自己的影子，问道：“烟儿，你可知，我去上官楼必点什么菜吗？”

　　钟离烟摇摇头。

　　“但是七行商会的人知道。我常同商会的人一同去上官楼谈生意，商会中很多人都知晓，我去上官楼必点仙草玉露羹，这就说明，在里面下药的人，定然知道我这个习惯。”

　　钟离烟心下惊骇：“你是说……商会的人给你下了药？”

　　钟离川摩挲着茶杯边缘，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确定。有可能是商会的人因为另一件事要给我下药，也有可能是……”他抬起头，目光不善道：“王珏的人与商会的人有勾结，想要对我们不利。若是后者，就说明丞相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七行商会，可能还渗透地不浅……”

　　钟离烟抿紧嘴唇，她隐隐觉得，此事似乎不单纯是王珏想要强抢民女这么简单了。这事情的背后，似乎还有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这件事，只是个开始。

　　看着妹妹的表情，钟离川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你瞧，这就是我不能说出来的原因。”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爹娘因为这件事已经有些如履薄冰，如果再把商会相关的事说出来，爹一定会很担心。况且，我没有证据，这时候告诉他们，也只能是让他们徒增烦恼罢了。”

　　兄长的想法不无道理，钟离烟点点头，又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那个监视我吃羹的小厮把我带到一个包间中，许是觉得我昏睡过去威胁不大，于是没有把我绑起来，只是把那间屋子上了锁，不过临江的窗户却没有锁，我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从窗户溜了出来，攀着窗子回到楼内，但那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想到上官楼的后院还有其他用途，于是便去后面看了看，然后我就发现了结衣。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钟离烟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兄妹二人皆是一阵沉默，很快钟离川安慰道：“莫要想太多了，商会的事，我会想办法去调查，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怎么护住你的名声。我担心……”

　　“哥，不用担心。”钟离烟打断他，“我早已成为西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就算他们知道了细枝末节，也不过是多给了他们一个话题罢了。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

　　钟离川看着妹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妹妹总把不要在意别人眼光的言论放在嘴边，可内心真正不介意的，又有几人能做到呢？怕也是强忍罢了。他毕竟打心底里疼爱妹妹，万是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若她真对桑城有意，两人成了一桩美事，嚼舌根的人，或许会少一些。

　　思来想去，他还是冒着被打的风险叨叨了一句：“其实我想了想，桑城的那张脸还是挺好的。”

　　“钟离川。”钟离烟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钟离川抬头望天，给自己扇了扇风：“诶，你有没有觉得这天，好像是越来越热了。”

　　桑城屋内，管家坐在床沿，眼眶微红看着桑城身上的纱布，有些想触碰又有些无从下手。

　　桑城安抚道：“王叔，都是些小伤，看着严重，其实都可以下地了。”

　　管家连忙拦着：“公子，你可千万别逞强，定要把伤养好了，若是留下病根，您让我怎么跟国公爷交代。”

　　桑城面色暗淡下来：“无妨，他可能根本就不在意。”

　　“少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国公爷最在意的就是您和大公子，您这样说，可是要寒了他的心啊。”

　　桑城知晓他怎么说，也不会改变管家心中对于父亲的形象，于是便不再纠结，转而道：“我在此处养伤，定会叨扰主人，劳烦王叔回府，将我先前从西南带回来的稀罕药材和物件挑一些送来。钟离家不缺银子，这些反倒更有用些。”

　　“是，老奴知晓。公子放心。”

　　说罢，管家似是想起什么，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桑城看出端倪，便道：

　　“王叔，想问什么，便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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