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掉落小青梅

　　放课后，叶淮洲将米栗单独约到操场一角的小亭子里。

　　郝有钱阴阳怪气掐着嗓子，被唐糖挥一拳头，安静离去不打扰。

　　他长这么大没什么毛病，就是欠揍。

　　出神之际，雨势渐渐变大，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落地生花。

　　亭子檐角的雨水顺着边缘滴答，落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激荡起阵阵涟漪，像是要用力捶打着，有节奏，有规律地敲响着人的心弦。

　　“栗子，我要跟你说件事情。”

　　叶淮洲的神色很严肃，语气更是严峻，他紧抿着唇瓣，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浓郁的愧疚和无奈，以及无可奈何。

　　这副神态落入米栗眼底，她心底咯噔一跳，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什么事情呀？”
　　“是刚刚胖子说话惹你不高兴了吗？”
　　“我帮你揍他，你别生气。”
　　“食堂今天有红烧排骨和油焖虾，我们快点去吧，不然都被别人抢完啦！”
　　“你看这雨多大，还好我带了伞，我们……”

　　叶淮洲打断她慌乱的喋喋不休，抿抿唇，酝酿许久，才缓缓说：

　　“我要去国外了。”

　　闻言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睁大双眸，怔愣看着叶淮洲，一瞬间忘了呼吸，呆若木鸡。

　　脑海瞬间浮现所有看过的电视剧，男主出国留学和女主分手，地球就这么大，两人却永不相见。

　　“你，你为什么要出国啊？”

　　眼泪夺眶而出，米栗心脏剧烈跳动，声音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紧抓住叶淮洲衣袖，一脸的惶恐无措。

　　不愿他就此离去。

　　“你不要我了吗？别走好不好？”

　　米栗声音哽塞，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十分可怜。

　　叶淮洲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揉揉小脸，控制声音中的颤抖到最低：

　　“别哭，我也舍不得你。”
　　“和我的小姑娘说个好消息，我的腿说不定可以治愈，这次去国外就是治疗。”

　　他没说实话，实验有风险性，不低。

　　“真的？那你还会回来是不是？”

　　米栗眼睛一亮，激动得泪水簌簌滑落，她用力咬唇，克制哭声。

　　叶淮洲轻叹口气，将米栗搂入怀中，柔声说：“嗯，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好看的衣服。”

　　如果能回来的话。

　　米栗：“好。”

　　轻轻拍着她后背，心里酸涩难忍，眼角也有些湿润，不过，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只是，他的手依旧僵硬着。

　　不知过了多久，米栗终于平静下来。

　　“你要去多久呀？”
　　“课程跟不上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你要离开这么久，假期我一个人在家好孤单。”

　　米栗不停呢喃，语无伦次地说着，把脑袋埋入叶淮洲胸膛，汲取温暖。

　　叶淮洲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小姑娘，小巧玲珑的脸颊上，沾满晶莹水汽，像个委屈的孩子般，不停啜泣。

　　心，骤然收紧。

　　“我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他的轻音被雨中一阵风吹跑，消失不见。

　　米栗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疑惑，不解地问着：“你说什么？”

　　他抿了抿嘴，“没什么。”

　　“你放心，只要治好我马上回来。”
　　“一分一秒都不耽误。”

　　他的话说得很认真，米栗听得也很认真，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里。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来得毫无征兆，她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还上着课，叶淮洲就被几个黑西服的男子带走，桌面空空荡荡，他所有的东西也一并被打包了。

　　就像抹去痕迹，再也不回来一样。

　　米栗顾不上别人的看法，屏蔽老师的呼喊，顶着雨往校门口跑。

　　不远处，叶淮洲已经上车了，沉静淡漠的目光扫向车窗外。

　　雨幕中，有个身影越跑越近，最终停在距离他不足五米远的地方，想悄悄藏在栅栏后。

　　叶淮洲心头一惊。

　　“栗子，你在干什么？”
　　他连忙降下车窗玻璃，对着雨幕中的少女焦急大喊。

　　“栗子，你别傻乎乎地站地站在雨中淋雨，赶紧回去。”

　　车门被反锁，将两人隔绝开来。

　　“麻烦把门打开。”

　　“抱歉，我们接到的指令是在规定时间内将您带到机场，不得延误。”

　　黑西服不为所动，等待后备箱放好轮椅便立即出发。

　　叶淮洲死死攥了下拳，低垂下头，掩盖眼底汹涌的恨意。

　　雨珠顺着米栗脸颊流淌到嘴角，咸咸的味道混合着雨水，苦涩无比，让她的内心愈加不安与惶恐。

　　“米栗，回去吧。”
　　“等我回来，木槿花应该要开了，到时我们在一起在院子里看书，喝茶，吃你最爱的点心。”

　　叶淮洲轻声细语，一字一顿说得格外坚定，冲破厚重雨幕传入米栗耳朵。

　　她紧握双手，努力压抑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来，怕叶淮洲会察觉出异样。

　　车辆缓缓起步，他看见少女绽放着一张明媚笑颜，都成落汤鸡了，发丝全贴脸上，还笑得那样灿烂。

　　“嘿嘿……”

　　叶淮洲喉结滚动，狠狠咬牙，转开头，不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车窗上摇，水花飞溅，不过眨眼，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小姑娘被远远甩在后面，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米栗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雨水冲刷着，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的心情更糟糕。

　　这是好事情，他藏在心里多年的伤痕终于可以被治愈。

　　以后再相见，他就能如愿好好活着，再也不会因为残疾被人嘲笑，自卑又畏惧的躲藏。

　　可是，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失落，好似缺少了什么，空荡荡的难受。

　　唐糖举着伞，从身后狂奔而来，一路喊着：“栗子，快躲雨呀，傻愣着干嘛！”

　　米栗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叫唤，依然呆呆的。

　　“栗子，栗子！”唐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一把拉着她的胳膊，拽到伞下避雨，“你这是干吗，会生病的，让叶哥知道一定会心疼。”

　　泪眼婆娑的哭腔，声音越来越大，最好直接号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很狗血很偶像剧，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他……”

　　小时候，隔壁新搬来只住了一月的人家有个小男孩，不过结伴玩了些日子，后面他父母嫌弃这块环境太差，又匆匆搬走。

　　米栗抱着妈妈难受了好几天，她最不喜欢也最怕的，就是离别。

　　唐糖什么宽慰都不起作用。

　　她哭得越来越凶，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心里有万千委屈，无处可诉。

　　“啧，淋雨就淋雨吧！为我家栗子，什么都能豁出去！”

　　把伞丢掉，唐糖紧紧抱住米栗，任凭瓢泼大雨倾泻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浇透，淋湿头发、衣裳、鞋袜。

　　“我舍不得他……”

　　米栗呜咽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背传来安抚的轻拍，持续很久，她慢慢平复了情绪，抬起泪眼，迷蒙看着唐糖。

　　唐糖故作邪魅一笑，“要不然我们学狗血剧情，逃课追车，飞奔到机场，抓着男主角手深情款款地说：你不要走，我爱你。”

　　不正经的调侃，引得米栗破涕而笑。

　　压抑沉重的心境瞬间好了许多，脸上的悲伤逐渐退散，换上阳光明媚的模样。

　　她总爱把快乐留给别人，忧伤永远独自承担。

　　“好啦，不开玩笑了，咱们先回去。”

　　唐糖一副大姐大的架势，抱着米栗肩膀朝校内走去，边走边说，“今天我请客，下课咱们去食堂吃大餐。”

　　米栗：“食堂能有什么大餐？”

　　唐糖：“可多了，我给你报个菜名，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卤猪、卤鸭、腊肉、松花、小肚儿……”

　　欢快思维跳跃性地说着，惹米栗一阵忍俊不禁。

　　“说顺口溜吗？食堂哪有这些？”

　　“我说有就有，你不用担心。”

　　心底盘算让胖子去讨好食堂阿姨，能做几道是几道。

　　毕竟他胖乎乎的样子很招长辈喜爱。

　　嘻嘻哈哈逗乐着，米栗没有停下脚步，回眸瞧了一眼，日后无论哪次老天爷再落泪，也不会比今天更令她难忘的雨天。

　　叶哥哥你看，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米栗祝福你，治疗成功，心想事成。

　　回到教室，米栗以为自己会被训斥一顿，毕竟刚才那样突兀，好在，老师并未多加责怪，只是说让她回去宿舍自己好好复习功课，其他什么都没说。

　　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晕染纸张上的墨迹，米栗拿出纸巾擦拭，心情一点点平息下来。

　　老师敲了敲黑板，“同学们拿出本子做笔记，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都不许松懈偷懒。”

　　从桌上摞得高高的书堆上摸下个本子。

　　哎，怎么是叶哥哥的笔记本？他忘记带走了吗？

　　捏在手里厚实的手感和触感，与主人身上的气质一般无二。

　　闪烁发光的黑卡掉出，落在米栗双腿之间，充满了叶淮洲不想自家小姑娘委屈自己的小小心愿。

　　笔记本的字迹清隽飘逸，笔锋凌厉，米栗惊讶足足有十几本，里面把之后课程所有难点都列了出来，重点都注释了，用红色圈叉圈住，让人不难看懂。

　　一本宽度就有四五厘米厚，十几本。

　　全是他一笔一笔亲手写下来的，很难想象他究竟准备了多长时间。

　　他晚上，真的有睡觉吗？

　　米栗在其中粉粉的一本，最后一页的角落边看到几排字。

　　致我的小姑娘：
　　今天气候或许是晴朗又或许是阴沉的。
　　你发现这里，肯定是哭得鼻头红红，像只可爱兔子，真想亲眼瞧瞧。
　　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别给我省钱。
　　你好好学习，我很快就会回来。

　　唠叨的管家公——叶淮洲。

　　“米栗，米栗？”

　　老师摇晃她身体两下，才反应过来，愣神片刻，然后跟被雨淋傻了一样，朝他笑。

　　“你没事吧？要不去换身衣服。”

　　可别发烧了，毕竟那位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学校上至校长下至老师都好好照顾她。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到时候我回宿舍换，老师别磨叽了，快讲课，我特别想听。”

　　米栗打了个喷嚏，搓搓冻僵的鼻子，一脸期待望向讲台，笑得灿若春花。

　　这么难从学生嘴里听见的要求，老师当然狠狠地满足她一把。

　　粉色本子小心地一点儿没被打湿，她手指轻轻摩挲，感受着叶淮洲笔迹带来的温暖，仿佛他在身旁一般，心中的阴霾逐渐消散。

　　“你要，快点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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