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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开学前一日,叶淮洲陪米栗逛完商场,采买很多学习用品后,带着饭菜来到医院。
双手张开十指,反复地握紧,放松。
夕阳余晖穿过半敞的百叶窗,在他手背上投下光斑点点。
老人白发柔顺靠贴枕头,正叙叙讲述着些什么事情。
当夜,繁星点点,皎洁的月色洒满天际,银河璀璨,照耀着整座城市。
叶淮洲点开通讯录,找出记忆里很陌生的一个号码。
拨号声响起,他屏气凝神等待那头接听。
“喂。”
低沉的嗓音带着睡意,慵懒中夹杂着一丝魅惑。
“按照时差,你应该起床了。”
“昨晚开会太晚,有什么事吗?”
叶淮洲温柔嗓音更甚从前,“小叔叔,你之前提议过的实验,我想试试,可以吗?”
这个侄子一直乖巧懂事,偶尔寻求的帮助也都是小恩小惠类型的。
叶盛将西装一颗金袖扣系好,流畅线条肌肉在紧紧包裹的衣服下若隐若现,一手插裤兜,一手端着茶杯,喝一口,润喉咙,然后缓慢吞咽。
“可以,我给你安排。”
叶淮洲抬眸看天空,星光被云层遮挡,漆黑一片,他的瞳孔比黑夜更浓重深邃,宛若无垠深渊,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的情绪。
他咧了咧嘴,轻轻的,慢慢道谢:
“好,谢谢小叔叔。”
“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你果然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叶盛看了看价格高昂的手表,随意敷衍一句:“行了,你早点休息,等你到国外我们再畅聊。”
不等回答,他便挂断,拉开房间双开门,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地声响。
透明落地玻璃外,初升的太阳照映高楼大厦的顶部,闪烁着耀眼的红光,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丽夺目,却又充满危险。
把手机握在掌心内磨蹭把玩,叶淮洲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上去尤为阴森诡异。
他仰头盯着天空看了许久,笑意渐淡,露出狠辣之意。
有句话,郝有钱的父亲似乎说对了呢。
我们叶家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春天到来,枝丫疯一般,阻拦不住地拼命生长,拿出将城市覆盖的气势。
厚厚绿叶中,阳光,是透不进来的。
看似安稳的高中生活,在有些人眼里看来,并不平静。
白布轻轻遮盖容颜,宣告挚亲已然死亡的既定事实。
严重排异反应,急性GVHR,在抢救室内就断了气。
米栗瘫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侧目看叶淮洲的表情。
怎么会呢?手术,不是说很成功吗……
她将屋子内里里外外,特别是管家爷爷的房间打扫一遍,没有一丝灰尘落下。
明明只差几天,他就要出院了。
床板太凉了,又硬又硌人,管家爷爷,你起来,我们带你回家。
嘴唇咬出血,米栗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双肩颤抖。
叶淮洲意外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没有太想哭,脑海里只剩一片茫然和空白。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自己不知何时,已然不再属于自己了。
下葬那日,米栗紧紧攥住叶淮洲的手,企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还在身边。
白玫瑰还没开花,青绿色的树暂时代替它,保护墓园里的所有沉睡灵魂。
管家爷爷在左边,妈妈在右边。
他们可以把各自好友带上做伴,一定,一定不会是孤零零的。
“你别害怕,我在呢。”
黑色衣摆轻抚过叶淮洲眼角,他安静合上睫毛,久久没有睁开。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世界,行人脚步永远不会为了别人的事情停下。
叶淮洲忽然喊停网约车,带着米栗来到菜市场,买了一些食材。
打开家门那一刻,以往固定地点,总从各个角落朝两人奔来的健壮老人不在。
老人会在两人换鞋时,欢快又气息沉稳地道一声:“你们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而两人会丢下书包,绽放笑容回应。
如今就算把昏暗别墅,所有房间的灯光全部打开,也永远找不到笑呵呵的那个人了。
他大约在玩捉迷藏,只是技术实在太好,没人能找到他。
叶淮洲:“我们回来了。”
未变的回答,米栗在身后听着,鼻尖瞬间发酸,侧过脸不停擦拭泪痕。
光线照亮每个角落,米栗和叶淮洲在做饭,厨房里,锅铲与碗筷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忙碌的身影,融入其中。
电视机在这个点还被特意调到少儿动画频道,幼稚喜剧性质的节目,为略显空荡荡的家里增添一丝热闹和生机。
鱼意识不到结局,在大盆里自由自在游动。
平日里都是管家爷爷做这些事。
于是叶淮洲习惯性喊一句:“爷爷,这个鱼要怎么做?”
回音传入耳畔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
就算是大哭大闹,厨房推拉门外,再也不会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了。
吃完晚饭,那条鱼还在盆里,幸运逃脱必定死亡的宿命。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米栗想留下陪他,叶淮洲也坚持不要。
转身时,她手被握住,下拉蹲着,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倒映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
“晚安,我的小姑娘。”
叶淮洲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温暖而缠绵。
米栗的心脏猛然加速跳动,她怔怔,直到叶淮洲于光亮中微笑,关上了大门,她还维持着蹲在原处的姿势。
叶淮洲的手,很凉,不是她希望的那份温度。
合上大门,他的温柔笑意在下一秒消失殆尽。
轻轻抚摸大门纹理,直到门外传来远离的脚步声,他才长舒口浊气。
现在,偌大的家里,只剩他一人。
照常洗漱时,忘记拿上衣,热气熏得脑子不清醒,叶淮洲大喊:“爷爷,帮我拿一下上衣。”
已经关灯的大厅,黑漆漆一片,只有路灯从门缝渗透进来的光线,在空气中摇曳着,照亮一角。
叶淮洲扶墙摸索往外来,水渍故意绊了他一脚,没站稳,摔倒在冰冷的地板,膝盖磕碰,疼痛应声而至。
穿堂风过,吹动着窗帘飘舞,光线在叶淮洲蜷缩的身躯上,形成无数条细小褶皱。
“爷爷,我摔倒了。”
“……”
“爷爷,我的热茶准备好了吗?”
“……”
“管家爷爷,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
“管家!我在喊你过来!”
“……”
他发了疯似的,在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的别墅里大声叫唤,声音在屋内回荡,久久不散。
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的声音逐渐变弱,像是一摊烂泥趴在全是积水的地上,没有任何声息,只是无意识喃喃。
“爷爷,你好像,真的不在了。”
止疼药不管用,麻木终将散去,悲痛会以最猛烈的形式袭来。
心脏不断破碎又重建,再破碎的感觉令人窒息。
痛苦,无法言喻。
叶淮洲崩溃大哭,撕扯着自己头发,痛楚蔓延到全身,他浑身抽搐,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但是身体像灌铅般,使不上力气,无论他怎样努力,始终无济于事。
想要喊人帮助自己,喉咙里,却只有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哀鸣。
“我忘了,你不会再回来搀扶我起身。”
月光冷冷不问世事,照耀叶淮洲嘶鸣的身躯上,在他身旁凝聚成团,一片朦胧,也更增添几分寂寥和悲怆。
破门而入的噪音,少女急促而担忧的呼喊,他仿佛全部都听不见了。
瞳孔瞧着月亮,他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一点一滴钻入鼻腔。
是你吗?你怎么回来了?
叶淮洲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缓慢闭上,陷入昏睡。
亲近之人离世后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让人感到悲伤。
真正让他感到难以接受,悲痛的:
是冰箱开封的半盒牛奶。
院子里随风摇曳的木槿花。
安静折叠在沙发角落的绒毯。
洗衣机残留下没来得及处理的衣物。
所有东西都在一次次告诉叶淮洲,陪伴他多年的老人,真的到站,到达人生旅途的尽头,走出了时间,走出了岁月。
深沉的夜晚注定难熬,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躺在冰冷的地面,而是被人拥入怀中,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温暖。
梦中,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
轻抚下纸张,好奇抬眸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俩母女,笑盈盈的,手里捧着两个饭盒,管家爷爷整理下仪容仪表,邀请她们进来喝茶。
起初只是礼貌,他并没有想深交。
茶杯干干净净,甜点也只剩两块。
管家爷爷关上大门,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询问着:“少爷不讨厌那小姑娘吧?”
“不讨厌,挺可爱的。”
叶淮洲将书重新打开,他没想过要隐瞒任何事,因此,坦诚承认,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把他腿上的毯子捋直,管家爷爷商量着乞求:“不如以后让她常来玩,少爷也有个玩伴,不会那么孤单。”
墨水打印清晰周正的字迹,叶淮洲沉默半晌,看不进去,余光瞄到老人家讨好般期盼的表情,心软下来。
他将掌心搭在干瘪皱巴的手背上,微微弯曲,指腹摩挲,最后轻声说了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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