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了 别看

　　是梦吗。

　　她的手指轻薄修长，细嫩的肌肤上爬着一缕缕月光，逐渐向谢无珩逼近，看上去简直有些不太真实。
　　谢无珩慢慢地眨了下眼睛，随后他猛地抓住了那只手。

　　力道太大，谢慕枝险些被他扯着摔下去，她稳了稳身子，接着用力将谢无珩拽起来，随后便朗声喊道：“司空止！我在这里！”
　　阻止已是来不及了，谢无珩喉结动了动，胸中百般情绪一闪而过，却只知道抓着谢慕枝的手，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有许多话要问的。

　　司空止几乎是立刻折身返回，不过片刻就喘息着来到附近，可是远远看见谢慕枝如此衣衫不整的模样，却是止步不前。
　　他只穿着黑衣劲装，片刻间寻找不到替她遮掩的衣物，只得隐在了树丛后头，单膝下跪请罪：“臣看护不周，还望公主恕罪。”

　　谢慕枝穿得可不少，外衫下面是中衣，中衣下头还有里衣，虽然眼下都有些破破烂烂的，她倒什么都不觉得，却也懒得提点司空止，只是问他：“贼人都退去了？”

　　司空止谨慎答道：“回公主，那群贼人找寻不到殿下的踪迹，生怕行迹败露，已匆忙离去了。”

　　谢慕枝点点头，默默松了口气。
　　她欲要先回去，可谢无珩却在她旁边轻轻问了句，“司空统领，可是有任务在身？”

　　司空止被他一问，竟是定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口，旋即面色一沉：“公主殿下，请您先回去。”

　　谢无珩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反而显出了几分诡异。

　　谢慕枝有些意外地回望他一眼。
　　没想到，父皇真的会下令，让司空止在今夜取了谢无珩的性命……
　　他们两才是亲父子，阴差阳错之下，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谢慕枝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任由此事发生。

　　眼见谢慕枝的沉默，司空止微微加重了语气，第一次在她面前显出了十分的强硬，“公主，这是陛下的命令，无人可违抗。”
　　哪怕是昭平公主。

　　“我知道。”谢慕枝倒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却是往前两步，结实地挡在了谢无珩身前，软声道，“司空统领，你先带我去见陛下吧。”
　　司空止只觉得一阵犹豫，他放软了语气，几乎是带了些劝告：“公主殿下，您不该插手这些事情。”

　　虽然她有陛下的宠爱在身，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公主，不该去管这种敏感而危险的事情。

　　谢慕枝弯了弯唇角。
　　她忽而穿过了那从灌木，大步走向了司空止，四目相对间，她只是要求道：“带我去见陛下。”

　　司空止慌乱避开了她清澈的眼神，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好。”

　　三人沉默着下山，这次是司空止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时常回头提点着谢慕枝要踩哪里，生怕将她跌了去。
　　谢慕枝总会轻轻应一声。

　　折腾到了黎明，他们才算是下了山，回过头去望的时候，谢慕枝几乎有些感慨：“上去的时候倒没觉得跑了那么远。”
　　司空止苦笑，“是臣下失职。”

　　他也真是冒失，可是一瞧见公主慌张求他的样子……他便全然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让她去看看，死了心也好。
　　日后回忆起来，大约也不会自责于袖手旁观，毕竟也算是尽过力了。

　　只是没算到，谢无珩居然还能活着。
　　司空止静静看了眼那始终跟在公主身后的二殿下。

　　只一眼，那少年却敏锐地感知到了，大大方方地看了过来，对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虽然看上去在笑，司空止却莫名觉得有些阴翳，扎眼得很。

　　一下了山，前头就有火光在等着，谢慕枝眯眼望过去，顿觉不妙。
　　最前方那个身形厚重的老者，居然是楚文帝本人。

　　谢慕枝顿住了脚步，她示意司空止在后面护着谢无珩，这才提起裙角匆忙向前跑去，声音里饱含委屈，“父皇！”

　　老年人熬不住夜，文帝此刻面容疲累，虽有怒气，但见到谢慕枝这般凄惨模样，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的宫女急忙过来给她披上了件大氅，又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污痕，文帝语气薄怒，“怎么弄成了这样？”

　　谢慕枝抽搭了一声，“父皇，我在今夜突然想起来，当日是皇兄他替我挡了那狼王，这么久没看见他，心里有点担心，忍不住跑去看看他。”

　　十五岁的谢慕枝……是个很愚蠢、也没什么眼色的人，几乎是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得出来。
　　楚文帝不疑有它，只觉得心口被气得有些疼，而谢慕枝还在叽里咕噜，一气说着：“可是一进清澜院，就撞见了贼人，他们杀了人，还要去找皇兄！”

　　谢慕枝瞪大了眼睛，“我听见他们说，等皇兄死了，那下一个就是我……”
　　她后怕不已，“父皇，当日那狼群骤然骚动，怕不是有人故意作乱的吧？”

　　四周静静悄悄的，只有谢慕枝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直到她被皇帝疲累地止住，这才犹疑向后回头，招了招手，“司空统领，你过来啊。”

　　司空止这才带着谢无珩走向前，他有些心虚，只是看上去十分淡然，冲着楚文帝行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楚文帝淡淡瞥了谢无珩一眼，很快又厌恶地移开了目光。
　　“你也听见了？”他问司空止，嗓音略有些浑浊，微微冷笑一声，“他们说，下一个……就是阿枝？”

　　震怒几乎击垮了他，楚文帝实在没想到福王的人会如此大胆，连带着对司空止的喝问也怒气十足，“是不是？！”

　　数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司空止咬牙，整个人跪着趴伏在地，“臣不敢言！”

　　“他们说，皇兄一死，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谢慕枝在此时嚷道：“父皇，这些人究竟是谁啊？”

　　皇帝怒喝了声：“逆徒！”

　　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慌乱下跪，齐声道：“请陛下息怒。”
　　谢慕枝也似被惊吓，跟着一块小心地跪了下去。

　　谢无珩始终垂着脑袋，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牵了牵。
　　他瞟了眼谢慕枝，眼看对方此刻装得像模像样，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弧度正止不住的扩大，一股陌生的情绪升腾在他的心中，接着懒洋洋地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

　　他心中了然：
　　谢慕枝原来惯会骗人。
　　只是骗术并不十分高明。

　　这场春狩就止于今日。

　　福王近日以来的骚动不安的举动，已经让楚文帝难以忍受，就连太后都把他召进宫里提点了一顿，他惊惶不安地等了几日，却是无事发生。
　　逐渐地，也就松懈了下来。

　　大概……皇帝老了，根本没力气计较了。
　　又或者，他根本不管那个野种的死活，也不会计较此事。

　　只是百官却还在暗中议论不休着：
　　为何迟迟不废黜那个野种呢？

　　楚文帝的身子在今年就明显地显露出败迹，朝野上下皆是震动不安，连带着宫里都有些和以往不同。

　　从行宫回来之后，谢慕枝又将自己闷了几日，这次倒没有再钻研佛经，她只是强迫自己理清楚前世发生的一切，又试图与眼下的情形一一重合对上。

　　可毕竟隔了十来年，有关于最近这两年，她也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大事，记忆最深的……还是她偶然间得知了真相，在惊惶不安之间，默认了处死谢无珩这件事。

　　随后她便被赐婚，婚后不够半个月，当年参与掉包婴儿的宫人就被找了出来。
　　当日，父皇就将她宣进宫里，狂怒着要将她凌迟处死，在呼唤宫人把她拖下去之前，司空止破门而入……替她闷死了油尽灯枯的楚文帝。

　　接着便是司空止自缢身亡，而她成婚半年的夫君立刻就把赵琳琅抬进了屋里，内宅纷争扰得她不胜其烦，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和往日的灵气，谢慕枝很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年。

　　直到谢无珩杀入皇城。

　　长长叹了口气，红袖替她捏着肩膀，轻声道：“公主，若是太过困倦，不如先去午睡吧。”
　　谢慕枝在后宅的那几年里实在无聊，竟也看了几本正经书，这习惯延续了下来，她在自己的宫殿中也会偶尔看两页。
　　落在红袖的眼中，却是大为不解，实参悟不透谢慕枝近日的想法。

　　安神香幽幽的焚烧，一缕青烟升入空中，再悄无声息的逸散。
　　不知不觉间，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悄然来临。

　　谢慕枝又打了个哈欠，回首瞥见红袖锁骨上薄薄的汗意，随后有些了然，“那贱人又来找我了？”

　　说得是景少商。
　　景少商是礼部尚书之子，未来也会继承家中的爵位，长得十分俊逸，行事作风却很是沉稳，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

　　前些天听说谢慕枝狠狠给了赵琳琅难堪，这个小公主心里大约也憋着气，当天就退回了谢慕枝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谢慕枝这才发现，之前自己居然还给他提前送了生辰礼，此刻被不声不响退了回来，倒是正合她意，美滋滋地收在了手中。

　　景少商的生辰，便在她的刻意漠视下度过了。
　　也是这么多年来，谢慕枝第一次缺席他的生辰。

　　从前日，景少商便派人过来想见公主一面，皆是被挡了回去。
　　“今日，景公子是亲自过来的。”红袖替公主取来了香瓜子，细声说道：“我虽说了公主不想见人，他还是在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

　　第一次被人晾了这么久，这景少商走得时候虽然不发一言，红袖还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怒火。

　　未免两人闹得太过难堪，红袖还自作主张地上前说了两句软话，这才使得景少商脸色稍好了些许，只说过几日再来。

　　此刻瞧着公主没心没肺的模样，红袖亦是不再多嘴，替她收拾起了刚才翻过的书籍。

　　拾捡完一地的杂乱，红袖又在地上发现了那香囊，忍不住皱眉道：“公主，香囊不要随手乱丢。”

　　那次在猎场里丢过之后，公主就不肯随身携带了，却时时放在身边，偶尔还会看着那香囊陷入沉思。
　　她一贯丢三落四的性格，几天下来，这香囊就有三四次找不见了。

　　谢慕枝噢了一声，连忙将香囊拿了过来，随后放在鼻尖嗅了嗅，狐疑道：“我怎么会闻见一股子酸气？”
　　像是什么东西发酵……似乎是酒？

　　“里头的香料受潮了？”红袖说着就要来接，“让奴婢再去换些新的香粉吧。”

　　“不必。”挥挥手让红袖退下，谢慕枝转而又将它搁在了桌子上，舔了舔唇角。
　　这东西是死去的珍妃亲手所作，以前她还觉得亡母之物，是该珍惜，因此随身佩戴着。

　　可是眼下却有些尴尬：珍妃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倘若知道自己亲手做给孩子的香囊却被陈皇后的女儿随身带着，只怕在九泉之下也要被生生气得活过来。

　　红袖才出了房门，却又听见谢慕枝在后殿高声喊了句，“红袖。”
　　她只得折回去，瞥见那香囊又被搁置在满是杂物的小桌上，抿了下唇。

　　谢慕枝只当没看见她的难受，一面剥着瓜子，一面用下巴点了点，“去瞧瞧我那皇兄在做什么，上次腿上的伤可还好了？”
　　回宫几日了，谢无珩却没什么动静。

　　她打算将香囊还给谢无珩，只是眼下还寻不到什么由头，只能先让红袖去看一眼。

　　这一看，就到了晚上。

　　谢慕枝都睡了个小小的午觉，红袖这才疲惫着回来，一贯不显露什么情绪的她此刻口吻中居然略带抱怨，微微摇头，“不像话。”

　　谢慕枝给她塞了一把瓜子，竖起了耳朵。

　　红袖却缓了缓语气，“我敲了大半日的门，才有个老太监隔着门问我来做什么，听说是来看望二皇子殿下之后，他便说殿下发起了高热，不能见人。”
　　之后，无论再怎么询问，都没人再来应答，红袖只得先回来。

　　谢慕枝重复了句，“发了热？”
　　她忽然间想起来，当时躲在山中的那个晚上，谢无珩曾经褪下外衫盖在她身上，自己却是被冷得嘴唇泛白。

　　只是这样想了想，谢慕枝的心里，忽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红袖点点头，“不错。”
　　她揣摩着谢慕枝的心思，又淡淡地把话补全，“瞧着那老太监的语气，二皇子殿下似乎已经烧了几天。”

　　谢慕枝不安地问了声，“没宣御医吗。”
　　红袖只是摇摇头，“不知。”

　　夜深露重，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替谢慕枝备好了洗澡水，恭敬着请她前去沐浴。
　　谢慕枝泡在了浴桶里，整个人沉入水中，假装自己是一条鱼，向上吐着泡泡，玩够了才把脑袋猛地探出来，甩了旁边宫女一身的水珠子。

　　“你快去国医馆那边！”谢慕枝随手指使着，“看看这几日有无二皇子传召御医的记录。”
　　宫女领命而去，她这才心神松快了下来，也不假装自己是鱼，往水里一躲了事了，又在热水里泡了泡，便起身擦干净，换了间淡紫色的睡袍，眼巴巴地蹲在自己门口等。

　　她所住的永福宫离国医馆子很远，谢慕枝吹了大半日的冷风，那小宫女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来，口齿倒是伶俐，“禀公主，金銮殿确实有人去国医馆里请了，但并没有太医应招。”

　　大多都嫌金銮殿那块地方较为晦气，生怕和陈皇后这对母子扯上了什么关系。

　　谢慕枝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她甚至一个人倘若身处谷底，没有翻身起来的指望后，周遭的人便会默契又一致的将其避如蛇蝎。

　　凉凉的夏风吹过，谢慕枝转身进了屋子，照旧把锦被往脸上一盖，默念着我该睡着了。

　　若是他生病死了。
　　……那就确然是谁都恨不着，也不会再来缠着她了吧。

　　十分难得的，她一夜无梦。

　　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谢慕枝微眯着眼睛，困顿着望着藕荷帐顶。
　　想了三四遍之后，谢慕枝终于确认：昨夜，她当真没有做噩梦。

　　……难不成是说中了？谢无珩这一次竟然悄无声息的病倒在屋子里，没有机会去怨恨旁人，走也走得较为平和。

　　眼见她坐起了身子，红袖这才上前，就在床边替她洗脸梳妆，一套繁复却快速的流程下来以后，谢慕枝已然彻底清醒。

　　梳洗过后她用了早膳，早膳过后……又紧接着用了午膳，接着小小的午睡一番。

　　午睡，也没有噩梦。
　　谢慕枝愈发确信，她那苦命的皇兄，十有八.九是病死了。

　　午睡过后，她捧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坐到了黄昏，默默想道春夏交替之际，尸.身……大约会很快发臭吧？

　　叹了口气，谢慕枝揉了揉眉心。
　　“红袖，”她定神说道，“带我去金銮殿，去给二皇子收……看看他眼下究竟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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