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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谢慕枝在回去之后才被红袖提醒着:那香囊又丢了。
想来是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但她还怵着谢无珩,不大想再与他有什么主动的接触,也没回头再去寻找。
随后就陷入了略略的茫然之中。
……该怎么杀了他呢?
一连闷在屋里想了三四日,她都没什么头绪,反而愈发怀疑自己上一世的种种是一个梦。
行宫内开始纷纷传言,二公主是真被吓得狠了,她本来是看见读书就要头疼的性子,这几日却在殿内闭门不出,居然钻研起了佛经,大有看破生死之相。
吓得楚文帝下了旨,找来几位与她合得来的都城女眷们给她办了场春日宴,令她开解心胸。
只不过在谢慕枝看到这些人以后,胸口里倒更堵了些。
她微微笑着,尽量装出一派天真无忧的表情,不动声色扫过席间这数十位少女。
在心口里默默的算,这里头的大家小姐们,在父皇死后,究竟有几人还肯真心待她,不跟着落井下石。
一个一个数过去,她不由叹了口气:竟然是一个都没有。
谢慕枝垂下眼睛,抿了口淡粉色的樱桃酒,她心里惆怅,还要举杯再喝时,却让人温声劝住了。
“这酒性寒凉,后劲又实在太长。”
赵琳琅见她望了过来,便微微一笑,眸子里十足的暖意融融:“公主且莫要贪杯,闹起肚子来可不是说着玩的。”
“还是赵姑娘竟然想得这么周到。”另一桌的女客用手帕捂着唇,笑吟吟道:“难怪公主那么喜欢你。”
赵琳琅。
她是景少商的远方表妹,半年前入了皇城。有一次谢慕枝她在席间忽而来了月信,沾到了衣裙上,自己却恍然不觉。后来被赵琳琅温柔地提醒了一句,从此她两便亲密了起来。
甚至在她成婚后,也跟着入了景家的门,事事都要与谢慕枝比较,半点都不肯比她差。
后来赵琳琅怀了孕,还一定要谢慕枝替她做针线活,说希望肚子的孩子沾些贵气,景少商为此破天荒来找她数十次,谢慕枝当然不肯,两人险些动了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赵琳琅是对谢慕枝情有独钟。
最后叛军攻城之时,景少商逼着自己跳城楼拖延,这两人倒是跑得飞快。
也不知道,最后她跑掉了没有。
谢慕枝一时间想得出神,还歪了歪头。
她还在幽幽盯着赵琳琅,那眼神里不带丝毫情绪,也不说什么话,只是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如此古怪的举动几乎令席间气氛凝滞了起来。
赵琳琅不安起身,她飞快地离席,楚楚可怜地跪在了谢慕枝身前,咬着唇道:“是我失言,不该拿公主开玩笑,还请公主责罚。”
低眉顺眼的,很会让人舒坦。
说完后她又叹了口气,小心说道:“但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
谢慕枝却打断了她的后半句,不太高兴的噘嘴,“皇族面前,你你我我的什么?”
赵琳琅面色一白。
谢慕枝自己讨厌规矩,也因此不计较别人的规矩。
这么一叫是为显亲密,谢慕枝以前还十分高兴……
将头紧紧贴在了地上,赵琳琅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民女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指甲狠狠嵌入了泥土中,不过片刻又尽数松开,重又显得柔弱无比。
这人是公主,她高兴了怎么都成,她不高兴了……一句话就能够定别人的生死。
今天的谢慕枝虽然还是一直笑着,但显而易见的,她不高兴。
此刻正托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赵琳琅。
倒也没别的想法,赵琳琅怀孕后回回见到她都要跪下行礼,只是那景少商却又回回跟着,心疼不已地替她请求免礼。
每每都让她看了恶心,眼下赵琳琅这双腿总算是跪了下去,一时还觉得有些好玩,忍不住望了望四周,暗道姓景的那贱人这回可恶心不了她了。
在场之人大多是平日里就爱捧着谢慕枝的世家小姐们,皆是有些习惯了她刁钻善变的性子,此刻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接她的目光,祈祷这把火莫要烧到自己身上。
谢慕枝却没再找旁人晦气,欣赏够了赵琳琅跪着的模样,随后居然神色自若地招呼着众人喝酒吃肉,客客气气道:“这都是父皇亲手猎到的野味,诸位大可尽兴。”
本意是说点场面话,只是在场之人都以为她心情不佳故意要找人不痛快,生怕这又是在挖坑,后半程宴会几乎无人说话,都只闷头吃肉,唯恐落得一个不敬君王之罪。
谢慕枝见了他们这模样后,倒也极快的明白了过来,不过也没再多言。她自己不吃,只是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放空出神。
她此刻不再是十四五岁,心性单纯的少女,自然是能看出来赵琳琅掩藏在柔顺面具之后的恨。
与前世种种,似乎也能对上。
可是……她看不透谢无珩。
上次匆匆见了一次,谢无珩的表现十分正常,甚至还显出了几分兄长的宽厚之情。
……呸。
这人根本不是她的亲兄长,也实在是没有半分宽厚可言。
谢慕枝愈想愈烦躁,然而此刻赵琳琅已经柔柔的掉下了泪,她的容貌秀丽精致,是江南那边的美人,只要不和谢慕枝站一起比对,便自有一股叫人心疼的可怜之意。
她不露声色地抬头望了一眼,没想到正撞上了昭平公主面无表情的目光,赵琳琅吓得小腿一抖,立刻又低下了头,这回却是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出来。
谢慕枝手指点了点黑檀木桌面。
红袖应声上前,却被她挥手退下,另外找了个一身横肉的嬷嬷上来。
昭平公主的指令十分利落,只是点了点赵琳琅,默然道:“打。”
这一声把其余人吓得纷纷低下了头。
谢慕枝自小得了无上的宠爱,但性格刁蛮愚蠢……有些清贵的人家、真正有权的子弟们,实则都不大瞧得上她。
上个月,她还惹得沈家公子沈怀斐怒撕了医书,不顾皇家脸面扬长而去。
是以,这些常日里爱巴结昭平公主的人,几乎都是些没落的世家,虽说席间也有几位是与赵琳琅、景少商交好,然而此刻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那嬷嬷还真是实诚,听了指令过后便直奔着赵琳琅而去,在谁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啪’得一下,直接就把那表小姐抽得跌倒在地,霎那间肿起了脸颊。
席间鸦雀无闻,只是默默看着她受罚,偶然间瞥向谢慕枝的眼神,都是十足畏惧里添了三分的嫌意。
谢慕枝横竖也不在意这些表面朋友们,此次也正好震慑一番,省得以后再和她们有什么牵扯。
不管前世恩怨如何,今日和她们,便算是一笔勾销了。
想到这里,谢慕枝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红袖:“我是不是太心善了?”
被那么恶毒的手段害过,她也只是打了一巴掌而已……谢慕枝着实觉得自己菩萨心肠。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被她这句无耻之言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又飞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唇,面色苍白,惊惶不安地犹豫:是否也要主动请罪。
谢慕枝却只是不在意的挥挥手:“本公主一向不喜人装模作样,既然各位都坐如毡针。”她沉沉的眼神扫了一圈,此地便好似骤然叫寒风吹冷了几度,不过片刻又重新露出了笑脸:“那便都回去吧,省得让人看了心烦。”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虽然嘴上还勉强恭维了几句,却是一个比一个溜得更快,唯独今日格外倒霉的赵琳琅还肿着脸颊,惊魂不定地跪在原地。
三月春风乍起,吹得赵琳琅瑟瑟发着抖,只听见谢慕枝悠悠然的倒酒声,不知过了几何,才听见她叹了口气。
赵琳琅头皮发麻许久,被这一声叹吓得汗毛四立,想要看看她此时的表情,却又根本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谢慕枝轻声说着自己累了,令人撤掉这宴席,随后竟是撂下了赵琳琅,当她不存在一般先行离开了。
昭平公主被猎场的狼群冲撞以后,这性子除了刁蛮以外更添了几分残暴,让赵琳琅在外头跪了一整夜,这行为一时惹了议论纷纷,连文帝都听说了,赶在日落以前特意过来看了看她。
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性情又十分温和,除了让陈皇后狠心一剪刀成了太监以外,他唯二的污点大概就是太过纵容谢慕枝。
得知谢慕枝做出这种嚣张的事情了,他不仅不气,反而笑呵呵问她,“是哪儿惹了你不高兴?”
“就是忽而发觉了,这人也太过小人作派。”谢慕枝抿唇一笑,“父皇,我们几时回宫去?”
算算时间,来到行宫里也有小半月了。
楚文帝亦是笑了笑,“不急,父皇还等着钓一条大鱼。”
行宫内……哪儿来的大鱼?
谢慕枝微微一愣。
说话间的功夫,文帝却已经起身,他眼角温和的皱纹略深了些,忽而宣了司空止来到前院。
亲口吩咐他调出半数的黑羽卫来保护谢慕枝以后,这才转身离去。
苍老的背部带着些许佝偻。
谢慕枝忽而三两步跑上了前,她扶住文帝的手臂,温言道:“让女儿送你。”
小小之举令得君王大悦,一旁的老太监适时夸了两句谢慕枝孝心可嘉,险些引得他落泪,直叹道:“倘若阿枝是个男儿身,朕又何愁这天下后继无人?”
楚文帝听闻了这小女儿近日的跋扈行为,心中反觉出十分欣慰。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心里盼着昭平是个男儿,杀伐果决、手段强硬,能替他接过这大好的江山。
此话蕴意悠长,司空止慌忙下跪垂头,死死盯着地面,只当自己没听见,心里却是有些嘀咕。
……原来,那二皇子殿下,还真不是陛下的龙种。
难怪,这皇帝的身子一显败露的迹象,福王和端王近日便皆有了蠢蠢欲动之举动。
送走了楚文帝,红袖过来替她披上一件大氅,劝道:“晚风渐起,天也凉了,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暮色四合,有三两颗晚星垂在了天边,闪烁着点点微光。
谢慕枝折身回去,在自己的宫殿门口看见了列为两排的黑羽卫,司空止正在沉声嘱咐些什么,待安排妥当后面上神情一松,忽而发现谢慕枝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膝盖一曲,就要半跪行礼,谢慕枝却勾勾手,“免礼。”
司空止顺势站直身子,“谢过公主。”
谢慕枝站到了他身前,笑眯眯道:“以后都免礼。”
“……谢过公主。”
谢慕枝示意他跟进来,他犹豫片刻,也只得依言上前,待到了前殿,谢慕枝便屏退左右,只余下他们二人相对。
她开门见山,“今夜是不是不太平?”
皇帝本人似乎都没想着避开这位小公主,司空止断然没有遮掩的道理,只得点点头。
谢慕枝嗯了一声,手指点了点椅背,忽而出声,“是福王?”
福王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满朝文武都知道谢无珩这个由陈皇后生下的二殿下恐怕来路蹊跷,只是顾忌着楚文帝的脸面,谁都不敢挑明了此事。
前几年还有个性子执拗的老臣,胆敢上书请皇帝早日定下太子之位,惹得一向温和的楚文帝动了大怒,险些杖死了那个老臣,之后便再也无人敢提。
既然谢无珩是万万不能继承大统,其余的宗室子弟们,便也逐渐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福王作为太后的亲儿子,又笼络了数位朝臣,几乎是不二的太子人选。
可皇帝却迟迟不能定下此事,眼见着楚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福王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司空止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我懂了。”
谢慕枝垂下眼睛,脊背贴紧了美人靠,总算厘清这来龙去脉。
福王生怕自己这快到手的帝位吹了,恐怕要在今夜对谢无珩下手。
之前那狼群冲撞一事,大约也是他冲着谢无珩去的。
可……行事太过张狂,即使父皇并不会在意谢无珩那条命,却也不能容忍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宗室子弟,如此明目张胆觊觎皇位。
前世,福王亦是败在了这里。
没想到重来一次,他的行为怎么反而更加不知收敛,激得父皇要故意去抓他的错处,想来也是怒到了极处。
谢慕枝骤然抬眼,对上司空止谨慎的眼神,慢慢眨了下眼:“这么一说的话……清澜院那里没有派人守卫?”
司空止只是为难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她便明白了过来。
谢无珩今夜应该是……一定要死的。
大概是怕谢慕枝令其为难,司空止慢慢说道:“公主,这是陛下的意思。”
既能让福王顺理成章除去谢无珩,这个令楚文帝头疼了多年的假皇子。
还能一举打击已然被厌弃的福王与太后势力。
事到如今,福王动不动手已经没甚分别了。
“朝堂之争,向来如此。”司空止小心翼翼说道:“公主……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误以为谢慕枝的沉默是在为谢无珩难过,此刻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几句,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担忧地望着她。
察觉到了司空止的心思,谢慕枝竟然觉得有些心虚,勉强一笑,“…你先退下吧。”
如果今夜谢无珩被顺利除去……
谢慕枝在红袖的伺候下钻进了锦被中,狠心闭了眼。
那、那可就跟她毫无关系了。
就此死了,那便万万怨不着,也恨不着她。
谢慕枝她的本性就不良善,又历经前世种种波云诡谲,甚至还为了自己的利益对谢无珩下过杀手,哪怕是还算是有那么点的良心,也在死之前全给了沈怀斐。
对谢无珩这个人……她有怕,有恨,就是没有怜。
可一闭上眼,谢慕枝整个人便好似被什么拽住了一样,瞬间遁入了梦魇之中。
四维一片漆黑,阴风阵阵,她立于广袤之空,黑暗中,忽而有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睁开,不言不语的,只是这么望着她。
谢慕枝惊恐后退,本就心虚,在睡梦中叫嚷了开,“关我何事?你别来寻我!”
“公主——”
被红袖轻轻晃醒以后,谢慕枝恍然间还以为身在梦境,一掌狠狠拍去了红袖的肩膀处,实打实的□□撞击声总算拉回了她的神思,额间还在渗出细密的冷汗。
红袖替她擦去一头虚汗,柔声道:“公主又做噩梦了?”
着实是噩梦。
谢慕枝不搭腔,她咬了咬牙,极快地下了床铺,粗略找了件大氅披在身上,便匆忙出门。
司空止亲自守在了她的殿门前,几日不曾睡好,眼眸略有些疲累,仍是警惕着注意四周动静。
忽而一阵暖风刮过,未及反应过来,谢慕枝已经贴近。
“司空止,”她抓住了司空统领僵硬的小臂,颤声道:“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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