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了 别看

　　像是一种本能，谢慕枝立刻就蹲下.身子把香囊捡起来。
　　谢无珩其实并没有带什么责怪与严厉的情绪，可就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声，便几乎惊得她胸口砰砰，手足无措的捡起香囊以后，就下意识地用双手捧着举在了胸前。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带了点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

　　谢无珩一顿，察觉到她此刻惧怕的神色，微微皱了皱眉。

　　他疑心是自己的语气太过骇人。
　　得罪这个小公主并非好事，谢无珩略放软了语气，只是稍嫌僵硬，“来做什么？”

　　谢慕枝干咽了一口。
　　——来杀你。

　　她打心底里惧怕这个未来的暴君，上一世的记忆如此鲜活惨烈，一睁开眼发现可以重来的那一瞬间，杀掉谢无珩的这个念头便如春风中的野草，肆意滋生。

　　她咬了下唇，怯怯说道：“我来…看望皇兄。”
　　趁着他有伤，这里又是行宫，如果此时能想办法杀了他，只要稍做遮掩……这一切就可以全部了结。
　　谢慕枝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向他。

　　谢无珩的五官其实并未变化太多，然而他眼下淡然低沉的气度，与十年后那肆意诡谲的君王可谓是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虽然也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却不至于太过阴骇，像是一块掩在了剑匣中的锋刃，让人窥不得他的真面目。

　　可谢慕枝熟悉的那个人，却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一怔，接着心头涌起了莫大的心虚之感。
　　——她还会再下地狱，然后被谢无珩缠上吗？

　　谢无珩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看望？”
　　他们并不怎么亲密，想来也是这个小公主心中觉得有愧疚。

　　红袖适时添了句，“幸好殿下当时推开了公主，替她挡下了狼王，否则公主恐怕是要重伤。”

　　谢慕枝听得一脸惊愕：她竟不知道有这件事。

　　红袖还在睁眼说瞎话，“公主回去后便寝食难安，待到身子一有好转，便来了这，想看看殿下的伤怎么样了，需要上药吗？”

　　谢无珩似乎扯了扯嘴角，又极快地抿起嘴唇，略略望了眼她手里的金疮药，语气缓了缓，“我无大碍，多谢皇妹替我求来金疮药。”
　　司空家的金疮药确实是良品，倒是雪中送炭。

　　这声皇妹几乎炸得谢慕枝头皮一麻，恰巧谢无珩伸手过来，她想也不想踉跄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觑着他。

　　谢无珩原本是要接过她手里的药膏，却不妨她反应大成了这样，不由抬头，敏锐问道：“你怕什么？”
　　漆黑的瞳孔中无光无影，沉沉看过来之时带着莫大的压迫感，似乎有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又被极快地掩藏下去。
　　谢慕枝怕死了这样的眼神，一惊之下脱口而出：“我来给你上药！”

　　静默片刻，谢无珩挑了挑眉，审视般地打量了她几眼。

　　谢慕枝都快哭了，可在这样的眼神下，却只能硬着头皮呐呐道：“皇兄为了救我才受了伤，我来替皇兄上药…就当做是报答皇兄了。”

　　她不对劲。

　　谢无珩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淡淡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也好。”

　　谢慕枝悔得不了，却只能跟着谢无珩一同进到清泉院里。
　　他的伤大约真的很严重，完全无法正常走路，只能姿态不太好看的一瘸一拐行动，但到底是将要君临天下的人，此时瘸了腿也不觉得狼狈，气定神闲缓缓行走的样子，反而让人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畏惧感。

　　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

　　可是见识过他那种偏执又癫狂的骇人模样，怎么可能不怕。
　　谢慕枝定了定神，跟着谢无珩来到房内。

　　清澜院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院子里统共三间屋子，眼下正是初春，主屋里却十分寒凉，仿若叫深冬困住了。
　　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太监随侍左右，那太监伺候得也不尽心，进屋之后还是红袖给添得茶水。

　　谢慕枝坐定以后身子便绷得直直的，她十分紧张，偶尔还会偷偷看谢无珩。
　　做贼一样的心虚。

　　谢无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只是表面上不起波澜，十分利落地掀起了自己的下衫，接着大大方方将伤腿搁在了凳子上。

　　谢慕枝又是被吓了一跳，然而在看见那腿上的血色之后，又忍不住细细看了两眼。
　　只见皮肉溃烂成一片，小腿处那边凹陷了一块，似乎是被硬生生咬去了那块肉。
　　谢慕枝倒吸一口冷气，迟疑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时所有人都在保护皇帝和公主，慌乱之间，并没人在意这个二殿下。
　　他这么严重，居然也不声张。
　　而且即使如此，居然还能硬撑着给她去捡什么香囊。

　　谢慕枝垂下了眼眸，双手有些发颤地打开了金疮药。
　　可是那只手却让谢无珩虚虚止住了，只听他轻描淡写说道：“伤口太过狰狞，只怕吓着了皇妹，我自己来。”

　　说着就要拿走她手上的药，谢慕枝却是一避。

　　鼓起勇气直视着谢无珩，她迟疑着问道：“皇兄…痛吗？”

　　看上去是很痛的。

　　谢无珩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接着，他听见谢慕枝小声说道：“那你当时怎么还记得替我捡香囊？”

　　前世，谢无珩对她的折辱是出于恨意。毕竟当年自己确实下过杀了他的命令。他一朝得势，有仇报仇，倒也算是天经地义。
　　可她不敢想，那些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动情时偏执又骇人的眼神……究竟又是何意？

　　谢无珩不露声色地瞥了眼那香囊，接着放轻了语气，定定说道：“我看你将它时时佩在身上，想必此物对你而言很是要紧。”

　　“哦。”谢慕枝呆呆地应了声，旋即却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人在关心着自己时候，一定想不到她正在偷偷计划着要……杀了他。
　　所以，最后的谢无珩才会对她有那么多的恨？

　　两人一时无言，谢慕枝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下意识地打开了药瓶，将药膏倒在了手上。
　　这时她倒是稍稍定神，只是暗道如此也算是还了谢无珩救她的人情。
　　一码事归一码事，她开始硬着头皮给谢无珩上药。

　　窗外的日头已经起来了，明媚的日光透过轩窗，凭空打在了谢慕枝的脸上。
　　她的睫毛浓烈纤长，像是风中颤动的蝶翼，正在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薄薄的脸颊上晕了点点的红，看得出还是有些不自在，和莫名的紧张。

　　谢无珩敛眸，忽而侧了下身子。

　　谢慕枝抬头看了他一眼，“疼？”
　　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却又愣了片刻，随后默默垂下了眼睑。

　　谢无珩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我轻点。”谢慕枝动作放轻了一些，上过药之后，又随手将自己的手帕缠在了他的腿上，轻轻打了个结。

　　帕子边绣了一枝清丽的蔷薇。
　　金疮药带来十足辛辣的痛，谢无珩冷淡的目光扫过了她正轻颤的指尖，顿了顿，复而勾起一个淡漠的笑：“谢过皇妹。”

　　看着包扎漂亮的伤口，谢慕枝却有些恍惚，随后在心中苦笑了声。
　　本来说是要杀他，谁知鬼使神差之下居然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做事太不周全，也容易冲动，无论如何，还得仔细考虑下。

　　谢慕枝匆忙从梨花凳上起身，只撂下了一句，“皇兄，你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
　　她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移开了望向她背影的目光，谢无珩示意太监去门口守着，这才从袖口中拿出了香囊。

　　那香囊上绣着金丝的蔷薇花，针脚十分工整秀丽，是死去的珍妃亲手绣的，所以谢慕枝从小带到大，这香囊的外表看上去已经十分破旧了。

　　谢无珩单手扯开了香囊上头的丝线，露出了里头的香粉，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便自此逸散开来。
　　他一扬手，香粉便被全数洒在了酒杯之中。

　　酒液中现出了诡异的绿色，不断有细小气泡从香粉中升腾，有浓烈的气味自碗中而出，他屏息至气泡全数消弭，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被烈酒一泡，药性尽毁，哪怕是再高明的调香师，也无法再辨出里头的琼丹香粉。

　　琼丹是白琼的果实，晒干磨粉后可入药，自带淡淡的檀香，但若是长时间被此种香味熏着，易使人成瘾依赖。
　　前朝有一任皇帝曾对之如狂，在宫中种满了这种白琼花，他在位期间荒唐癫狂，甚至不少朝臣也染上了白琼的瘾。
　　下任君主上位后下令烧光这种妖花，此后白琼几乎消失殆尽，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成瘾性的香料。

　　谢慕枝不爱读书和香道，应该不会知道这个。
　　可如果不是辨出了琼丹的味道，又为何对他的态度如此古怪，甚至展现出十足的敌意。

　　还是说，她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
　　谢无珩手指捻着那香囊，细细回想着她今日的言语举止。

　　把香囊处理干净，谢无珩默默瞧了一眼自己腿上扎着的手帕，随后便将它从腿上解开，贴近鼻尖，轻轻闻了闻。

　　这帕子上，似乎有混着血腥味的蔷薇香气。
　　一如今天的谢慕枝，状似怯弱眼神里……那微微的杀意。

　　他喉结滑动，双目微微眯起，不过是一点点神情变幻，整个人的气度却和方才那淡然冷静的少年半点都不挨了，此刻瞧上去甚至有些阴沉。
　　此时，那小太监却又跌跌撞撞跑进来，喜形于色，“红袖姑姑当真打发人来给了赏钱。”

　　这人倒也不是专程要伺候三殿下的太监，他只是管着这片清澜院的洒扫，二皇子叫他去送香囊时，他原先也不大乐意。
　　可二皇子他说昭平公主大方又和善，这是个讨赏的好机会，他便也跟着心动了。

　　谢无珩轻声说道：“是么。”
　　那太监迟疑着倒退半步，只觉得从公主走后，这个二殿下似乎转瞬间就…换了个人。

　　谢无珩坐在椅子上，此刻虽是平视着那太监，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还有一件事要交托你去办理。”他嘴角噙着淡漠的笑，将手帕捏在了手里，嗓音十分低沉，“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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