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了 别看

　　谢慕枝头皮一阵痛，她抬眼看见新帝晦暗幽深的瞳孔，漆黑着照出了她的面容，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困在里头似的。
　　她本能往后退，谢无珩反而缓缓笑出了声，“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公主。”

　　如果她只是生性自私，也便罢了。
　　原来，只是不在意他这一条命而已。

　　谢慕枝的心脏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大口喘着气，即使现在害怕，却魔怔般地定定望着他。
　　目光闪烁了下，电光火石之间，谢慕枝明白了过来：他一直都知道。
　　谢无珩知道自己曾支持处死他的决定，眼下……他就是在蓄意报复。

　　两人僵持不下，时间仿佛在此停止涌动，说不上是过了多久，忽而听见了外头一阵嘈杂，有太监在尖着嗓子叫喊，“沈医师服毒自尽了……！”

　　谢慕枝手掌用力，指甲在谢无珩身上留下一道血痕，那人发出一声冷哼，单手挑起她的下巴，语调带着点恶，“看来他已经替你选了，谢慕枝，你眼下又要如何？”

　　谢慕枝瞳孔一震。
　　沈怀斐被召进来，大约就没想着活着离开。
　　可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下颚好似要被捏碎，谢无珩的声音染上了十足的戾，“说话。”
　　她终于回神，厌恶地拍开了那只手，紧接着又是‘啪’得一声脆响。
　　大概是没想到，谢无珩柔美的侧脸瞬间起了红痕，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谢慕枝，逐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池子旁的宫人们俱是瑟瑟下跪，连头都不敢抬。

　　谢慕枝的脸颊涨得泛红，琉璃般的眼珠子瞪着他，表情十足厌恶，一字一顿地说道，“滚开，不许再碰我！”
　　她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愤怒地竖起一身尖刺，只可惜，如今的她就像是一株立于风中的蒲公英，那些尖刺都不需要刻意拔除，被风一吹，便会浑然溃散。

　　谢无珩愉悦地、低沉地笑出了声。

　　血迹在池水中荡开，晕开了片片炫目的暗红。
　　他指尖蘸着诡谲的血水，轻佻地送入唇齿中，尝到了一股浓烈的腥气。

　　谢无珩低低说道：“你让我滚？”

　　很好。

　　心中警铃大作，谢慕枝却只是冷冷盯着他，被他掐住脖子提出泉水时奋力挣扎，在他脸上划出了无数细小痕迹，可他却并不阻止。
　　等来到了金銮殿里，谢无珩的脸侧已经被她抓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从那条诡谲的缝隙中渗出，又滚入了坚硬冰冷的黄金地台上。

　　殿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只纯金打造的笼子占了大半房间，里头垫着沉甸甸的天蚕丝锦被，笼子里的梳妆台，衣橱……全都是以纯金打造。
　　谢慕枝跌进去，手肘蹭出一片红，她怔怔地看向四周，只觉得癫狂又荒谬。

　　“这是我为你选的归宿。”帝王的声音沉沉响起，充满了快意，“谢慕枝，你看好了。”

　　再没有比它更为合适的了。
　　谢慕枝…皇妹…长公主。

　　她前面二十年的一切，在今天轰然崩塌。

　　笼子被提到半空时，滑轮发出点点吱声，一如她喉咙深处溃散出的不堪，金笼四角飘铃在半空发出清脆欢快的响声，晃得越厉害，声响便越肆意。

　　谢慕枝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城墙上的那一天，当时就有隐约的预感——这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从见的第一面，她就有预感，战战兢兢等到了现在，果真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可她越是觉得崩溃，他就越是觉得愉.悦。
　　飘铃彻夜响动，这声音似乎永无止境。

　　新帝敬重昭平公主殉国之大义，破例恢复了她的身份，即使改朝换代，仍尊她为长公主，重新赐予她封号——定国。
　　他给了定国长公主无上的尊荣，暴君一切的残酷与诛杀在她这里全然化为了一片春风，可称皇恩浩荡，百姓莫不对此津津乐道。

　　谢慕枝则是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金銮殿。

　　她觉得谢无珩根本不像个人，每当他用那种晦暗幽深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看向人间的那种渴求与癫狂。

　　谢慕枝怕极了也会反抗，怒意上头了什么话都能骂得出口，可第二日就有沈家的人跪在金銮殿门口，哭天抢地求着定国公主放他们一命。
　　那时候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谢无珩，对方却只是懒洋洋地捏着她的下巴转向了门口，只默然说了一句：“他们求得是你。”

　　而她，需要去求谢无珩。

　　谢慕枝领悟了他话中的意思，磕磕绊绊了半晌，那声禽兽始终不敢说出口。

　　她忽然记起了幼年时期，有一次撞见了宫人们在责罚谢无珩，大冬天的让他只穿单衣跪在了御花园里。
　　那时候他奄奄一息，险些就要死了。

　　真不该出手把他救下。
　　恨恨地掐了自己一把，谢慕枝悔恨地想：若是让他那时候死了该多好。

　　可就连这种一闪而过的想法都不许有，谢无珩审视着她的表情，冷不丁说了句：“你在骂我。”
　　他面无表情，可就是这状似平和的面容下，眼底却始终一片深不可测的幽冷。

　　谢慕枝吓得立刻摇头，她眼睫轻轻眨了下，小声说道：“我就是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

　　谢无珩一顿。

　　……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谢慕枝其实早就记不太清，只记得是从前谢无珩送给过她一只黑猫。
　　当时也喜欢过一段时间，后来只记得嬷嬷说那黑猫不祥，之后似乎是走丢了，她还觉得不好意思，特意避开了谢无珩一段时日。

　　此刻，她再度提起这件事，只是希望能勾起谢无珩心里一丝旧情，说完后便忍不住拿眼尾偷偷瞄他。

　　对方也正在望着她。
　　谢无珩的瞳孔颜色很深，黑曜石一般，显得他这人的眼神也没甚生气，尤其是在他心情不佳之时，沉沉地看过来，瞬时压得人透不过气。

　　谢慕枝被这眼神摄得一时有些呆愣，也在怔怔地看向他，直到他缓缓一笑，嘴角向上扯，眼睛里却不带一丝笑意，看上去就更加凶戾可怖。
　　他淡淡说了句，“原来你都记得。”

　　谢无珩记得那只猫，后来在他面前被活活摔死。
　　随后，他被冷声警告，如此卑贱的他，不可以接近那个小公主。

　　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气氛，谢慕枝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又叫谢无珩忽而抓了手腕。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瞳孔里闪烁着些许冷光，定定地看着她，“知道那猫是怎么死得吗？”

　　她的腕骨觉出了一丝痛楚，谢无珩又淡淡笑了声，“你和它倒是有些相像。”

　　……又来吓她，是打算让她和那小猫一样的死法吗？
　　谢慕枝忽而大口喘了下气，胸口处犹如烧灼般的痛，双唇泛出了一线苍白。

　　谢无珩皱着眉垂眸。
　　不知何时，谢慕枝已经反手抓住了他，用了十足的力道，甚至小尾指的指甲都折断了。

　　他扯了扯：“放手。”

　　谢慕枝却不听，反而更用力了几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阵阵重影，谢无珩的脸在摇摇晃晃，看上去十分虚无缥缈，忍不住就用手去探了探。

　　似乎有一声脆响。

　　谢无珩平静地转过了脸，俊逸的脸颊泛出点点红痕，却只是皱眉盯着她。
　　旋即大力将她扯下了床铺。

　　“太医！”

　　叫了好几声，口气逐步变得狠戾。

　　谢慕枝被拖行在地上，平日里早就叫嚷开了，此时只是无力地摇摇头，挣扎着动了动了眼皮子，还是掀不开来。

　　随后福至心灵的反应过来……她要被谢无珩吓死了。

　　谢无珩皱了皱眉，大概是嫌晦气，倏地放开了她。
　　任由谢慕枝呼吸逐渐衰退，他缓缓后退两步，居高临下地看她。

　　“谢慕枝，你又把我丢下了。”
　　谢无珩满面凶戾地吓她：“我会把你完完整整的烧成灰，再全都吃下去。”

　　他忽而又极快地笑了笑，薄唇一张一合，却是满目的阴鸷：“谢慕枝，你哪儿也跑不了。”

　　那是谢慕枝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她觉得整个人都被扔进了火里，耳边是谢无珩郁燥又狠戾的诅咒，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声凄厉无比的叫喊。

　　谢慕枝觉得害怕。
　　……这里是地狱吗？

　　这条黄泉路上，她走得十分畏缩，数次想要回头，想着就连去找谢无珩都要比下地狱好，可回路只见一片幽冥，黑暗里，似有无数鬼影在阴森森地盯着她。

　　阴风阵阵吹来，她的肩膀忽而被一只森然白骨搭住。
　　紧接着，她的耳边似乎被人吹了一口凉气，谢无珩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愉悦无比地说道：“找到你了！”

　　谢慕枝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散发着幽幽清甜气味的香炉叫她打翻，谢慕枝的小臂被滚烫炉壁烫了下，骇得她极快后退，脊背死死贴在了床靠，惊魂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场景。

　　昏昏沉沉的藕荷色帐顶，四围坠着一排排小金铃铛，蜜粉色的雪月纱叠了一层又一层，床架是小叶紫檀木，身上覆着的锦被……是金贵天蚕丝织就而成，触感冰凉滑腻，让她一把抓住，扔在慌忙赶来的宫女脸上。

　　四个身量相似的宫女齐齐下跪，为首的那人沉声说道：“公主有何吩咐？”

　　太像了。

　　谢慕枝用力掐了掐掌心，压下心中翻腾情绪，此时此刻她环顾这间精致华贵的卧房，周身逐渐蔓上寒意。
　　她年少时浮华奢靡，吃穿用度全是顶尖的好，后逐渐收敛了性子，喜好也转为了素雅矜贵，可是如今瞧见这一屋子的气派，只觉得庸俗。

　　就像谢无珩给她的那一切。
　　可……时隔多年，谢无珩居然还能记得她的喜好。
　　连她自己都早已忘了的东西，此人却一连记挂了十年，可见心中对她深恨。

　　红袖壮着胆子抬头，重新试探了声：“公主？”

　　“方才让梦魇迷住了。”谢慕枝一手摸上肩胛骨，垂着眸子慢慢说道：“现今……是景安几年？”
　　她指尖触到肌肤如此光洁嫩滑，没有半分伤疤的痕迹。

　　真的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公主，如今是景安十七年。”红袖温声说道：“昨日陛下带着您去春狩，您被狼群冲撞，大约是吓着了。”
　　她细细问道：“要替公主传召医师吗？”

　　景安十七年啊。
　　她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默认着……处死谢无珩。

　　实在没想到，谢无珩居然会死里逃生，再度寻上了她。
　　想来她和谢无珩种种的孽缘，似乎就因此开启。

　　谢慕枝听见自己晦涩的嗓音，慢慢问道：“谢无珩，二皇子殿下，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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