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所以，你喜欢他？”
　　艾蔚坐在高高的草垛上，跷着腿。她难得没化妆，褪去浓艳的脂粉，她有张清秀的脸，不过表情还是那么夸张，聊天的时候眉飞色舞的。
　　这天是周日，一大早门外轰鸣声震天响。麦可被吵得睡不成懒觉，踩着拖鞋出去，便惊讶地看见艾蔚正开着一辆四驱拖拉机，以极快的速度驶过隔壁家的谷地。
　　她才知道，原来艾蔚是隔壁这户人家的远房亲戚，以前经常帮着干农活，开拖拉机也是驾轻就熟。

　　艾蔚也就来蹭顿早饭的光景，坐在院子里，等喝完了碗里的豆浆，麦可也把她想说的说完了。
　　少女的心事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遮掩。她犹豫的是，该不该讲给周述听。
　　“我可不能告诉你怎么选，”艾蔚看起来经验丰富，“顶多只能帮你分析一下。”
　　麦可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如果周述喜欢你，那正好，你们皆大欢喜，”艾蔚伸出一根手指，“这种时候越早表白越好。”
　　“但如果周述不喜欢你，”她话音又一转，伸出第二根手指，“按照周述那臭脾气，估计你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他很可能直接和你绝交了。”
　　他会吗？麦可在心里问自己。

　　想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得出的结论是：他会的。
　　周述聪明，却孤僻、怪异，游离于人群之外，大多数人想到他，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便是他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就连对她，他也很少出现情绪波动。
　　仅凭这些就可以推定，他不喜欢麦可。

　　麦可坐着沉思，手上也闲不住，在新编一条草绳。她低头，看着草叶穿过圆形的孔，还能想到许多条理由。
　　“他怕麻烦，不喜欢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要是心情不好，会懒得说话。”
　　“他好像也说过，以后不会谈恋爱，喜欢一个人呆着。”
　　艾蔚听完，仿佛眉眼都耷拉下来：“这种臭小子有什么可喜欢的！”
　　麦可笑笑：“我有我的理由啦……你呢？”
　　她突然开始好奇。平常只听说艾蔚和噗噗是高中同学，倒没听过他们的爱情故事。

　　艾蔚眯起眼睛成一条缝：“你真想听？”
　　她期期艾艾地点头。
　　“那我还要吃油条！快点儿的！”
　　麦可立刻站起来，冲回家里：“麦简！再多炸两根油条，唔……还要加两碗豆浆！”
　　厨房里一片狼藉。麦简满手、满脸都是面粉，身前的油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儿，看他那神情，已然生无可恋了。
　　“吃什么吃？！要吃自己弄去！”
　　“哥，快帮我，你正好磨练一下厨艺。”她讨好地凑过去。
　　大概在一个多月前，麦简终于下定决心，要开一家早餐店……不过是流动式的那种。
　　“滚滚滚，别让油溅着你！”他用手肘把她支开，朝餐桌的方向抬抬下巴，“豆浆还有剩的。”
　　看那模样，虽然做饭手艺还需多加练习，倒也有些当老板的样子了。

　　麦可端着豆浆出去找艾蔚，亲眼看着她咕咚咕咚一口全喝了个干净，就这样还嫌不够，要再添一碗。
　　“快吃午饭了，你们悠着点，”麦简捧着一大盘新炸的油条，踏过门槛，“我真服了，怎么就那么能吃。”
　　麦可美滋滋地接过：“谢谢哥。”
　　麦简怨声载道的，像是不经意瞥了眼艾蔚，警告她：“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看着晦气。”
　　“哥，她是我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她没考上大学吧？到时候别带得你也考不上！”

　　等麦简走后她才惴惴不安地看向艾蔚，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艾蔚，对不起，我哥不是……”
　　“不用解释，很多人都这么看我们的。”艾蔚眼里噙着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不会生气么？”
　　“习惯了就好。”
　　“我遇到噗噗的时候，应该还在读初二吧，”艾蔚抬头看着天，回忆道，“噗噗是艺名，他本名叫秦峥，很酷的名字，人看起来也那样。”
　　“我刚转去那个初中，第一天就和他打起来了，那个时候看他特不顺眼，觉得他怎么这么爱装，老想找他的茬，关系处得特别不好。”
　　艾蔚笑了下：“直到我听到他写的曲子，我才算真正的服气，渐渐地变得有些崇拜他，大概是上了高中之后吧，我向他提出要不要一起组个乐队，他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就变现在这样啊，只顾着做音乐，我俩都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成了无业游民。”
　　听上去，像两个心智未熟的少年人自甘堕落的故事，还带点罗曼蒂克的调调。

　　艾蔚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和化妆盒，铺完粉，往眼皮上涂抹淡紫色的眼影：“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歌词是什么吗？”
　　“什么？”
　　她轻声哼唱起来：“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就是我。我喜欢我。
　　什么时候能像艾蔚这样，坦坦荡荡地喜欢自己一次呢？
　　见她发怔，艾蔚却了然地笑笑：“你别急，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必经的阶段，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也挺自卑的，特别在意他人的评价，很努力地讨好别人，到头来害得自己不痛快。”
　　“……你也会这样？”
　　拜托，你可是超酷的那个艾蔚啊。

　　“现在当然不会了，”艾蔚神气地做了个Rock&Roll的手势，“现在可是我的摇滚人生啊妹妹。”
　　的确，现在的艾蔚总是穿着前卫的服装，静可坐在桌前本本分分地写歌，动可随时抄起酒瓶到大街上跟别人干一架，已是声名远扬、人人畏惧了。
　　麦可听着听着，突然发现她们的话题逐渐跑偏……怎么绕到摇滚人生上去了，分明她想听的是浪漫爱情故事！
　　“那你和噗噗呢？快说说吧。”
　　“噗噗？就那样呗，”艾蔚见怪不怪道，“十四岁认识，然后打了一架，十六岁一起组乐队，十七岁第一次牵手和拥抱，十八岁接吻，十九岁上床……”
　　“……打住！”麦可呛了下，连连咳嗽，“说些我能听的。”
　　“这有什么不能听？”艾蔚没办法地摊了摊手，“那你想听什么？”
　　“一些重大决定之类的，”她想了想，心念一动，“比如，你发现自己喜欢噗噗以后，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跟他表白呢？”
　　沉默两秒，艾蔚眨眨眼睛：“我发现我喜欢他的那天就直接跟他说了。”
　　“怎么说的？”她着实震惊了。
　　“应该是高二的时候吧，”艾蔚仔细回想了一番，“有天在走廊上，我出去打水碰见他，突然觉得很喜欢他，就抱住了他，问他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天啊。如此豪放的表白方式，借她一百个胆子都做不出来。
　　麦可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噗噗心里都只有艾蔚一个人了。
　　但又觉得，好佩服。有时候她也希望，能够拥有爱一个人的勇气。

　　----

　　吃完午饭，又和艾蔚去喂小.鸡，一直玩到了下午。
　　等发现作业还没写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麦可望着桌上还是一片空白的数学试卷和英语试卷，有种哭也哭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时候，学习不好的通常会去投靠学习好的，不仅省时省力，还很安心。
　　她一点都不带犹豫地，给周述打小灵通：“周述，救救我！”

　　他根本不用问，听这语气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又没写作业？”
　　她嗯了一声，非常可怜地说：“数学和英语一个字都没动，明天一大早就要交了。”
　　隔着手机也能听到他的叹气声：“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写？”
　　“今天艾蔚过来找我玩，”麦可老实交代了，“我们去喂小.鸡了，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时间……对了，周述，你喂过小鸡没有？”
　　她经常性聊到一半就转移话题，在听到他干巴巴的否认之后，兴致勃勃地说：“你们城里人应该很难有机会喂小.鸡，我跟你说可好玩儿了，它们还会叽叽叽的叫……”
　　“麦可。”那头周述无奈地打断。
　　“嗯？怎么了？我还没说完呢。”
　　“喂鸡的事先放一边，你不补作业了？”
　　于是，唯一空闲的周日晚上，她被周述抓去狂写作业。

　　藏在房间抽屉里的小灵通是周述送她的，爱立信的三防手机。本来那么贵的东西全家只有爸爸有一台。一开始麦可根本不敢收，周述却说，是他母亲做生意，给公司的员工多买了两台，他们一人一台正好。
　　移动通讯的发展，让人能立刻听到想听的声音，物理书上说发明第一台电话的人叫做贝尔，麦可每给周述打一次电话，都在心里由衷地感谢这个贝尔爷爷。
　　麦可坐在灯下，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麦可。”
　　她惊喜地抬头，唤道：“周述！”
　　外面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张望着。
　　“周述你在哪……”
　　“嘘。”他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不怕你家人发现吗？”
　　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出去写作业，又不是偷情……
　　他呼吸好近，她瑟缩着不敢动，过了会儿悄声说：“你先放开，我去拿作业。”
　　借着写作业的名头，其实她想偷偷和周述跑出去玩，很快地回房间换了条米色的裙子，把卷子塞进书包里。
　　笔……就不用带了吧，应该也不会有写作业的时间。
　　家里人都睡了，麦可一路畅通无阻，走出家门，看见周述笔直地站在院子里。

　　“我们去哪呀？”她走过去，问。
　　他看了看旁边：“这里就可以。”
　　“就在院子里？那可太无聊了。”麦可没掩饰她的失落。
　　周述已经麻利地在地上铺了块垫子坐下了，催促：“过来，我看着你写。”
　　“作业一次不交也没什么关系……喂，我们出去玩吧？”
　　“你这个月可不止一次作业没交，”他平静道，“而且这么黑，你不怕有狼出没吗？”
　　“哎，概率很小的啦，或者我们去城里玩？我听说最近新开了间舞厅唉。”
　　“不行。”
　　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坏蛋！她心里犯嘀咕，破罐破摔道：“我没带笔怎么写？”
　　“我带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水性笔，摁在摊开的试卷上，“写。”
　　“……”
　　好好的夜晚，居然真的就耗费在汲取知识上了。

　　他们坐在垫子上，不方便用功。起初麦可还把卷子搭在腿上，写了几笔嫌累了，又趴下来，腰身成一道柔软的弧线，又多写了两行公式。
　　“喂，”她停了笔，没好气地叫他，“好黑啊，我看不清。”
　　他似乎早有准备，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手电筒：“继续写。”
　　“……”
　　又过了半小时，她上眼皮快要搭着下眼皮，越写越困，好不容易胡乱写完两张试卷，她直接把笔一摔，直起身子揉着自己的腰。
　　“写完了？”周述问。
　　她嗯了一声，便看见周述起身就要走，忙叫住了他。

　　“你干什么去？”
　　“回家，你不写完了吗？”他眼中露出少许疑惑。
　　“不多留一会儿吗？”麦可还不是很想现在回去睡觉，拉住了周述的衣袖，“要不我带你去看小□□，好可爱的小鸡。”
　　“…不用。”
　　“那我们下地玩儿？”
　　“太黑了。”
　　提了好多个方案他都不满意，她有些苦恼：“那我跳舞给你看吧。”
　　周述静了静，问：“什么舞？”
　　“我最近新学的，孔雀舞。”她抬手做了几个动作。

　　麦简专门带她到录像厅看的回放，88年的春晚，跳舞的姑娘叫杨丽萍。当时她都看呆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舞蹈。
　　“是不是很好看？”她跳完，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谢幕的手势，“你说我像不像舞蹈演员？”
　　周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转过身去：“我先回去了。”
　　“你别那么急行不行？”她有些生气了，拖着他不让走，“我们再聊聊天吧。”
　　“聊什么？”他很无奈。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周述，”到这时麦可也有些累了，带着困倦，打了个哈欠，“睡前都要听故事的，讲完我就放你走。”
　　他答应了。两人坐下来，悠闲地靠在墙边。

　　“在古希腊有一位学者叫埃拉托色尼，夏至日的时候他收到来自埃及的信件，说发现物体在正午没有影子。”
　　“他做了一个实验，测量木棍影子的长度——已知两地之间角度差，以及亚历山大到西恩纳的距离，即可算出地球的周长。”
　　周述坐在装满繁星的夜空下，安静地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也就是说，埃拉托色尼发现地球是圆的，而不是平的——如果人的寿命无尽，向东面出发，跨越山川和大洋，一直走下去的话，总能回到原点。”
　　她看着他，心想，他真不是普通人啊，感兴趣的事情都是听不懂的。
　　又想，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永远镇定，永远冷静，所以这条路是非常困难的，要知道，对特别理性的人付诸感情，并不容易，但也不算错误。
　　如果星星没有陨灭的话，一直这样也很好。
　　她很知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