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他第一次听到麦可的名字和林尹关联在一起，是在高中。
　　张武义告诉他，林尹喜欢她。
　　其实他并不意外。
　　有人喜欢麦可，这很正常。
　　他不愿看见的是，麦可逐渐和林尹越走越近了。就连在长山大学里，也有不少人在谈论他们的关系。
　　说南安大学中文系最漂亮的那个姑娘，马上就要被追到手了。

　　——

　　之后的一周，他到了晚上睡不好觉。
　　周六，周倩打来电话关怀，他难得向她问了些感情方面的事。
　　周倩很意外：“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没有，”他当即否认，顿了顿，他说，“不过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周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喜欢别人，”他问，“是不是就没希望了？”
　　周倩沉默了，说：“可能。”
　　告诉他，大概率没希望，还问，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问也是白问，他刚想挂电话，周倩忙说：“等等，明天有空吗？我带你见个朋友。”
　　他没事可做，答应了。

　　次日周述去研究院，周倩迟到半小时才匆匆出来，对他抱歉地笑笑：“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耽搁了。”
　　他说没事，转身想走，却被周倩一把拉住了。
　　“你还好吗？”周倩关切地问，“你脸色很难看。”
　　他摇了摇头：“只是没睡好。”
　　但周倩似乎还是不相信，深深打量他几眼，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周倩说起他们等会儿要见的朋友。
　　“是我的高中同学，她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
　　他随口附和了几句，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出租车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小区，终于停车了。
　　周倩付了车费，拉着他下去，进入其中一栋居民楼。
　　他们上了三楼，摁响左侧那户人家的门铃。
　　门开了，一个穿睡衣的长发女人探出一个头来，看到周倩笑了笑：“你迟到了哦。”
　　“抱歉，明蕙，”周倩后退一小步，把周述拉到跟前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弟，周述。”
　　“弟弟好，”傅明蕙朝他招招手，“我叫傅明蕙，周倩的大学同学。”
　　周述跟她们走了进去。
　　傅明蕙的家是一个三居室，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她让周述和周倩先到沙发上坐会儿，去厨房给他们泡茶。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拜访，直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动静，紧跟着门被推开了，两个四五岁的小孩赤脚走出来。
　　其中那个男孩哭着跑向厨房：“妈妈，傅霜雨刚才打我！”
　　叫傅霜雨的女孩不服气地喊道：“谁让你把我的卡贴弄坏的！”
　　周述看向周倩。
　　周倩悄声说：“明蕙二十岁的时候爱上庄文亮，生下一对龙凤胎。”
　　“孩子的父亲呢？”他沉吟片刻，问道。
　　“不知道，”周倩耸了耸肩，“明蕙不肯说，应该是跑路了吧。”

　　厨房里传来傅明蕙安抚小孩的声音。
　　“霜雨，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下次游易再欺负你了，你就告诉妈妈，妈妈帮你骂他。”
　　五岁的傅游易站在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料理台前，板着脸问：“妈妈，外面的人是谁？”
　　傅明蕙笑了笑：“妈妈的朋友。”
　　她端着托盘走出去，回头叮嘱儿子女儿：“你们先回房间玩会儿。”
　　许是单亲家庭抚养的孩子自小聪慧早熟，傅游易和傅霜雨果真不再吵闹了，一前一后跑回了房间。
　　傅明蕙这才有空过来跟他们聊天，大部分都是她和周倩在说。周述说得少。
　　临走前，周倩突然问：“明蕙，你后悔过吗？”
　　傅明蕙眨眨眼睛：“在你眼里，我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一定很累吧？”
　　周倩说“是”。
　　“周述呢？”傅明蕙笑意盈盈看向了他，“你也这么认为？”
　　他没想到傅明蕙会主动搭话，点头。
　　“其实我还挺享受的呢，”傅明蕙叹道，“周倩，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是我主动让文亮走的。”
　　周倩猛地一愣，张了张嘴：“不会吧？”
　　傅明蕙回忆道：“我以前是很爱文亮的，发现怀孕的时候没想太多就生下来了，现在想想，也觉得孩子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
　　她面朝着周述，对他笑了笑：“但后来我发现文亮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我对他很失望，他也不想过下去了。”
　　“不觉得不值得么？”他问。
　　“怎么会不值得，”傅明蕙笑了，“起码那时候我很开心啊。”

　　从傅明蕙家里出来，周倩递给周述一张名片：“明蕙心理学博士在读，兼职咨询情感问题，我都帮你约好了，后天去跟她聊聊。”
　　他又想到麦可。
　　和烤麦麸乐队见面的那天，居然碰到林尹。他清楚地记得，麦可见到林尹脸上浮现出的，由衷的笑容。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周述破天荒地，收下了那张名片。

　　——

　　“你打算怎么办？”
　　午后的露天餐吧洋溢着热闹和欢腾的气息，光线打在装沙拉的透明餐盘边沿，闪闪发亮。
　　傅明蕙看着眼前的大男生。
　　不，应该说是男人。
　　他有二十岁出头，比她小五岁，但傅明蕙发现完全不能小看他。
　　据说他本科期间就得到院长优待，还能腾出空来管理家业，聪明、自律、缜密，办事滴水不漏，说成熟也不为过。
　　傅明蕙以前总以为，“成熟”这个词只能用在三十岁以上的男人身上，周述的出现刷新了她的认知。
　　他是周倩的弟弟，还是周倩特地拜托傅明蕙，希望她能跟抽空和周述聊一聊。

　　他们约在一家西式餐吧。十分钟前，周述开始向傅明蕙讲述麦可。
　　“我们是五年前认识的，在烤麦麸乐队第一次演唱会上。”——二十岁的周述如是说。
　　他靠着椅背，左手自然地搭在桌子上。白色的桌布，一角绣着蓝玫瑰。
　　“等等，”傅明蕙不得不打断他，有些疑惑不解地问，“烤什么乐队？”
　　“烤麦麸乐队，”他重复一遍，这回语速放缓了些，“你吃过烤麦麸没有？用小麦的表皮磨成粉，再用火烤出来。”
　　“没有。”傅明蕙讷讷道。
　　“可以试试，”他淡淡补充，“如果对烤麦麸乐队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每晚十点收听《有声》电台，有时候会放他们的歌。”
　　傅明蕙应了，示意周述继续。
　　“高中我们经常待在一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相当于普通朋友。”

　　后来，他先她一步考来北京，和她分隔两地。
　　起初，她仍会热情洋溢地给他寄信，后来他收到信的频率逐渐减少，她也变得疏离许多。
　　再后来，她说暂时不要联系。他们冷战两年。
　　而现在，她可能喜欢别人。
　　老套的情感抉择，难以想象会困扰着如此冷静理智的周述。
　　傅明蕙听完，深吸口气：“我就说简单点吧，如果她喜欢你，你还可以争一下，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他忽然抬眼，轻声问：“要怎么办？”
　　“放手。”傅明蕙说。
　　这顿饭的后半段有些尴尬。
　　对面周述一直垂眼沉思，始终未曾开过口。
　　傅明蕙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起身买单：“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这才抬头，告诉她，已经买过单了，但没提出要送她。

　　——

　　周述喝完自己点的那杯苏打水，走下楼，推开餐吧的门。
　　很多事情不能简单用巧合来形容，老天很公平，每次遇到喜欢的人，概率都是随机的。
　　但他宁愿今天没见过她。
　　麦可抓着餐吧外的大阳伞，被太阳晒得眼睛眯起来，笑得很灿烂。
　　她旁边是林尹，单手插兜，以一个很近的距离，低头跟她讲话。
　　周述站在不远处，看了他们许久。他们似乎聊得投机，旁若无人的，一时没发现他。
　　后来，耐心告罄，他还是走过去，叫了声：“麦可。”
　　麦可很快地抬头，这才认出他来：“周述！”
　　他嗯了一声，避重就轻地问：“和朋友来吃饭？”
　　“我和林尹找个地方商量下次展示的主题，”她抬眼，直接撞进他的眼睛，忽而靠前几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周述，你来这里干嘛？也是和朋友一起吃饭吗？”
　　她的问题还是很多。
　　他收回视线，淡然道：“随便聊聊，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说完，周述低头往下看，麦可还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就不能……多待会儿再走吗？”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声音小得险些听不清。
　　他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迟疑了。
　　旁边的林尹却在催：“麦可。”
　　然后，周述就见麦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林尹，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多等会儿又不会死。”
　　林尹切了一声：“你再磨蹭位子都被抢没了。”
　　麦可似乎不服气，和林尹拌了几句嘴。

　　周述一直听着。
　　他想，麦可的变化不止样貌，更在说话间的神态。
　　以前在高中，她的重心似乎总是他。
　　动不动在课间跑来教室找他，一拿到烤麦麸乐队送的票就逼迫他一起去。
　　那个时候，她看着周述说话，总是露出些许惶恐却又专注的神情，仿佛世界那么大，她只看他一人。
　　但现在，在北京的人行道上，麦可和林尹说着话，好像林尹才是可以亲密无间的那个，周述不再是了。
　　他用了些力气，想把衣服从她手里拽走。
　　麦可却一下感应到了，又转了回来：“周述？”
　　他想到傅明蕙刚才那句话。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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