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2005年3月15日 阴转多云
　　周述，一模成绩出来了，我的排名很不理想。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2005年4月8日 阴
　　二模了，排名上升了一点。

　　……

　　2005年5月20日 晴
　　三模了，这次排名和上次差不多。老师说按我这个分考上北京的学校还很勉强。

　　……

　　2005年7月5日 小雨
　　高考分数下来了，超常发挥，有点没想到。
　　我明天去填志愿，打算报南安大学。

　　……

　　2005年7月21日 多云
　　今天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南安大学中文系。

　　……

　　2005年8月20号 大雨
　　在收拾行李了，下周六的火车票。
　　大概下午到北京吧。

　　——

　　北京西站。

　　北京的火车站比他们镇上的要气派很多，是一座很宏伟的建筑，用于检票和排队的走廊铺满整个广场。
　　出站口在另一侧，周述到的时候是正午，阳光火辣辣地晒在脸上。他学着其他前来接客的人，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标识。
　　上面写着麦可的名字。
　　在信中，她没有说过到底是坐哪一班车，只说大概下午会到。
　　周述昨天翻遍了站牌表，发现下午到达的班次少说有十几辆，加上傍晚到的，根本分不清她坐的是哪一辆车。
　　于是，早早地来等着了。

　　起先他一直举着牌子，后来手臂麻得使不上力了才放下。
　　旁边有一对夫妻在议论，“你上次见过囡恩了没有呀”，应该是上海来的。
　　很快，聊天转变为吵架，分歧主要在于让他们囡恩上哪所幼儿园，也不知有什么好吵的，那妻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指着丈夫的鼻子痛骂“郝治国我给你脸了是吧！”，场面极度混乱。
　　周述没有加入劝架的队伍，稍微退开了点。
　　他感到少许不安。
　　过完年之后，麦可仍会寄信来，但态度敷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往往只是寥寥几行，写些要事，要知道以前给她三页纸都不够写的，就连高考成绩出来了，也像只是单纯通知他一声。
　　来北京了也不要他接。
　　周述看了眼时间，强压下心里的浮躁，继续等着。
　　一小时后，他看见麦可从通道里面走出来。
　　周述近视一百多度，有轻微散光，因此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麦可的模样。
　　她穿着女士白衬衫和格子短裙，头发剪短了一些，但仍是很长，用一条红色的缎带束了起来。
　　刚出站，她就看见了周述，怔了怔。
　　他候在原地，等她过来。
　　麦可和两年前相比的确变得更漂亮了，皮肤吹弹可破，有灵动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嘴唇饱满，抹上一层淡红色的唇膏。
　　他差点没办法移开目光。
　　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定格在麦可身后。
　　“这是林尹，”麦可向他介绍，“他也被南安大学录取了，和我一个专业，还有袁丽也是，她后天才到。”
　　林尹和周述印象中的形象相差无几，小麦色皮肤，单薄眼皮，嘴角上挑，似笑非笑的，不太礼貌地和周述问了声好：“麦可的朋友？刚才火车上她还和我说起你来着。”
　　他条件反射性地去找麦可的视线：“说我什么？”
　　“没什么。”她偏过头去，语气闷闷的。
　　明显是生疏了。

　　出站的乘客越来越多，通通往他们这边挤，麦可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这时他伸出手，够到了她的手腕，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她却忽然抬眼，他看到小鹿般通红的双眼。
　　随后，她用了力气，甩开他的手。

　　——

　　有多久没见？算算也没有很久，一年零十一个月。但又觉得太久了。

　　高考前，晚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复习，她常想到周述。
　　记忆中和周述相处的日子里，多数时间他们都在走路。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或是放学一起回家。
　　校园里，树荫一层遮着一层，到了校外，街上人来人往，响起车鸣电铃声，通往乡间的小路上，空气混着尘土。
　　周述走在她身边，比她高出很多。与他讲话时，他总微微低头，专注凝视她，很仔细地听，仿佛眼中只她一人。
　　她以为，就算周述不喜欢她，或多或少觉得她特别吧。

　　起初她乐衷于给他写信。
　　寄往北京的第一封信，是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买漂亮的信纸和好用的笔，一整晚没睡，坐在书桌前，写一句，又划掉重来。
　　在信的末尾，她本想写上自己的真实想法——
　　周述，我想你了。
　　划掉重来。
　　然而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的回信，居然只有四个字，“一切都好”。
　　那天她抓着信纸躲进卫生间里不争气地哭了。
　　可能周述是真的不在乎她吧。

　　麦可曾经用那种不计后果、悍然不顾的方式来喜欢周述，喜欢他到身体发肤、骨髓血液都属于周述，而她自己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只是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恰好能让一个人的希望落空。
　　数不清的日与夜里，她曾期待过他的。
　　但凡他给她写一封长信，说些心里话，或者哪怕回来见她一面，一面都好，她都不至于彻底放弃。
　　但真就一点甜头也没有。
　　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

　　然后就是高考放榜，她考上南安大学。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看到学校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倒是林尹笑得灿烂无比：“看来这次你考得不错啊。”
　　她嗯了一声：“超常发挥了。”
　　一模她的成绩不理想，本以为肯定考不上了，所幸二模之后状态回归，在考场又恰好做题做得顺手，结果出乎意料。
　　林尹拽了把她的辫子：“很不错了。”
　　麦可看向他，笑了下。

　　她和林尹高一就认识，但真正熟起来，是周述去北京之后。
　　那时她很是孤单寂寞，经常心情不好的时候跑去天台听歌，几乎每次都会撞见林尹。
　　他是周杰伦的狂热粉丝，每首歌光听前奏都能立马唱出来，麦可被他带得，很快也粉上了周杰伦。
　　认识久了之后，她发现林尹这人非常适合做朋友，他们兴致相投，总有聊不完的天。
　　“你呢？”走到教学楼旁边的空地上，她问，“打算去哪儿上大学？”
　　林尹是体育特长生，早在去年就收到好几所大学的降分录取，对于他来说，选择要多得多。
　　“我爸妈希望我去上海，有关系很好的亲戚在那边，”林尹想了想，“不过我还是更想去北京……要不就报南安大学吧，跟你一样。”
　　这她倒是没想到：“不再考虑考虑吗？”
　　“我考虑什么啊？”林尹笑了，“就算我想报长山大学，我那分也报不上啊。”
　　“如果你去上海的话……其实会有更好的学校。”
　　“但我想去北京。”林尹轻飘飘地说。
　　她愣了愣，没再阻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要说林尹固执，她又何尝不是。
　　完全可以报其他学校，但刚才填志愿的时候，她连一秒钟都不曾犹豫过。
　　明明已经对周述失望，南华大学仍是她的执念。
　　问理由，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大概是上天注定吧。

　　那天她不是全然高兴的。
　　晚上袁丽约她去吃饭庆祝，找了家大排档吃烧烤，还第一次尝到啤酒的味道。
　　然而吃到一半，她突然听到旁桌人的议论——
　　“今年高考，咱们学校不太行啊，只有一个人考上长山大学了。”
　　她偏头一看，同样是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也是一中的。
　　袁丽朝她窃笑：“那个人就是徐行楷，这小子今年爆发了。”
　　她也觉得意外，心想，也不枉徐行楷没日没夜地学习。
　　“对了，讲一个八卦你们听不听？”旁桌女生话音又一转。
　　“什么什么？快说。”一桌人凑过去。
　　“记不记得那个跳级的学长，周述，保送到长山大学的那位？”
　　“肯定记得啊，他怎么了？”
　　“我听说他和蒋晟谈恋爱了。”
　　“我天，姐弟恋啊。”
　　几人都说激动了，叽叽喳喳地互相交换情报。
　　说周述和蒋晟早在一起了，他们是同校同学院同系同班，又是一个地方的老乡，早就情根深种了。
　　还说觉得周述挺帅的，蒋晟也没有差很多，两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燥热的天气，全是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她没留神打了个喷嚏，脸都是木的。
　　“麦可，你没事儿吧？”袁丽关怀地看着她。
　　她笑了下，说：“没事儿。”
　　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可怜。
　　原来喜欢一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是这种感觉。
　　没有希望，没有期冀，只有可怜。

　　那晚，袁丽什么话也没和她说，大概是顾及到她的心情。
　　回家后，她平静地过完剩下的暑假，花全部的时间陪伴父母，偶尔给麦简写信，假装把周述忘了。
　　时间很快过去，她终于又来到火车站。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无力地等在原地，而将登上远行的列车，再也不回头。

　　——

　　林尹和她一起，买的是相连的两个坐票。车开了一路，林尹用随身带的mp3，给她听了一路的周杰伦。
　　其实一开始，她不明白周杰伦的魅力，心想不过是个歌手，有什么好让林尹这么着迷的，每张专辑都收藏，当宝贝样的供着。
　　被林尹逼着听了几首歌之后，倒有些明白了。
　　“我最喜欢的是那首《以父之名》，超酷，首播的时候全球有8亿人在听。”林尹喋喋不休。
　　她就着林尹的半边耳机听完，草草点头，说“真好听”，又被林尹嫌弃。
　　“你就不能多夸几句吗？”
　　“我还能怎么夸？”她哭笑不得，“好听不是对于一首歌的最高赞美吗？”
　　“你可以说些旋律上啊，或者曲风上的看法。”林尹试图启发她。
　　她努力想了会儿，无奈词汇量有限，只得放弃。
　　“好吧，还是不为难你了。”林尹扯下那半边耳机，故作不经意道，“嘿，麦可，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佯装镇定。
　　“你不爱搭理人，”林尹低头盯着她，“谁惹你生气了？”
　　她想说，“没谁”，嘴唇半张发了一个单音，又合上。
　　她走投无路，林尹就像一棵救命稻草，必须紧紧抓住，这是人的求生本能。
　　于是难得倾诉自己的情感困境。

　　“你还记得周述吗？”她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揉搓衣角。
　　“当然记得啊，”林尹说，“以前经常和你走一起那个。”
　　她声音更小，嗯了一声：“就是他。”
　　“他怎么了？”
　　“我喜欢他，可听说他和别人在一起了。”
　　然后就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窗外的风景变换，餐车路过，穿制服的列车员用方言吆喝着，“都来看一看瞧一瞧！瓜子花生核桃仁十元一包啊！”，衬得这边，更像欲盖弥彰。
　　林尹这才长舒一口气，对她笑笑：“不考虑换个人喜欢？”
　　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她却沉浸在林尹的问题上，无力道：“换不了。”
　　林尹静了静，忽然问：“看没看过《乱世佳人》？”
　　她直言：“没看过。”
　　家里没有电脑，也是最近才买的电视，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其实高中毕业之前她从来没有看过一部真正的电影。
　　“女主角斯嘉丽是一个骄横的富家千金，一开始她喜欢具有贵族气质的艾希礼，艾希礼却不喜欢她，后来经历丈夫过世，战乱之后，她认识了白瑞德，并和他结了婚。”
　　“一开始斯嘉丽以为自己爱的是艾希礼，就算结了婚也一直这样认为，直到很晚才幡然醒悟，其实她真正爱的是白瑞德。”
　　林尹慢慢地说着。
　　麦可看了看他。林尹不像平时那般肆无忌惮地笑了，目光幽幽，深不见底……
　　“所以啊，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她听了沉默不语。
　　谁也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不是犯贱，而是无法自控地出于本能。
　　林尹等了她一会儿，见没有回音，拍了拍她的肩。
　　“咱们打个赌怎样？”
　　“什么？”
　　“真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林尹漫不经心道，“等到了北京，如果周述见到你是高兴的，那你们可能还有机会。如果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话，你俩肯定没戏。

　　——

　　显而易见，是她赌输了。

　　出了站，她很快就找到周述，周述也朝这边看过来，似乎也找到她。
　　他没什么表情，平静，稳定，像一潭死水。
　　她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和身后的林尹对视一眼。
　　林尹朝她耸耸肩。我说什么来着？
　　是啊，周述不在意她，也不可能喜欢她。
　　他们没戏。

　　人群挤过来的时候，麦可侧身一避，甩开周述的手。
　　周述右手伸到半空，指尖动了动，随后他一言不发地垂下手臂。
　　“我们打车去。”他接过她的行李，神色如常。
　　她没带多少东西，就一个行李袋，装了点衣服和文具，很轻。
　　林尹也单手提着自己的行李，突然挡在周述身前：“我来帮她拿吧。”
　　周述停下，看了看林尹，又看了看麦可。
　　“让林尹拿吧。”她移开目光。

　　在出租车上，她坐右边，周述坐左边，林尹坐中间，全程无话。
　　车开到南安大学停下，三人下了车。
　　“走吧走吧，都要赶不上报到了。”林尹拽着她，就想走。
　　她不理周述，转身也跟着走了，没几步，听见周述叫她。
　　“麦可。”
　　她回头，看见周述站在原地，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来。
　　他也在望着她。
　　他说：“麦可，祝贺你。”
　　她顿时心软了半分，又有一种恨意，声音放大了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回，他沉默了很久。
　　“没有了。”
　　她狠下心来，回头，朝着南华大学的方向。
　　“那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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