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年关将至，票本来就难买，除夕夜的票就更难了。
　　他去了火车站，挨着窗口一个个问，这几天的票都卖空了，想回去要等到下周。
　　于是只得暂时回宿舍，焦灼地等着。
　　不是没想过现在给麦可回信，但过年期间，邮局几乎都放假，再说就算能寄信，等送到麦可手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艰难地捱过三天，终于坐上火车。

　　火车逐渐驶离城市。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直看外面的景色，从钢筋水泥砌成的冰冷建筑，逐渐转换成郊区的平房，再到农村的田野。
　　冬天，枯草叶上还有未化的雪。
　　在路上看了会儿书，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已过去十多个小时。
　　他快到了。
　　算算日子，大概有一年多没回去过，不是他不想回，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放假期间，学生们大多回家。只有那些有家可归的人才会雀跃地登上回家的列车，和家人分享大学里各种各样的见闻，兴致勃勃地搜刮一大堆特产回去分。
　　他不同。
　　老家的房子卖了，家人都在北京。
　　说是家人，更像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现在周述参与公司事务，成了稍亲近一些的合作伙伴。
　　说他性情冷淡，也确有其事。
　　他不谙事故，不喜欢听那些人情冷暖，要他付诸情感比登天还难。
　　麦可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单单为了一个曾经亲近的朋友回去，犯不着。
　　就行为本身来说有些多余。
　　不如说他是好奇。
　　一年不见，麦可变成什么样了，没收到他的回信，有没有生气？会不会原谅他？
　　她一直幼稚得可爱，是周述身边的不确定因素，有时他也会担心她生气，甚至一些更严重的后果。

　　火车靠站停下。
　　他背上行李，跨出车门，观望四周。
　　站台似乎翻新过，指示牌的字体变了一号，年假没过完，只有零星几个乘务员睡眼惺忪地靠着墙在维持秩序。
　　出火车站，第一件事是找间旅店落脚，连订了三天。
　　放下行李，马不停蹄地赶往一中。

　　周述是打车去的，到高中的时候已是很晚，校门口的值班室内亮着一缕微光。
　　“你哪儿来的？”保安警惕地站起来，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身上，“这儿是一中，闲杂人等不能进啊！”
　　不怪保安反应这么大，这么晚的时间，他又穿得从头到脚一身黑，不像学生，反倒像别有所图的。
　　周述走近，尽量礼貌客气地问：“能让我进去看看吗？我是从一中毕业的校友。”
　　保安揉揉眼睛，仔细端详他几秒钟，恍然大悟：“你是周述同学吧？”
　　轮到他惊讶了：“您怎么知道？”
　　“能考上长山大学的每年都没几个，”保安笑得乐呵呵的，转过去给他开了门，“经常在海报上看到你的照片。”
　　又拉着周述让给他闺女传授一些学习方法。
　　差不多耽搁了半小时，他才终于脱身，走进一中的时候，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好响了。
　　他站在教学楼底下，看到的是以前最熟悉的场景。
　　正当花季的少男少女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遍布各个楼层，笑嘻嘻地闹成一团，说着没营养的闲话。
　　高中那三年虽然学习紧张，到底是最纯粹的。

　　他上二楼，下意识想去找麦可的班级，脚步一顿，又转了个弯，继续往上。
　　现在她不是高一六班，应该是高三六班了。
　　四楼到了，周述停下。
　　等了一会儿，很快看到麦可出来。
　　她还穿那身旧校服，怀里抱着本子，边打哈欠边往外走。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趁她快走近的时候打个招呼，还没出声，麦可却被别人叫住了。
　　“麦可！”
　　她回身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同样抱着作业本，和她小声说话。
　　周述认出来那人，名字叫做林尹。
　　林尹似乎开了个小玩笑，麦可抿嘴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
　　两人说着话，慢慢地往周述这边走。
　　私心里，他并不想这时候出来和麦可见面，于是快步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
　　楼道里昏暗一片，他靠着墙，听麦可和林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刚才的小测好难啊。”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废话，你数学那么好，我怎么和你比。”
　　“你回去再努努力就好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女孩的抱怨声，和男孩子的轻声安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
　　到转弯时，林尹似乎把麦可惹急了，把她气得直跺脚，就咧嘴一笑，扯了扯她的马尾辫以示安抚。
　　很快就走远了。

　　周述又站了许久，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晚自习课后，学生们大都走了，楼道内空旷又安静。
　　他闹了出笑话。
　　大老远跑回来，好不容易见到麦可，却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冒了，头脑昏沉，四肢酸软，使不上力。
　　难得这么窝囊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一些事。

　　大概是在高考分数下来的前几天，在操场上，他和张武义并肩坐着。张武义突然问他：“你喜欢麦可吧？”
　　他静了静：“为什么这么说？”
　　“哪个正常男的不喜欢麦可？”张武义望着远处的草坪，麦可正在那儿和同班女生玩跳皮筋，“她这么漂亮。”
　　他也看过去，发现她头发散了，铺了满背。
　　的确漂亮，让人过目难忘。
　　“不过我猜她缠着你一定不是喜欢你，”张武义开玩笑说，“那个乐队，叫什么来着？烤……什么？”
　　“烤麦麸。”
　　“对对对，烤麦麸，”张武义点点头，“那个女主唱，艾蔚，是她总叫你们俩一起去听演唱会吧？”
　　他转过来，对着张武义灼灼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张武义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林尹在追麦可？”
　　林尹，他听过这个名字。
　　体育生，国家二级运动员，虽在学业方面不上心，但靠特长也拿了多所高校的降分录取。
　　当时学校里都谈论疯了。
　　不过他根本没兴趣。
　　第一次对林尹有印象，还是因为麦可提到过。
　　那天她高兴地跑来对他说，“我今天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还说林尹对她很好，送她很多新磁带听。
　　当时他也问过：“你喜欢他吗？”
　　她愣了下，脸就红了，瞪了他一眼：“你说这些干什么呀。”
　　他便不再提。

　　他想，本身麦可与他就是不同的。
　　她勇敢，善良，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不像他，很想麦可，却说不出口。
　　出校门的时候，保安还在那儿，仍是举着手电筒，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看完朋友了？”
　　“看完了，”他说，“多谢您。”
　　“没什么，小事一桩，”保安哈了口气，挥手赶他走，“天气冷，快回去吧。”
　　他穿过半敞的铁闸门，走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那天他直接回旅店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又去了趟一中。
　　不过没进去。
　　想来想去，不给麦可写回信还是不太好。
　　不过清晨附近的小超市都没开，他买不到信纸，只能找保安借了张便签纸，写上四个字。
　　“我很想你。”
　　右下角写他的姓名缩写——“ZS”，麦可应该认得出来。

　　等在保安室，正巧遇到一个迟到的男生，嘴里叼着面包。
　　周述把他叫住了。
　　“什么事儿啊？”男生一脸不耐烦，“我都赶不及了！”
　　周述把便签纸递过去：“能否帮我给高三六班的麦可？”
　　男生一把抢过去，胡乱应了一声，撒腿跑了。
　　他便以为，麦可收到他的回信。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天迟到的小男生回班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便签纸也粘在早餐袋上，被扔进了垃圾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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