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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
傅游易从香港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最好的朋友宋寻注意到,往日那个只知道在图书馆、篮球场和宿舍三点一线奔走的好好学生,居然学会翘课了。
傅游易变得寡言少语、心事重重,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时间独自外出,直到天亮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宿舍。如此持续几天之后,宋寻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一次专业课后拦住了傅游易。
“哥们儿,你到底怎么回事?”宋寻问他,“这几天你晚上都出去干嘛了?”
傅游易穿着昨天没来得及换下的旧夹克,单边肩膀挎着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宋寻只觉毛骨悚然,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战战兢兢地解释:“我这不关心你嘛。”
傅游易安静了一会儿,随后问宋寻,愿不愿意跟他去一个地方。
宋寻同意了,尾随着傅游易走出教学楼,以竞走般的速度往校外走。他们穿过小食街,停在了一间酒吧门口。
“你居然会来这儿?”
爱情的力量果真强大,就连平日里最洁身自好、滴酒不沾的人,也会在被心仪的女性拒绝之后夜夜买醉。
其实宋寻早猜到了什么——
傅游易去香港前兴高采烈,像被狐狸精迷了心智,回来后却整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般,不用想也跟那个叫做“麦可”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被拒绝一次也代表不了什么,”站在不打烊的酒吧外头,宋寻试图安慰傅游易,“我舅舅被拒绝了二十次才把我舅妈娶回家,可能你的那位麦小姐觉得你们刚认识不久,没办法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傅游易起先是沉默,过了会儿突然伸手进夹克口袋摸索,然后掏出一包烟盒。
他叼着烟,低头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含糊不清地问道:“来不来一根?”
宋寻察觉到傅游易脸色差得要命,眼底下一圈青灰,似乎饱受失恋的苦。
这晚,他陪着傅游易,在酒吧从六点待到了凌晨三点半。
摆在吧台上的酒都空了,傅游易也酩酊大醉,他侧身趴在桌上,脑袋枕着宋寻的手臂,神志不清地第一百八十二遍向他倾诉——
“我从来没遇到那么有魅力的女人。”
“她喜欢的歌我听不懂。”
“在她眼里我就像个小孩。”
宋寻眨了眨眼,可算听明白了,这还是个悲剧故事。
“那个麦小姐听歌的品味跟你不一样?”宋寻问。
傅游易迷迷糊糊地点头:“是。”
“她明确说过你们没可能?”
“是。”
“她……心里有人了?”
“是。”
宋寻问了一连串问题,傅游易都无一例外给了肯定的回答。
但他说的话宋寻还有一点不明白:“她为什么当你是个小孩?”
在宋寻的眼中,傅游易其实比大部分同龄人要成熟。他聪明、自律、知礼、情商高,能让任何人觉得舒服。
傅游易打了个酒嗝,闭着眼睛,睫毛都是湿的,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因为…她比我大十五岁。”
宋寻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麦小姐三十五了?”
傅游易唔了一声,突然睁开眼睛,倔强地看着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强调:“我就是喜欢她。”声称自己没有错。
“但她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大姐姐,”宋寻努力斟酌措辞,“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交流也会很困难的。”
“我爱她,”傅游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还想要去够桌边仅剩的一杯啤酒,不断地重复,“我真的爱她。”
酒精侵蚀着理智,傅游易眼中的世界像一个加重力的离心机,每分每秒都在旋转。
他眼前闪过道道白光,酒吧的爵士乐慢了下来,四周歌舞升平的景象全都消失不见。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人知晓的废弃仓库,耳边响起了烤麦麸乐队的代表安宁与静谧的吉他声。
那天坐在一起听《夏末告白》,傅游易意识到麦可在哭。
事实上他和麦可离得比较远,她到底哭没哭傅游易也没办法真的说清楚。只不过,她突然抬手抹了一下眼角。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见麦可的眼睛红了。
可她哭泣的原因却是在思念着别人。
宋寻还在抓耳挠腮地帮他出主意,认为“年长的女士应该多需要你的关心,”或者劝他干脆换一个追求对象。
那些话傅游易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他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找吧台后面的侍应生要了一个起司蛋糕,虽然现在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但还是低头机械地吃着。
傅游易一边吃蛋糕,一边反复地回想麦可令他最心动的时刻。
应该是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麦可站在人行天街上,双手搭着大理石质地的扶手,微笑着看底下的车流车往。
她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有几根扫到了傅游易的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花香。
也正是在那时,她说,傅游易的爱是幻觉。
傅游易的龙凤胎姐姐傅霜雨曾对他说过,“爱”字贵在稀有,说多了就不值钱。
但傅游易认为这些道理都是没有用的。不管他对麦可说的“爱”多或者是少,只要她还想着周述,她就没办法接受傅游易。
吃完蛋糕,傅游易用纸巾擦干净嘴,走出了酒吧。
带着湿意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一点醉意。
他觉得清醒了一些,深吸口气,转过来问宋寻:“你知道周述这个人吗?”
“周述,周述…”宋寻重复说了两次,忽然一拍手,“周述不是咱们学院的荣誉教授吗?现在好像在M国。”
傅游易冷静地问:“你知道怎么弄到他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宋寻摇头,“原本咱们系主任是认识他的,但我听他说今年周述教授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整个学院的人都联系不到他了。”
傅游易沉吟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登录学院网,找到介绍周述的页面,上面写着他的全部资料。
周述的年龄:三十五岁。
随后他退出来,翻出手机通讯录,拨通了艾蔚的号码。
“喂,你哪位?”
电话那头艾蔚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也喝了点酒。
“艾小姐,我是傅游易,这么晚打扰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小傅啊,”艾蔚笑了起来,爽快地说,“当然可以,你问多少个都行。”
“怎样才能找到周述本人?”
艾蔚停顿了好一会儿,问他:“你找周述干嘛?”
“我想和他见一面,”傅游易淡淡道,“看看能让麦小姐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我也找不到他,”艾蔚跟他说,“周述十年前就去了M国,一直没怎么回来。”她又劝傅游易趁早放弃:“连麦可都见不到的人,你肯定很难见到。”
“估计他是根本不想回来吧。”艾蔚叹了口气。
傅游易静了静,难掩心中的失落,但还是礼貌地向艾蔚道了声谢。
他和宋寻一同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了一下,各自睡去。
第二天是周末,傅游易一个人出了门。
他乘地铁到市中心,走进一家失恋博物馆。
这个失恋博物馆是傅霜雨推荐给他的。当时,傅霜雨敷着面膜,坐在他房间的电脑桌前打游戏,成功通关之后顺口就说让傅游易来看看。
“你虽然没谈过恋爱,”傅霜雨说,“但提早去观摩一下也不错,也许能让你更懂女人的心。”
那时傅游易还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却心甘情愿地来了。
傅游易虚度一整天,仔细逛完整座博物馆,还看到了两件令他印象深刻的恋爱纪念品。
其中一件,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挂坠,原本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和男朋友在一次短途旅行中认识,之后恋爱了两年。虽然最后分手了,那次旅行的纪念品却被保留了下来。
另一件,是一条红色的头绳,署名是一位成年男性。他说,那是高中时期暗恋的女生落下的,被他不小心捡到了。当时他本可以用归还头绳作借口去向她表明心意,但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
每一件普通的物品,代表不同的缘分,存储美好的记忆,暂停时间。
闭馆的铃声响起了,傅游易勉强回过神来,迈步走向出口。
靠近出口处的地方,还有一面墙,上面挂着一些老照片,用尼龙绳穿起来,周围摆满五颜六色的小彩灯。
傅游易这才想起来这边还没有看过,他趁着馆员没来催,小跑过去看了一眼。
那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风景照,配有文字说明,应该是捐赠者们各自的定情地点。
傅游易粗略扫了一遍,顿住了。
他走近几步,视线定格在一张门票上。
这是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烤麦麸乐队的门票。
时间在十年前的八月二十三日,十九点三十分。
傅游易又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发现捐赠者的任何信息,只能徒劳地盯着写在门票上的那一行字。
笔迹有些模糊不清了,分不清写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上面写着:最后一次了。
——
之后的一周,傅游易不断尝试约麦可出来。
发短信麦可回得不勤,傅游易就给她打电话。
麦可倒是每次都接了,跟傅游易说话的声音也足够轻柔,但言谈间的疏离感挡也挡不住。
傅游易不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也毕竟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光是找话题都颇费一番心力。如此几回之后,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很少给麦可打电话了。
一次,宋寻在宿舍里问起他和麦可的近况,傅游易如实说了。
宋寻问,你是不是放弃了。
“绝对没有。”傅游易断然否定。
或许麦可喜欢周述是真,但这并不代表傅游易和麦可的缘分就尽了。
他正身处一场赛跑中,周述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而终点处站着麦可。
他只是暂时落后了,还没输。
在此之前,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周述。
于是,到了周五,傅游易敲开了学院教务处的门。
这天轮值的是经济学系专管行政的王老师,对傅游易这个国奖获得者自然无比熟悉,见到他笑了笑:“游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傅游易跟她道了声好,站在桌前问:“老师,请问您知道周述教授现在在哪吗?”
“周述教授?”王老师似乎有些诧异他会这么问,想了想说,“他应该在M国吧,只是来我们学院挂个名,就连我都没见过他。”
傅游易有些失落:“这样啊。”
“你找周述教授有什么事?如果是学业方面的疑难,那我建议你去找朱安时老师,他比较了解……”
“不用了,”傅游易打断,“我的问题必须由周述本人来回答。”
王老师一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傅游易没作解释,再次跟她道谢,转身出去了。
快放周末,学生们都出去玩了,长山大学校园里十分空旷。傅游易站在教学楼外的圆形广场中间,四周没有多余的人,这里像专为他开辟出来的一方净土。
他又产生那种冲动,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浑浑噩噩地掏出手机,给麦可打电话。
等待麦可接通的那一小段时间,夹杂着期待以及些许苦痛,像一片硬币的正反面。好处是又可以听到麦可的声音了,坏处是这次麦可很可能又要拒绝。
电话接通了,傅游易抓紧了手机,不等那边的人开口就贸然出声:“麦小姐,现在有空吗?”
麦可沉默了大约有十秒钟,随后才轻声道:“小傅,你有什么事啊?”
傅游易的心沉了下来。
他自嘲地笑笑:“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麦可似乎有些尴尬,跟他说“不是”。
“出来喝杯咖啡吧。”傅游易说。
傅游易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勇敢了,每次麦可接他的电话,他都想把麦可约出来。然而麦可没有一次是答应他的。
麦可叫了一声“小傅”,说:“我可能没空。”
傅游易静了静,声音低下来:“麦小姐,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空,”他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像责备,只是平心静气地陈述,“但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求你给我点甜头。”
“我母亲——”他顿了顿,“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国外追求爱情,只有我和姐姐傅霜雨两个人相依为命。”
“麦小姐,”傅游易努力剖白自己的心意,“我没体会到什么好的爱,以前觉得不重要,但遇见你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出来跟我见面吧,”他几乎哽咽,“算我求你。”
乞求来的爱情不算好的爱情。
但如果通过这种方式能让麦可愿意施舍一点她的爱,他无怨无悔。
麦可最终还是同意了。傅游易发了一间连锁咖啡馆的地址给她,约定一小时后见。
在路上,傅游易坐在出租车里专心搜索了一下这间咖啡馆评价比较高的饮品,决定待会儿给自己点一杯“澳白”,并建议麦可点“熔岩拿铁”。
他到那儿的时候提前了半小时,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半小时后,麦可也到了。
她穿一件单薄的毛衣开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扎成低马尾,没化妆。进门之后不像往常一样笑着叫他“小傅”,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是这儿啊。”她坐下之后对傅游易说。
傅游易一怔,怀疑自己选错了地方:“太平洋咖啡有什么问题吗?”
过了几秒,麦可才回过神来,很是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说她已经很久没喝过这里的咖啡了。
傅游易虽然觉得她的反应有些蹊跷,但也不好多问,便岔开了话题。
喝完咖啡,他们走出咖啡馆,商场里的人已经比来时多了许多,咖啡馆也新增了不少订单,穿黄色或蓝色制服的外卖员进进出出。
就这么并肩站着,麦可忽而轻声笑了:“真的很久没来过了。”
傅游易问:“多久了?”
麦可呆呆地看着对面精品店橱窗里的人形模特,喃喃道:“好多年了。”
她没留多久,匆匆走掉了。
傅游易落寞地打车回了家。
这个点傅霜雨肯定还在外面,屋里静悄悄的。傅游易开了灯,走到窗边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窗外的夜景。
麦可刚才去干什么了,“太平洋咖啡”到底有怎样的意义,以及今天见完面麦可对他的印象有没有改观,这些傅游易全然无知。
他忽然明白,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明明半小时前还近在咫尺,内心却苦涩不堪。
傅游易一时觉得难以解脱,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发现酒都被傅霜雨喝完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坐了回去,犹豫了至少半小时,试着联系远在海外的母亲傅明蕙。
傅明蕙接到电话,以为傅游易出了什么事,紧张兮兮地问:“儿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联系妈妈了?”
再度听到熟悉的声音,傅游易心中一暖,但同时也感到几分凄凉,简单道:“没什么事。”
“那就好,”傅明蕙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姐出事了呢。”
傅游易想问,难道没出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随口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傅明蕙笑了笑,“老样子呗。”
傅明蕙去M国已有五年。
傅游易至今都记得那天在机场,傅明蕙一脸认真地跟他和傅霜雨说:“妈妈好不容易把你们养大,现在该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但五年过去,傅明蕙始终未曾传来好消息。
“你那心上人呢?”傅游易忍不住讽刺道,“追了五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傅明蕙好半天都没说话,而后在电话那头叫了一声:“儿子。”
“怎么?”
“我跟他早就订婚了,”傅明蕙说,“五年前。”
傅游易怀疑自己听错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你们这么早就订婚了,怎么还没结婚?”让她把未婚夫的照片发来看看。
罕见的是,傅明蕙支支吾吾,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她目前在M国的工作还没稳定下来,一直在打零工。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后傅明蕙很快地问他:“你现在的感情生活怎样?恋爱了吗?”
面对自己的母亲,傅游易冲动之下就把麦可的事情全盘交代了。
傅明蕙听完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十五岁啊,那也只比我小五岁。”
她叹息一声:“儿子,你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没什么该不该的,”傅游易皱了皱眉,认为傅明蕙根本没资格评判,“你当初不也是为了一个失去联络的人去了M国吗?”
傅明蕙哑口无言,只得向他道歉:“对不起,是妈妈说错了。”
还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要找到麦可说的那个人,”傅游易平静下来,“他是我们学院的荣誉教授,不过现在我身边没人能找得到他了。”
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妈,你听过这个人吗?他叫周述。”
听筒内一阵杂音,傅明蕙似乎刚刚打翻了什么东西,她再开口时,音调比刚才要高了不少:“你是说周述?”
傅游易说“是”。
“儿子,你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吗?”傅明蕙语速变得慢了很多,像是感到艰难无比,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向傅游易揭露这个事实——
“他就是跟我订婚的人。”
——
傍晚下起了小雨,傅游易奔跑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这是一个较为偏僻的别墅区,离市中心较远,住在里面的居民也似乎陷入了沉睡,只有街角的那栋房子里面亮着灯。
傅游易停了下来,走上台阶,缓缓敲了三声门。
如果两小时前他没有给母亲打那通电话,也没有鬼使神差地提起周述的名字,他根本不会知道,找了许久的人已经回国了。
早在一年前。
而这个被傅游易一直当作假想情敌的,与他差了十五岁、他曾经万分崇拜的经济学者,可能马上就要变成他的继父。
傅游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由生出几分荒唐的感觉。
隔着老旧的木门,他仿佛能感受到屋内的无声无息。但可以确定的是,周述就住在这里。
这是傅明蕙给他的地址。
大约过了一分钟,门开了,傅游易浑身湿透,抬眼往上看。
这是个很高的男人,傅游易自认为他在同龄人间算高的了,但周述比他还要高。
客观地说,学院网上那张照片把周述拍丑了。真实的周述其实看起来还算年轻,体型偏瘦,却不孱弱,眼神略显锋利,鼻梁高、嘴唇薄,看起来是精于谈判、咄咄逼人的类型,而不像隐居在无名角落的沉默学者。
他似乎打算睡了,穿着纯黑色的睡衣和拖鞋。
周述显然不认识傅游易,却没有马上赶他走。等了一会儿,他问:“请问你是?”
“周老师,”傅游易跟着他进了门,自我介绍道,“我叫傅游易,是长山大学经济系大二年级的学生。”
周述露出了然的神情,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给他换。傅游易蹲下来换上了,周述转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们在昏暗的客厅里坐下来,面对着面。
傅游易喝了口茶,听见周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我说是来请教问题的,”傅游易笑了一下,说,“你会信吗?”
周述摇头,淡淡道:“没人知道我住这儿。”
“我在长山大学只是挂个名,”他又说,“没有实职,不领那里的工资,就算你有学术问题,我也没义务回答。”
周述说话的语气漠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生来便这么冷淡,是无情的人。
“我来不是要问那些的,”傅游易强忍着愤怒说,“傅明蕙是我的母亲。”
周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说:“你母亲的事情我不想谈。”
傅游易怒斥:“你们五年前就订婚了,你却把她一个人扔在M国,自己一个人回来!你堂堂一个学者,人品呢?”
他像是要把这段时间心中积攒的郁结都一口气抒发出来,不断地用难听的词汇抨击,甚至辱骂周述。但周述都一无所动。
直到傅游易骂累了,周述才问:“你说完了吗?”似乎当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傅游易低吼:“请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周述面无表情道,“这是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你无权干涉。”
“那她呢?”傅游易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粗暴地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割伤他的掌心,几滴艳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他胸腔起伏着,不可置信地瞪着周述问,“你跟我妈订婚了,她怎么办?!”
茶水洇湿了地毯,留下一块暗色的痕迹,客厅内静得只能听见时钟走动,以及傅游易剧烈喘.息的声音。
周述静了许久,轻声问:“她是谁?”
傅游易阴沉着脸,说:“麦可。”
周述顿时僵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扑过来拽着傅游易的衣领把他拖到身前,寒声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她是麦可。”几乎是立刻他又叹了口气,不屑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你对麦可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傅游易反手握住了周述的手腕,用力收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向他宣告,“我爱麦可。”
“我比任何人都要爱麦可,”傅游易一字一句地说,“你根本没法跟我比。”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短暂地将室内点亮,原本躁动不安的气氛不知在何时重又恢复安宁。
傅游易发现,原本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周述,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消失了。他变得疲惫不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周述弓起身子,重新坐了下来,并示意傅游易也坐回去。
傅游易仍觉得不甘心,也嫌不解气,灼灼地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周述垂眼,“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他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告诉傅游易,“我跟你比不了。”
“我只是……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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