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半路下雨了。
　　麦可走在湿滑的泥泞路上，被劈头盖脸淋得浑身都是水，冒雨跑了半小时，到家时浑身都湿透了。
　　厨房里妈妈还在烧菜，她干脆没进去，站在廊檐下默默地听雨。
　　什么告白，什么喜欢，狗屁东西。
　　麦可踹了一脚门前的红砖头泄愤，登时疼得龇牙咧嘴，抱着右腿单脚跳。
　　“呦，怎么淋雨回来了？”麦简端着一盆洗完菜用剩下的脏水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麦可看到他，脚还疼着呢，眼泛泪花叫了声：“哥……”
　　“没事儿别乱踢。”麦简将洗菜水泼到门前的空地上，权当清洗了。
　　“哥，”麦可对着麦简的背影，轻轻地说，“周述明年要去北京了。”
　　“周述？”麦简粗略回想，“就是那个送你烤麦麸乐队演唱会门票的人？”
　　“嗯，他是我朋友。”
　　“原来他成绩这么好，”麦简感叹，“哪所大学？”
　　“长山大学。”
　　这回麦简何止是感慨，应该说是惊呆了。
　　“光我们镇，每年能考上长山大学的不超过五个人，你朋友这么厉害？”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唉，不对啊，这不还没高考吗？”
　　“他是保送的。”麦可说。
　　她也不懂周述参加的那些竞赛，只知道他获了很多奖，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那种……
　　周述这么聪明，小地方是困不住的，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他。
　　那她呢？他们呢？
　　是不是等过了今年，过了明年夏天，周述就彻底离开镇子，融入现代化的大都市，是不是再过几年，他们就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北京啊。”麦简坐在台阶上，喃喃道。
　　雨下得越来越大，哥哥的声音并不真切，隔着重重的雨幕，她听到旁边麦简忽然叫她：“妹妹。”
　　“怎么了哥？”
　　麦简通常不这么叫她，除非是有很重要的事。
　　“过完这个年，我也要走了。”麦简说。
　　走去哪？
　　麦可侧过来看着麦简。哥哥穿着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衣服，裤子打着补丁，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地上，咧嘴笑了笑。
　　“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待在这破地方吗？”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没有这种观念，甚至没办法想象。
　　离开这里？可他们全家在这儿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守护着这方土地。要是被爸妈听到了，会被气死的吧？
　　“哥，你到底怎么了？”麦可有些着急了，“是谁让你说这种话的？”
　　“没谁，就我自己想走，”麦简把空盆子踢到一旁，“以前去同学家看电视，看到那些高楼，能把天空都遮挡住。还有那里的人，光是衣着、气质，全都不一样，感觉……感觉他们金光闪闪的。”
　　“不去闯荡一下我真的会后悔，”麦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到时候你就跟爸妈说，我出去挣钱了，挣到老婆本了就回来。”
　　哥哥的手掌宽大，但也粗糙，有许多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
　　说起来，麦可也算幸运的。
　　其他农户家里的女孩子，大多数生下来就不受重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观念仿佛根深蒂固了，一般家里没钱供所有孩子上学的，都是优先男丁。
　　不像麦可他们家，做农活的是爸爸和哥哥，男人都晒得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女孩子却养得白白净净的。
　　麦可安静下来。

　　“那你想去哪儿？”
　　“广州。”
　　一座快速崛起的南方城市，镇子上有传言说，去了那里的人最后都成了大老板。
　　“想好要干什么了吗？”麦可又问。
　　“没想好，”麦简神情轻松，“我存了一笔钱，足够一年的吃穿，放心吧，要是混不下去了我再回来。”
　　她唔了一声，看雨水击打着石板。
　　哥哥也要走了啊。
　　“妹妹，你是我们家读书最多的，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她听到麦简这么问。
　　想过，也好奇过，但终究是没那个勇气，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她更喜欢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守着熟悉的人。
　　但周述，马上就要走了。

　　——

　　那是麦可和周述第一次冷战。
　　她不愿意去找周述了，周述也没找过她。反正周述都是要去北京的，现在不联系也没所谓。

　　课间，麦可总是出神地盯着窗外。
　　坐在她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对面四楼周述他们班，这几天高三级在模拟考，到了课间都静悄悄的。
　　“麦可，运动会你怎么打算报什么项目？”袁丽又过来找她闲聊了。
　　麦可回过神来：“我就不报了，体育很差的。”
　　“好吧，”袁丽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天天坐着都要闷坏了，陪我出去走走。 ”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袁丽暗示她一眼，低声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你和周述表白的事啊！难不成就我一个人干着急啊！”
　　“哦，那事啊。”她垂头丧气。
　　“咋回事？”袁丽顿时激奋起来，“周述拒绝你了？”
　　“不是，我根本没跟他说。”她越说，心情越低落，头也越来越低。
　　“为什么？你……你不都想好怎么表白了吗？”袁丽糊涂了。
　　麦可望着四楼的方向，微微叹气：“他明年要去北京了。”

　　表白容易，但在一起很难。
　　北京，那有多难考啊，就算是北京再差的大学，也至少要年级排名前一百才能上。
　　麦可总是顾虑很多。
　　做决定的时候，会想以后，怕周述真的答应她了，他们两地相隔会耽误周述的前途，但最怕的是，周述说不喜欢她。
　　以周述的性格，他想伤一个人的心是很容易的。
　　他可能会说：“你太搞笑了，麦可，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那还是算了吧。

　　徐行楷迎面走来，朝她们招手：“姑娘们！去不去食堂吃饭？今天出新菜！”
　　正巧饿了，他们一起过去，打完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
　　可能是食堂恰好到了高峰期，也可能是老天爷故意要安排这么一场偶遇情节，过不了多久，隔壁那个空桌子就被人占了，还能听到一个大咧咧的嗓音在吆喝：“周述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啊！”
　　麦可猛地抬头。
　　张武义、张武义女朋友于心甜、周述……和蒋晟。
　　她和周述对视一眼，同时移开目光。
　　张武义认出了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可爱的学妹！”
　　“赶紧吃饭，少贫嘴，”蒋晟骂了他一句，拉周述一起坐下，“下午还要考英语。”
　　麦可不敢抬头，夹了根青菜塞嘴里，艰难地嚼着。
　　“不去找周述聊聊？”旁边袁丽悄声问。
　　她摇摇头，不了。
　　以最快的速度吃好饭，实际上没吃几口，麦可起身说吃饱了。
　　“这么快？”徐行楷最后喝了口汤，“那我跟你一起走吧。”
　　“带我一个。”袁丽也站起来。
　　麦可应了一声，快步去倒餐，路过隔壁那桌时，恰好和周述擦肩而过。
　　余光中，看到他侧过头，她又加快脚步，想着赶紧走过去，却听到他低低的一声，“麦可”。
　　周述在叫她。
　　是想说什么呢？算算日子，他们冷战也有将近一个周了。
　　麦可没勇气面对，装作没听见，出了食堂。

　　——

　　麦可一个人默默地生着闷气，气周述不通情达理，也气她自己太不中用了。如果她的成绩和周述一样好，就能和他一块儿去北京，也不会闹得像现在这样。
　　周三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徐行楷出去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就跑回来拍麦可的肩，神神秘秘地说：“你那个朋友，周述，居然有绯闻了！”
　　“谁啊？”有人插话道，“他那种性格很难找女朋友啊。”
　　“我刚听到高三级的人说周述这几天都和蒋晟走在一起，”徐行楷说，“你说不会是真的吧——”
　　“——怎么可能，”旁边另一个女生过来交换情报，“我是听说蒋晟早就有男朋友了，是个大学生。”
　　“那是什么回事？”
　　“误传的吧，或者他们看错了。”
　　短短的几十秒内，麦可的心情经历了幅度极为剧烈的潮落潮涨。她坐在座位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是每月一次的模拟考，走出考场，她脑力用尽，抱着文具昏昏沉沉的。她的课室在走廊的尽头，楼梯在遥远的另一边，要想过去，得先穿过挤满整层楼的学生大军。
　　前面几个男生挡住了视野，他们边走还边说笑打闹，白色校服背后带着一些不明显的黑色汗渍。
　　这时，后面刚考完的学生也涌了上来，她被挤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挪到了一个人少点的位置，才觉得空气流通顺畅了些。
　　到了楼梯口，她突然停下来。
　　周述背着单肩包，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边，头微微后仰，长腿支着地。
　　他今天不考试，之所以提早过来，是为了等麦可。
　　麦可想装作没看见，不由加快了脚步，路过周述身边的时候却听见他说：“麦可。”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右手。她被扯了过去，不得不面朝着他。
　　“不知道你怎么了。”周述问，“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麦可愣了愣，说：“没有。”
　　“没有怎么不来找我？”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样很奇怪。”
　　她沉默片刻：“我就必须得来找你吗？”
　　周述没有回答她，脸色有些难看。
　　他想了一会儿：“你以前不这样。”
　　“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要去北京。”她回击。
　　周述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松手。”她赌气般地低声说。
　　周述低叹口气：“好吧是我错了。”
　　麦可抬起头来，看向周述的眼睛和他对视，听见他承认错误：“我不该瞒着你。”
　　“我明年是要去北京。”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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