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

　　二十七

　　整个下午收获颇丰，除了桑夏钓的大石斑，桑国成也钓了三条鲢鳙。晚餐是在水库附近的餐馆解决的，等开车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在外活动了一整天，桑夏有点累，洗完澡后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一边吹着冷空调，一边翻看陈西彦他们工作室开发的“乐时”软件。

　　刷了一会儿，她发现消息通知栏里，有一条好友申请。

　　申请人的名字是“Draught”，头像是那张熟悉的夕阳背景照，和陈西彦的微信头像如初一辙。大概率是陈西彦本人。

　　桑夏通过了好友申请，给对方发去一朵粉色的小花，算是友好致意。

　　陈西彦那头安安静静的，灰色的头像提示他此刻并没有在线。

　　更晚一点，好友温书桃发来了消息：【桑桑，有空吗？】

　　桑桑桑夏：【有空。】

　　桃小汁：【想给你打个电话，可以吗？】

　　很快，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接通的一瞬间，桑夏便听见了来自对面的恶龙咆哮：“啊啊啊啊啊啊，桑桑救命！”

　　“桃妹，怎么啦？”桑夏揉了揉耳朵，忍不住将电话拉远。

　　“这段时间我不是在帮周晨尧干活吗？上次聊天的时候，他说周末是他的生日，问我去不去他家的Party。”

　　“然后呢？”

　　周晨尧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温书桃也在。女生受到邀请，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刚才又给我发消息了，让我务必参加聚会，他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我讲。”说到这里，温书桃连气息都变得不稳，“桑桑，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啊，不会是跟我表白吧？”

　　桑夏琢磨着温书桃的话。自从两个月前，四人一起看完电影，温书桃和周晨尧的关系走近了不少，朋友圈经常能看见两人的互动。就连“乐时”重新设计页面这事，也是周晨尧在某次聊天中无意提起，顺势拜托了温书桃。

　　肉眼可见的，两人的关系目前处于持续升温的状态。

　　桑夏默默分析了一会儿，开口：“也不是没可能。”

　　对面的人听到，又是一阵无所适从的抓狂。

　　桑夏笑起来：“他跟你表白，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温书桃琢磨着用词，“就是有点不真实。总担心周晨尧不会喜欢我这样的，或者即使现在喜欢我，也会很快就不喜欢了。”

　　桑夏见不得好友患得患失的样子，忍不住打气：“桃妹，别胡思乱想了，得到了再说！”

　　“可是——”

　　“可是什么？”

　　温书桃长叹一口气：“算了，说了你这种没暗恋过的人也不会懂的。”

　　桑夏：“……”

　　桑夏：“谁说我没有暗恋过。”

　　温书桃一愣，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大声说到：“哎呀，你那个不算！”

　　聊了十来分钟后，两人互道晚安。卧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桑夏准备关灯睡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临近一点的时候，她再次登录了“乐时”，发现陈西彦头像恰好亮着。

　　原本想跟对方打个招呼，手边问候的话语还没写完，对面就发来了消息：【没睡？】

　　桑夏回复他：【嗯。你在加班？】

　　深夜看到陈西彦在线，桑夏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人是在研究自家产品，追求优质用户体验。

　　Draught：【不是。】
　　Draught：【有点失眠。】

　　桑夏：【啊。】

　　也许是对陈西彦在她家沙发上睡着这事印象太深刻，桑夏以为他属于随时随地都能补觉的天选之子。

　　Draught：【我睡眠质量一直不好。】
　　Draught：【上次在你家听的歌是什么，可以发给我？】

　　桑夏平时喜欢听一些让人感觉松弛的轻音乐。她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播放的曲子，除了在图书馆一起听过的《The Rain》，实在想不起里面还有什么歌。

　　桑夏：【不记得了，不过我这边有完整的歌单。这会儿正在听，你要一起吗？】

　　Draught：【一起？】

　　桑夏给陈西彦发去了音乐的链接。不到五分钟，播放软件的客户端提示名为“Draught”的用户加入了云听歌。“一起听”功能是她从林思灿那儿学到的，通过软件支持的分享功能，不仅可以邀请好朋友听同一首歌，还可以即时在线交流。

　　桑夏：【下面的歌都是我睡前听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切换下一首。】

　　陈西彦：【Ok.jpg。】

　　耳机里的音乐渐渐响起，是清晨的露水滴答落下的声音。播放的歌曲是《森林自习室》。

　　音乐声柔和舒缓，在夜色中静静流淌。想到网络另一头的陈西彦，此时正和她听着同样的音符，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胸口有什么悸动着，仿佛夜晚的海岸，浪花一阵一阵轻柔地拍打着白色沙滩。

　　又像风拂过桦树林窸窸窣窣的声响。

　　微妙而生动。

　　桑夏的困意渐渐上来了，意识变得朦胧。被音乐放倒之前，她给陈西彦发去消息：【等会儿如果你准备睡了，直接下线就行。我有点困，估计听一会儿就能睡着。】

　　Draught：【好。】

　　桑桑桑夏：【那晚安。】

　　Draught: 【晚安。】

　　放下手机后，桑夏很快闭上了眼睛。直到六点的时候，她模模糊糊醒来过一次，手机屏幕亮着光，另一头的陈西彦还在。

　　再次睁眼是早上九点，耳机的音乐已经播放了好几个循环。还好音量不大，让桑夏不至于听了整晚而产生头疼后遗症。

　　她拿起手机，准备退出播放软件，发现陈西彦并没有下线。两人共同听歌的时间显示是“八小时零二十分”。

　　桑桑桑夏：【早啊。】

　　Draught：【早。】

　　桑桑桑夏：【你一直在听吗？】

　　Draught：【没，到工作室了。刚醒？】

　　桑桑桑夏：【点头.jpg。】

　　Draught：【晚点有事要忙，我先下了。】

　　桑夏此刻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随手发过去一个“好”字。下一秒，陈西彦的头像变成了灰色。左上角弹出提示框——好友已退出在线听歌。

　　次日，桑夏去大使馆领取签证的时候，趁着排队的空档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歌单。到了晚上，她开始莫名地期待，不知道陈西彦今晚还会不会失眠，需不需要她的助眠歌单？

　　这样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十一点刚过，另一位当事人便主动发来了消息：【在？】

　　桑桑桑夏：【嗯。】

　　Draught：【一起听歌？】

　　没等桑夏回答，陈西彦就发来分享链接。

　　睡前的音乐分享对他们而言，如同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多出的一道联系。这联系交汇成缠绕的丝线，渐渐编织出属于二人的羁绊之网。

　　桑夏点开白天整理好的歌单，大多是舒缓的纯音乐，偶尔夹杂了一些私货。她下意识地想要跟陈西彦分享更多喜爱的东西。

　　耳边播放着动听的钢琴曲，聊天界面里悄然无声，一切是刚刚好的安静。

　　桑夏趴在枕头上，随手翻看着歌单，直到目光落在某首曲子上，她鬼使神差地点击了切歌。

　　很快，柔软的旋律响起来。

　　“当你突然看我的时候，
　　当话语开始多余的时候，
　　当心慢慢靠近的时候，
　　这时天刚好黑了。“

　　“无需言语，无尽浪漫，无限可能的夜晚。”【1】

　　沉默许久的聊天界面突然弹出提示：“Draught收藏了该歌曲。”

　　陈西彦的举动，让桑夏的心微微躁动起来。等到一曲播放结束，对面的人突然发来消息：【可以再放一遍？】

　　桑桑桑夏：【刚才那首吗？】

　　Draught：【嗯。】

　　对面的人点击了重放，屏幕上歌词从头开始滚动。她捧着手机，目光落在歌曲的名字上。

　　有可能的夜晚。

　　每一个细节都莫名其妙地应景。

　　桑夏听着曲子，心脏被一股熨帖的情绪包裹住。不到半小时，她便沉沉睡去。一夜安眠好梦，直到早上醒来，她才看到陈西彦发的“晚安”。

　　一起听歌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周晨尧的生日聚会。

　　周晨尧喜欢热闹，每年生日都会呼朋引伴，因为人缘极佳，身边的好友们也非常捧场。桑夏作为周晨尧从小到大的玩伴，自然受到了邀请。七月十五日当天，她带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个限量版的乐高军舰模型，顶着灼灼烈日出了门。

　　天气是真的热，热得人口干舌燥。

　　到周晨尧的住所车程是五十分钟，冷气吹得有气无力，桑夏坐在驾驶位上，汗水持续不断地往外冒。行程过半，她整个人几乎热得脱水。

　　因为车闲置了两个多月，她连备用的矿泉水什么时候喝完的都不知道。打开车窗，鼓进来的风是热的，心里的燥意一丁点也没有缓解。

　　最终忍无可忍，桑夏在距离目的地一点五公里的地方，找了家路边的便利店，打算买瓶解渴的柠檬茶。

　　因为跟市中心离得远，便利店里的客人不多。推开大门的瞬间，头顶响起了机械式的女播音腔：“欢迎光临”。不远处站了两个年轻的男生，正在跟收银员买烟。也许是动静太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来。

　　其中那个卷发男率先开口打招呼：“桑夏？”

　　桑夏觉得两人眼熟，站定片刻，想起说话的人是陈西彦的朋友，陈西彦叫他半仙。

　　她颇为意外：“你们怎么在这儿？”

　　“去参加周晨尧的生日趴。”一旁的大东回答。也许是觉得被女生撞见买烟这事不好意思，等收银员递回结账的小票后，他默默将红色的烟盒塞回兜里，“你也是去他家吧？

　　桑夏点头。

　　半仙问：“还有两公里的路，这边车不好打，要么我们捎过去？”

　　大东附和：“正好车里还有一个空位。”

　　“不用了，谢谢。”桑夏笑着拒绝，“我自己开了车。”

　　简单地打完招呼后，桑夏准备去便利店的冷柜拿饮料。走到中途，突然回味起刚才男生说的“车里还有一个空位”。

　　所以，这车上还有其他人。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个福至心灵的回头，她恰好看见五六米开外、立在落地窗前的陈西彦。

　　他单手抄着兜，即使站姿随性，依然透着股清隽卓然的气质。阳光在白色T恤印下明亮的光斑，乍看上去，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一位女生站在不到半米的距离，正在说着什么。女生留着长卷发，化了淡妆，是张漂亮的生面孔。陈西彦侧着头，听得有些漫不经心。

　　桑夏经过的时候，陈西彦应该没有发现她。

　　桑夏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继续向东走，停在一长排冷柜前。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饮料，她犹豫了一会儿，取了一瓶冒着冷气的柠檬茶。

　　关上玻璃门的瞬间，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桑夏转身，目光对上了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陈西彦。

　　她低声解释：“我刚才看你在跟人聊天……”

　　“是去年ACM大赛同队的学姐，和周晨尧也认识，今天搭我们的顺风车一起过去。”

　　“哦。”桑夏点头，和陈西彦并排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放眼望去，之前站在窗边的学姐已经走出便利店，正站在路边跟大东几个一块儿抽烟。

　　到了收银台前，工作人员一边对着饮料扫码，一边说道：“这个品牌的饮料最近在做活动，打开后可不要随便把瓶盖扔掉，说不定能中奖呢。”

　　“是吗。”桑夏笑笑。

　　对于桑夏这种从小到大都没中过奖的人来说，她从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可就在打开柠檬茶的前一秒，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握着瓶盖的手渐渐松开。

　　陈西彦不解：“怎么了？”

　　桑夏没接话，将饮料冰凉的瓶身贴在陈西彦的小臂，轻轻地碰了两下。

　　陈西彦满脸疑惑。

　　桑夏笑：“蹭蹭。”

　　陈西彦：“？”

　　“蹭蹭你的好运。”

　　陈西彦登时愣住。下一秒，他看见女生用力拧开饮料瓶，表情像等待□□开奖一般虔诚。

　　瓶盖被翻转过来的那一刻，“再来一瓶”四个字清晰可见。

　　桑夏觉得不可置信，直到跟工作人员兑完奖，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中过‘再来一瓶’，这是第一次。看来，蹭你的好运真的管用。”

　　陈西彦安静了几秒，问到：“所以，我是你的工具人？”

　　“不是——”

　　桑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幸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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