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

　　二十八

　　直到视线里的暗红色汽车开出停车场，驾驶位上的大东才把车窗关上。

　　空调吹着温度舒适的冷气，音箱里传来耳熟能详的英文歌曲。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发动机低沉的响动里，夹杂了一道不甚清晰的乐声。大东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手边的陈西彦：“我不是出现幻觉了吧，你在哼歌？”

　　陈西彦侧头看着窗外凝神思考，听到大东的话，惊醒似的回过头来，表情颇为意外：“我哼了吗？”

　　大东认真地点头，回头看向坐在后座的半仙和庄蔚然学姐：“你们听见了没有？”

　　后面的人没说话。大东又自言自语似的开玩笑：“没想到我们老大平时自称五音不全，偶尔唱上一句还挺好听。”

　　半仙坐在陈西彦的后方，正对着当事人的后脑勺，沉默着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学姐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师弟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好事啊——”大东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西彦一眼，故意揶揄道：“那可是大好事。”

　　陈西彦身体陷在座椅里，慵懒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懒得搭理这人的表情。

　　“什么大好事？”学姐庄蔚然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向前探着身子问。

　　陈西彦沉声回答：“没什么。”

　　大东对于他一本正经的否认，轻轻“啧”了一声：“我看他是——虽然身体坐在我的副驾，但心已经飞到了别人的车里。”

　　大东若有所指的话，让庄蔚然感觉到了蹊跷，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有情况了？”

　　陈西彦沉默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庄蔚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刻钟前便利店里的场景。她站在外面抽烟时，隔着道玻璃墙看见陈西彦和一个女生站在收银台前说话。

　　认识陈西彦一年半有余，庄蔚然一直很欣赏这个学弟。早在一年前参加ACM比赛的时候，身边陆续就有女生接近他。然而，陈西彦做事果决，当断则断，拒绝女生的时候从不拖泥带水。

　　一段时间后，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货大学期间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不过——

　　庄蔚然抬眼，往路的尽头看去。她想起不久前遇见的人，虽然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依然可以分辨出对方长相的惊艳。女生仰着脸朝陈西彦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估计是个正常男人都很难招架得住。

　　她轻轻一笑：“师弟，快要脱单了啊。”

　　“不是。”陈西彦接话。

　　停顿两秒，又补充了一句：“还得看对方怎么想。”

　　*
　　插科打诨间，一行人来到了周晨尧的住所。

　　房子很大，三层楼的独栋设计，后面是超过三百平米的花园，带有独立泳池。屋子主人对生活质量极其讲究，配有四名专业保姆，即使周晨尧为了图上课方便，平日住在学校附近，依然有人定期上门清洁打扫。

　　朋友们都知道周晨尧家有钱，也知道他是个离经叛道的富二代。如果不是两年前因为创业跟长辈闹掰，这位公子哥的生活还能过得更加纸醉金迷一点。

　　大东把车停到车位，摇下车窗，远远看见五六个男男女女在一起玩飞盘。

　　女生们穿着露肩吊带和小短裙，跑起来青春洋溢。这让大东的心里满是羡慕嫉妒恨：“周晨尧到底上哪儿认识的这么多女生？”

　　感觉全京市的美女都被他一个人认识了似的。

　　庄蔚然拍了一把大东身后的靠背：“别流口水了，快下车吧。”

　　这还是工作室的成员第一次参加周晨尧的生日聚会。去年这个时候，大东和半仙因为各自有事回了老家，陈西彦的叔叔恰好因为阑尾炎做手术在住院，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缺席。于是早在半年前，大东和半仙就拍着胸脯保证，今年一定要陪周晨尧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踏进房屋大门的瞬间，耳边传来了吵闹的音乐。屋子里的人流熙熙攘攘，足以见得周晨尧的人脉结交广泛。

　　一行人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寻找周晨尧的身影。陈西彦跟在队伍的末尾，突然有个十七八岁出头的女孩凑上前，张口叫出来一个陌生的名字：“闻廷——”

　　在陈西彦做出反应之前，女孩已经攀上了他的手臂。

　　陈西彦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被箍住的手抽出来：“你认错人了。”

　　女孩仰着脸，目光里隐约闪烁着兴奋：“别装。去年圣诞节，我们还在酒吧的包间……”

　　话说到一半，女孩注意到两米开外看热闹的大东和半仙，这才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声音变得不确定起来：“你真的不是闻廷？”

　　陈西彦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女孩的表情变得讪讪：“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

　　女孩离开后，一行人开始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

　　大东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琢磨着：“怎么感觉她是装作认错人，故意在套近乎呢。我记得去年上体育课的时候，有人也用过这一招……”

　　陈西彦扫了他一眼，没接腔，左手顺势接起震动的手机，是周晨尧的来电。

　　“我们几个已经到了。你在哪？”
　　“好。”
　　“我们就过来。”

　　负一层是娱乐室，东边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开阔的草坪，隐约可见远方的山丘和森林。

　　偌大的房间坐满了人。早到一刻钟的桑夏此时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手里握着卡牌，眉头微蹙。右边不到半米的位置，坐着一位穿着嘻哈的男生。男生皮肤干净，看上去有点小白脸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桑夏手里的牌上，热情地和桑夏说着话，正在教女生玩牌的技巧。

　　桑夏是第一次玩这种卡牌游戏，虽然上手很快，但面对一圈老玩家，她有点吃力。

　　于是，勤学好问的精神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阿哲，我应该扔掉这张牌对吗？”
　　“刚才的牌是不是不应该收进来？”
　　“我好像又搞砸了。”

　　叫阿哲的男生显然对桑夏的求助很享受，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靠近了身边的人，顺势抽出一张卡牌，扔在桌面上：“没搞砸，就该这么玩。”

　　一番厮杀较量后，桑夏在有力助攻的加持下险胜，赢得了这场牌局的第二赢家。

　　直到这会儿，桑夏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她左后方的陈西彦。

　　陈西彦下巴微敛，不声不响，但不是毫无存在感。桑夏愣怔片刻，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坐在对面的女生一直往她左边的方向瞄。

　　桑夏学着他之前的语气：“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看你玩得这么认真，怕打扰到你。”

　　声音很平，听不出来情绪。只是他低头俯视下来，目光太深邃，让人有股压迫感。

　　新一轮牌局已经开始。阿哲见桑夏没反应，主动替她抓牌。

　　男生手臂靠近的时候，桑夏下意识地拉开了一点距离。正当她犹豫着是否应该直接让位，突然间，斜对面的朋友手机响了起来。那人一惊一乍的：“我得出去接个电话！”

　　朋友一边起身，一边看向陈西彦：“你会玩这个吗，要么替我打两局？”

　　然后，陈西彦成了这场牌局的替补上场队员。

　　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桑夏连输三局，即使有高手指点，也改变不了垫底的命运。而说好只离开几分钟的朋友，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陈西彦心安理得地坐在桌前，玩得不亦乐乎。

　　作为高位赢家的他，面前的游戏筹码越来越多，桑夏则是越玩越菜，被虐得像只落水狗。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说这人是自己的幸运星。

　　看来话既不能说太早，也不能说太满。

　　陈西彦连续赢牌的事，引了不少朋友围观。大东和庄蔚然也凑了上来，乐呵呵看陈西彦如何大杀四方。

　　一局游戏又到了关键时刻，桑夏在阿哲的指点之下，丢出一张花牌。作为桑夏的指导老师，阿哲的语气信誓旦旦：“我就不信这把还能崩掉。”

　　话音刚落，就被陈西彦的牌压住，顺势给了他们一记绝杀。

　　观摩了两三局，庄蔚然和大东渐渐觉得不对劲。

　　陈西彦面色清冷，看上去安静淡然，却在行为举止里藏着满满的算计。

　　说到底，桑夏输得一片惨淡，不是运气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遇人不淑。

　　陈西彦在针对她。

　　切牌的间隙里，桑夏侧头跟一旁的阿哲说话，复盘起前一把输掉的牌局。庄蔚然将眼前的场景尽收眼底，她凑到大东耳边，下巴微抬，朝桑夏的方向示意：“你之前跟我说，陈西彦在追她？”

　　虽然声音很低，大东还是听清了，用力点点头。

　　庄蔚然勾起嘴角，轻轻一笑：“你确定……不是追杀的‘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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