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九夜

　　亲爱的陈周衍：
　　你好，
　　今天是2021年6月4日，离高考就剩下几天了，你头顶的数字好像在高考倒计时，数字简直一模一样，倒计时是什么呢？我害怕我的所有猜测。
　　今天我们班的老师给我们拿了纸条让我们写下对高考的期许，或者对未来的期望。我写了：陈周珩健康快乐，高考顺利。我明白一切的奢求都是欲望，但我希望你好。祈使句会我更加安心。
　　高一的下半学期我体会到了暧昧的滋味。我很快申请了晚自习，你随后也申请了，我们几乎一整天都呆在一起。偶尔我午休起来看见你撑着脑袋在一旁看着我，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你背后有光，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句美剧台词’oh！youth！’那时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理科，经常在晚自习不写作业，只是坐在椅子上背书，其实是来掩盖我的走神在想着别的东西，你好像发现了，你经常给我带课外书来，我们的共同话题又多了，讨论着人物、立意，讨论着自由、青春和权力。我们聊得太少又太多，很多时候看着人物的一生，我并不希望我的一生也在短暂的几个晚自习中就结束了，虽然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必然。我都快忘记我申请晚自习可能只是为了逃离我的家庭。在这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满的。
　　那段时间有一个梦频繁地在我的夜晚出现，我现在都很难忘记里面的一幕幕，我梦见了你结婚的场景，我在旁边看着你牵着新娘的手，我看不见新娘的模样，很荒诞的梦境，你们牵手在马路上，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穿着西装和礼服的人，他们来参加你的婚礼，我不在浩浩荡荡里面，我感觉很炎热，像大中午，你牵着她的手奔跑，突然我抬起头，星星月亮挤得很，在亮堂的白天看见星空，我确实很难忘记这一幕。
　　6月的月考结束，老师宣布分班的那一天，选全理的留在班级，其他人就得将自己的书搬到自己的教室。这一天其实预告了很久，只是月考会使人的注意力转移，在分数面前，一些离别、重聚，突然就先被抛在一旁了。而在重提的那一天好像又全都涌上来了，只是距离太近，眼泪和笑容都变得很少，甚至没有，大家埋头收拾着东西，听着老师的分配，你留在原来的班级，我到了9班，你帮我把书搬到我的教室，我跟你说：’再见啦’，你没说话。
　　到了班级的第一个冲击便是学号，成绩被赤裸裸地摆到了明面上，又需要被反复强调，我是24号，你是4号。到了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你来找我，你把几本课外书给我，说我忘拿了，我说好。
　　那天印象很深，回到家里我跟父母讲了新班级，我觉得头晕，感觉自己在云端，我的喉咙在灼烧，轻飘飘的状态和灼烧的感觉，那一瞬间我在想’我不会要死了吧’，然后想到你撑着脑袋的那个画面，又想死亡哪里有那么容易，门外传来我爸的怒吼和我妹的哭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懒得想了。我想要让他们来看看我的状态，想要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我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直到我妹来我的房间发现我的不对劲，我在我爸的背上和车上被送到了医院，我在思考，这到底是爱还是义务呢？还是说，在家庭暴力的世界里，我是被偏爱的一个呢？但我为什么这么想要逃离？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妈妈帮我请了几天假，又将我的手机拿来，她跟我说，有人跟我打了几次电话，还发了许多微信，我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顶，我和妈妈对视了很久，我没有追问她是否看了我的手机，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把手机递给了我，是你发的，我发现显示的消息只有一条，她读了许多。我的心思没法在你发的短信上了，我觉得此刻是我和妈妈之间的博弈，我很怕她的逼问，我很怕她提及成绩，我很怕她看着我不说话，事实上，她叹了一声气，我简直是个罪人。我突然跟她说，我已经分班了。我觉得她听得懂我的澄清和自救，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怎么办啊？谁又来告诉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命运安排我妈给我送了杯牛奶，已经很晚了，她可能以为我在刻苦学习，她竭力地想要学习一个电视剧之中的好妈妈，我很想要跟她说，你已经是了，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所有。可能也没什么机会了。
　　我爸把我送来医院之后又走了，有人约他喝酒，是维持我们家生意的伙伴，那维持我们家生活的伙伴呢？我当时忘记思考了，我可能是觉得我要好好读书，带着我妈我妹逃离所有，却忘了这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长，忘了自己的动力，忘了很多。妈妈出生在一个有钱人家，爸爸家里种地，他独身一人来到城里，遇到我妈，我小时候好像还算快乐，回忆里有好几段我爸爸带着我和妈妈骑着摩托车兜风的场景，可能那时候不是兜风，但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当时的笑容，后来的剧本大多数人都看过，我妈的家庭落败，爸爸则凭借着年轻、力量以及性别获得了一点小钱，在某一次我偶然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试图寻找这段畸形的关系不被金钱控制着的证明，我找不到。
　　我相信我的妈妈都看在了眼里，我相信她很爱我。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怕我妈进来我无法控制住眼泪，写写你吧，那天我看到了你发的很多微信，有长有短，敏感得要死的我，喜欢在细枝末节寻找爱意，一些语气、话语，我常常被他们伤到，但是又经常在你这里找到慰藉。我跟你说我发高烧上医院了，几天就回去了，你秒回，我情愿你是一直在等着我的消息，你问我哪家医院，我说我妈一直在陪我。
　　大概两天左右，我有点忘记了，我回到了教室，看到了只打过一次招呼的诗奕，同桌是一个可爱的、风风火火的女孩子，我有说过我最爱真诚的人吗？太棒了，她也是一个。后来我们坐了将近两年的同桌，现在还是。我非常相信第一眼的判断力，我觉得我拥有的能力是看出我对面的人的虚伪、刻薄、狠毒等等实在说不上好的品质，可能因为这个自定义的能力，我错过了许多朋友，我在交际方面变得自大，但幸运的是，能够被我自己选择的好朋友，我都很爱他们。
　　到了新班级后你的身影也没少过，诗奕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经常充当着传递的要务，她从未问过我关于你，她从未打趣，有一次，当我现在的班主任叫我过去询问关于早恋的命题后，也把她叫去了，她回来之后，我看着她，她微笑着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我在那一刻近乎虔诚。
　　我从未跟别人讲起过我的家庭，包括我初中的最好的朋友，包括你，但在某一次跟她交流时，我下意识想要告诉她我的家庭是多么的腐败，多么的，让我窒息。那是在高二下学期的家长会，我爸爸和他爸爸来了，我那时候成绩有点进步，我妈就让说服着我爸来了，这是这个人自小学后第一次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之中。我们坐在教室后面的小板凳上，我和她都盯着同一个位置，我说‘感觉你爸爸很年轻’，她说‘我爸早就死了，他是我舅舅’我正想要停止这个话题，她忽然转过来，露出一个恐怖片里诡异的孩童露出的天真笑容‘我妈捅死我爸的’只持续了一秒，又恢复到她标致性的微笑，‘没事，我爸活该的’，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我说的，我当时特别想要告诉她‘我爸一直在打我妈诶’，话到嗓子眼，我突然领悟到了一点攀比的意味，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但是我那一刻真的想要破口大声站起来指着我爸的鼻子说‘你再打试试’，但是我永远不勇敢，我能做的只有握住了诗奕的手，她也回握着我。
　　我刚到新班级的那一天，我见到了我的新班主任，她带着一副眼镜，皱着的眉头宣布着她的资历和威严，再加上一条快到脚踝的长裙，我有点害怕她，或许一个刚来就请假几天的孩子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她一下子就叫住了我的名字，虽然是让我去她的办公室，她询问着我的身体状况，又问着我是从哪班来的，我可能是她与这群学生逐渐熟悉起来的突破口，但是她找错了人，我表现出来的样子可能让她自动划分为了一个文静的、好好学习的事情少的小女孩，我大部分时间是的，但当她把我叫去办公室，询问着关于你的事情的时候，我想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单方面信任着我，觉得我在她的任职生涯最多就是学习难提上去的问题罢了，没想到我的家庭，我的个人状态，都是硬茬。
　　我刚刚收到了你的短信，你让我放松心情，好好睡觉。可能你也在这些天发现了一点端倪，我说我要给你写信，你说，好啊，等高考完再写。
　　许云涵
　　2021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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