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晚晚入画来

　　三月的春闱已经开始，长安还没有消息传来。

　　暮春，礼部贡院，考试一直到夜深三只蜡烛燃尽才结束。

　　孟攸回到了甄玉山家里。

　　甄玉山迎面就问：“子初，这回考得如何？”

　　孟攸和往常一样淡淡地笑了笑，“尚且不知，等着放榜吧。”

　　甄玉山拍着孟攸的肩，“我见你面色红润，是个好迹象，这次一定有消息！”

　　孟攸拱手：“借您吉言。”

　　甄玉山拉着他就往屋里去，“快来，我让你嫂子备了好菜，好好放松放松。”

　　孟攸道：“有劳了。”

　　两人在屋里就着好菜喝起酒来，郎官清并不容易醉人，两人喝了几大壶，脸色才微微泛红。

　　甄玉山招呼着家里的舞姬在堂下院里跳舞。

　　琵琶琤琮，三月的红花在院里开得正盛。

　　甄玉山冲一个婢女招招手，婢女缓步走了过来，他指着孟攸面前的酒杯，“给郎君倒杯酒。”

　　婢女乖巧地应了声，款步挪到孟攸身旁，端起酒壶为他斟酒。

　　“郎君请用。”

　　那婢女生得貌美，放在长安众多美姬中也不落下风，看得出来，甄玉山很是骄傲自家府里的这些美姬女婢。

　　孟攸将酒水一饮而尽，对着甄玉山说了些客套话。

　　甄玉山道：“孟郎不肯收我送你的女奴，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你了。”

　　孟攸一摆手，“让他们笑话去好了，玉山兄不该笑话我。”

　　甄玉山道：“我不笑话你，穆家那个女儿我可是听说过的，善妒，咱还是不要惹她为妙。”

　　孟攸露出个柔和的笑来，“玉山兄误会了，晚晚不是善妒，她只是爱之深。”

　　甄玉山顿时佩服起来，“厉害啊子初，果然是读书之人，为娘子找的借口都如此脱俗，佩服佩服！”

　　两人一边喝一边说，聊了许多。

　　孟攸与这甄玉山还算投机，甄玉山为人虽然有些趋炎附势，但待朋友却是有几分真心。

　　一席酒喝下来，两人都没醉，甄玉山扶着个美姬回去睡觉了。

　　有下人来招呼孟攸回房歇息。

　　刚一躺下，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掌就攀了上来。

　　孟攸精神一振，睁开眼一看，竟是方才那位跳舞的美姬。

　　见孟攸被吓了一跳，美姬赶紧跪地，“扰了郎君，婢子该死。”

　　孟攸端端正正地坐起，“谁叫你来的，不是说不准进我的屋子？”

　　婢女道：“是主人叫婢子来服侍郎君的，主人说他会替郎君保密，定会守口如瓶。”

　　“荒谬！”孟攸涨红了脸，“你出去，不许再进来。”

　　婢女赶紧退下。

　　孟攸揉了揉眉心，“玉山为何非要如此……”

　　愁死人了。

　　虽然赶走了这个美姬，但孟攸心里明白，将来若是要留在长安，就一定还会有更多的美姬。

　　真做了官，恐怕还会有更多，这是贵族们的风俗，谁也推拒不了。

　　他知道穆晚不喜欢，到时候恐怕也只能委屈她了。

　　南乐县，卢家。

　　王大夫人手里拿了支扫帚猛地抽在甄巧茹身上，“你这个克星！克死了我儿子还要来克我！滚，滚！”

　　甄巧茹一腔委屈都化作了眼泪。

　　“娘……我不是克星，我不是。”

　　一旁的王菊正叉腰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

　　正从院外路过的婢女跑去二房将此事报给了农秀，农秀赶着过来了。

　　长长的扫帚再次抽打在甄巧茹身上，疼得她眼泪直流，但更多的是委屈。

　　作为儿媳妇，她是不能反抗婆母的。

　　农秀一把拉过倒在地上的甄巧茹，“你快起来，怎么尽着她打呀！”

　　王菊上前盯着农秀，“你倒是管得宽，自古以来婆母教训媳妇，哪有媳妇不听训的？”

　　农秀是个有脾气的，冷眼瞪着王菊，“姨婆不要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哪怕王大夫人如今拎不清事了，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我这就去告诉伯公！”

　　王菊往旁边一站，笑道：“王大夫人教训自己的媳妇，关我何事，又不是我撺掇的，你就是叫来你伯公也不能怪罪到我头上。”

　　她冷冷瞥了一眼甄巧茹，“你看反抗你婆母试试，看看官府会不会把你抓去打板子。”

　　王大夫人手上的扫帚又抽了过来，有硬棍的那截猛地打在巧茹背脊。

　　她受不住，瞬间往地上趴去，胸腔被震得连连咳嗽。

　　农秀根本拉不住，甚至她也被带得往地上倒去。

　　农秀喊住旁边的婢女，“快去叫祖母来！”

　　那婢女飞快地跑了出去。

　　王菊在旁边作壁上观，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关联。

　　王大夫人连连对着甄巧茹抽打，一下比一下狠。

　　农秀扯着嗓子喊：“夫人，巧茹是你儿媳妇呀，你别再打了！”

　　王大夫人嘴里低低念着什么，旁人也听不清。

　　她忽地又大声道：“我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都怪你这个克星！”

　　王大夫人下手越来越狠，甚至一棍子敲在了甄巧茹的后脖颈。

　　期间，农秀抬手挡了一下，皮肉瞬间麻木了。

　　“住手！”一个老太太被人扶着急急赶了过来。

　　“作孽呀，王氏，你胡乱打什么人！还不给我放下！”

　　老太太被气得咳嗽了起来，被下人扶着的身子都颤颤巍巍的。

　　王大夫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言语，整个人像得了失心疯，继得了痴呆症后，性子也渐渐发生了转变。

　　老太太指着站在一旁的王菊，“你还不帮着拉一下她，真要看她打死人吗！”

　　王菊一脸为难，“老祖宗，我劝过了，可夫人不听我的呀，卢公说了，以后卢家的家事不要我插手，我也不敢胡乱劝。”

　　老太太气得脚步不稳，指着王菊骂了几句，“你，要你何用！白养着你这些年！”

　　老太太把身边的下人推过去，“快，快给我拉开她！”

　　两个奴婢遵命去了，王大夫人被架开，手里的扫帚被夺了去。

　　只听得她挣扎着骂道：“你这个小贱人，还带两个孩子回来，看我才死了儿子你就带儿子回来，你们就是合起伙来想要我的命！”

　　她恶狠狠地瞪着甄巧茹，“臭不要脸的外室，我打死你！”

　　老太太急得跺脚，“疯婆子啊……”

　　“派人去叫卢文斌回来！”

　　农秀撑着身子将甄巧茹扶起来，遂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甄巧茹拉着农秀的胳膊，摇摇头，“不碍事，秀娘你怎么也来跟着我挨打，你还要奶孩子的，不能伤着了。”

　　看着虚弱的甄巧茹，她伸手捋了捋甄巧茹散乱的头发，心疼道：“我哪能看着你被她打死，你又没错，这些年，她要什么你没满足她，她竟还下这样的狠手。”

　　甄巧茹看了被架着的王大夫人一眼，“她病了，她做这些事也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只是可惜，喝的那些药都无用。”

　　老祖宗让人将王大夫人带回了屋，转而看向甄巧茹，“让你受委屈了。”

　　甄巧茹行了个礼，“谢老祖宗关心，是我没照顾好婆母，让她发了病。”

　　老祖宗叹了口气，“不怪你，什么药没给她吃过，文斌又不忍心赶她回娘家，还不是只能由我们养着。”

　　老祖宗道：“你不如回娘家去待着，家里留些下人照顾她就好，你也不用受这个委屈，你看呢？”

　　甄巧茹低着头没说话。

　　老祖宗接着道：“不是要赶你回去的意思，那不然你搬来我的院子住，等文斌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甄巧茹应着：“好。”

　　老祖宗看了看农秀，“你还在奶孩子，跑过来瞎凑什么热闹，快回去，当心畅哥儿哭着找你。”

　　农秀应了是便返回自家院子，身上落下的伤火辣辣的疼。

　　按照休妻的条例，王大夫人是要被赶回娘家的，且娘家人不能有任何怨言。

　　但因着卢文斌顾念旧情，便一直没这么做。

　　老祖宗安慰了甄巧茹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把王大夫人交给了奴婢看着。

　　甄巧茹取了膏药自己往身上涂，这些年，这样的事已经是常态了。

　　老祖宗也只是安慰她两句，多的也不管，若不是今日闹的动静这么大，老太太也懒得跑这一趟。

　　没了卢乐正，但她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那位被扶正的周氏前不久又有了身孕，算是老来得子，老太太也高兴着呢。

　　哪里有空管这屋里疯婆子和年轻寡妇的事。

　　卢文斌是过了午饭的时辰才回来的，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外人。

　　卢文斌对那人躬着身子客气道：“将军，屋里请。”

　　那人点点头，“劳烦了。”

　　将人带到堂屋坐下，卢文斌立即叫了下人去上茶点。

　　“将军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

　　那人道：“我本是南乐县人，喜欢的也是南乐县本土的吃食。”

　　卢文斌又叮嘱了下人一遍，叫他们速速安排点心端上来。

　　门外有下人来报：“老爷，老祖宗请您过去一趟。”

　　卢文斌瞪他一眼，“没看见我这里有客人，去回老祖宗，我这里走不开。”

　　那下人没什么眼色，还道：“老祖宗说商量商量巧茹娘子回娘家的事，要么搬去别院也行。”

　　卢文斌被这没眼色的下人气得不轻，差点要拎起茶壶朝他头上砸去。

　　下人这才意识到不对，见卢文斌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赶紧把头缩了起来。

　　卢文斌恭敬对那人道：“将军勿怪，我得空了再去那边，不急。”

　　那人却道：“我也正巧要与卢老爷说巧茹娘子的事，不如一起去。”

　　卢文斌瞬间愣住：“您说什么？”

　　年轻将军道：“我此番是为巧茹娘子而来。”

　　卢文斌缓了许久才缓过来，费劲理解了将军的意思，赶紧道：“那请将军稍后，我去请家母过来说话。”

　　年轻将军起身，“不必劳动，我随你一同去后院就好。”

　　卢文斌惶恐，“将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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