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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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拯救或胁迫


      “我害怕他。”康诺特说。
      乔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他对你我另有图谋。
      但康诺特无法向乔希坦白,究竟是怎样深重的疑虑催生了这份恐惧,因此他的回答注定是隐晦甚至不真实的。但若是连半点真话都不袒露,康诺特又觉得自己对不起乔希的依赖:“赫尔汀那人不简单。他……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这让我很介意。而且,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单就后面这一点而言,如今才意识到赫尔汀的性格缺陷,其实也足够迟钝了。
      既是旧日的王族(虽然弗列沙维叶的血脉被宿敌清除得一干二净),又是术士(强大但早已“落伍”),后来还加了层吸血鬼的身份。冷漠,高傲,甚至有些刻薄,对“孱弱疲软的加弗兰气质”抱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但也有另一面——几乎让康诺特既沉迷又不安的一面。那些疑虑、躁动和裹足不前的畏惧,也可能来源于过分乐观却又自知不切实际的期望。
      直白的怨怼,从不倦怠的洞察力,诡异的幽默感,狂热中带着冷静的审视,对饮时让他眼前一亮的豪爽,以及踏上陌生故土时自然流露的孤独。彼时晦涩难懂的梦境也成了带来希望的先兆。康诺特甚至认为,赫尔汀很有可能是唯一能和他相互理解的人。可平时的赫尔汀越是坦诚直接,在关键问题上的欺瞒就越让康诺特难以忍受。
      “我看不透他,更控制不了他。”他低声说。“倒不是想让那家伙完全任我摆布,我没那么变态,但他某些时候实在太极端了。”
      乔希不解地歪了下脑袋:“莫莱比他还不爱说话,想法也和常人不一样,她还啃生肉呢,我和她就处得挺好啊——虽然可能只有我单方面这么觉得。”
      康诺特摇头:“他俩情况不同,你要是站在我的立场就全明白了。除了六百年前就在意的那些东西,他几乎漠视一切,包括自己……我还没摸清他的底线,但他显然不会太在意道德的约束。一旦真出事,我后悔都来不及。还有他的眼睛——不,这个还是别提了。”
      记忆中崔罗的畏惧恐怕是有原因的,很难想象有谁能坦坦荡荡地看进那双眼眸。
      刚解除风暴群岛的诅咒时,因为不曾对视,康诺特还没有这种感觉;而在借“海妖之眼”重获光明后,赫尔汀利刃般尖锐的目光就一直折磨着康诺特,可术士仿佛只是通过他看着来自过去的另外一个人,那非人的凝视时常叫他毛骨悚然。
      就在不久前,康诺特刚确证了一个事实:为了随时掌控他的下落,赫尔汀竟采用了和罗西娜相同的手段。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乔希突然笑了,“平时遇到什么都有办法,这下却又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意中人心乱如麻了呢。”
      康诺特一愣:“你怎么会想到那去?小小年纪别掰扯这些。”
      乔希立刻抗议道:“我也不小了!要不是艾略特哥哥想方设法拦着母亲,我去年就该被安排订婚了。不开玩笑地说,无论害怕还是讨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总有好处吧?去年在那座荒岛上,是你救了他,赫尔汀还能驳了这条人情不成。”
      “如果由我来劝说我自己,大概也会用上你这套说辞吧。”
      “哈,说明我学到位了!”乔希自豪地扬起脑袋,“我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成为舌灿莲花的调解大师,这还只是开头呢。”
      “行啦,别得意了,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康诺特伸长手臂,在乔希脑袋上揉了揉。万幸车外的卡西尼耶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等从海西回来,我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先自己理清楚,不然见着了也只有面面相觑的份。至少眼下这件事最好别让他插手。”
      但话说回来,让他心生畏惧的究竟是赫尔汀本人,还是其他有形或无形的事物?康诺特一时没有头绪。

      专门用于关押术士的监狱深处烛火昏暗,重叠的影子吞没了囚犯的忏悔或悲鸣。被带到审讯室的佩鲁什心神不宁、如坐针毡,被阻魔金镣铐锁定的双手颤抖不已。
      他始终低垂着头,将飘忽的视线压到霉迹斑斑的桌面以下。对他而言,和过去几个月所受的皮肉之苦相比,还有更加难熬的事情:叛军投降后,佩鲁什一被收监,狱卒就强行没收了他的面具,他作为“列格尼韦隐修派”的身份和尊严也仿佛就此荡然无存。
      高强度的审讯持续了一个多月、他算是识大体的,坦白得很痛快,一些囚犯则需要更久。随后便是不见天日的漫长等待。佩鲁什曾不止一次恳求狱卒告知他审判的进度——他并非阴谋的核心成员,而是术士议会用于糊弄盟友的弃子,也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可每一位加弗兰人都只是冷酷地俯视着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知道帝国对待敌方术士的态度,朗德侯爵的“光辉事迹”实在太过出名。如果真是终身监禁,那已经算是相当慈悲的了,可佩鲁什害怕这种残酷的慈悲。
      而在深陷牢狱之灾近半年后的这一天,狱卒突然将佩鲁什带离了监室。也许这会是处决前的最后一次提审,就像之前从他眼前拖走的另外几名术士那样,但即使是背着冤屈死去,即使心怀不甘,至少也是种解脱,佩鲁什可以勉强接受这样的结局。
      可他等了许久,既没有“惩戒之鹰”的审讯官前来问话,也没有圣职者供他做临终祷告,就连狱卒都一直待在门外,只留他一人忍受寂静的煎熬。
      因此,当门再次打开,佩鲁什几乎热泪盈眶。而等他鼓起勇气抬头看清来人时,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更充斥了错愕与不安。
      “您——”因为太久没有正常说话,佩鲁什一开口,嗓子就哑了。
      访客反手合上了门,生锈的金属合页在他身后发出嘶哑的长鸣。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佩鲁什对面坐下,随手将一张磨损严重的灰色面具放到了桌上。
      佩鲁什咳了几声才将嗓子理顺:“弗列沙维叶大师,我之前见过您。”
      “是的,我记得你的声音。”赫尔汀审视着年轻的男术士,独眼里倒映的微光在地牢的寒气中显得有些阴森。“你曾在千里镜的另一端替人当传声筒。”
      佩鲁什苦笑了一下——他没辩驳自己是被迫的,这样的供词他之前已经说的够多了——又说:“白湖对峙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看到您了。”
      赫尔汀的凝视令佩鲁什如坐针毡。比他年长约六百岁的术士平静地说:“你该庆幸那时自己没有出手,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我了解过你的履历,包括你在加入这场叛乱之前正在研究什么,又取得了何种成就。”赫尔汀突然话锋一转,这令年轻的囚犯一时间无所适从。“不过是不适合战争罢了。相比之下,你对第三纪元遗迹的研究更有价值,特别是在验证泰瑞莫假说方面很有建设性。你无需妄自菲薄。”
      ——他是在……表扬我?
      佩鲁什一时间目瞪口呆,张开的嘴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像面对压倒性的力量本能地噤了声。
      作为术士,只要对自己这个群体的过去有所了解,或是偷偷涉足某些被视作禁忌的“邪恶知识”,多少会听过赫尔汀·弗列沙维叶这个名字。只是他的时代太过遥远,蛇山学院的结局又成了不可言说的教训,以至于其存在就像是稀薄却无处不在的历史的影子。
      但仔细想来,佩鲁什突然觉得,崇拜这样一位神秘而强大的先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更何况他刚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自己希冀已久的认可。
      然后,赫尔汀又说:“术士议会的阴谋已经破产,但我会给你们一条出路。”
      佩鲁什怔怔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我还以为自己讲的够清楚了呢。”赫尔汀略显不快地皱了下眉。“这里有一份帝国最高级别的特赦令,可以让你重获自由。作为条件,我必须进入术士议会的内环。”
      ——他如同来自异界的使者,带着希望与救赎降临。
      但佩鲁什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虑:“……真的?可我并不是枢密会成员,也没有投票权。”他紧张地卷起手掌,用指尖揉搓近掌根处潮湿的皮肤。
      赫尔汀哼笑一声,将双臂环在前胸:“没关系,你已经是了,我刚说服了你那些地位更高的同伴举荐你进入枢密会——在失去一批核心成员后,这残破的组织亟需补充新鲜血液,不是吗。”
      “……”
      进入术士议会的中心,对每一个以魔法为业、需要行会作为靠山的个体来说,都意味着事业的顶点。佩鲁什没有这样的野心,以至于在赫尔汀宣称上述事项之后,他也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将会如何,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您的‘说服’是指……算了,我想还是别问这个比较好。可术士议会并非一家独大,有的派系从未支持这场针对帝国的行动,也不会同意接受由此产生的后果,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罗西娜女士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赫尔汀却说:“这不重要。看来你们上一次邀约时提出的条件不是真的,不然我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佩鲁什讪笑着低下头:“那时您就拒绝了。”
      “但我也说了‘会考虑的’,年轻人。”
      “如果您是代表加弗兰帝国加入术士议会,恐怕他们——”
      赫尔汀打断了他的话:“我对这个国家的好感并不比它的敌人多,但向我作出最有效保证的是瑞格二世,而不是你们。况且,我不认为你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红发术士沉默片刻,又将问题拐到罗西娜身上。“那个盗走蛇山遗产的女术士,她究竟计划到了哪一步?是她撺掇你们重修水晶塔的?”
      佩鲁什犹疑着点头:“她先给枢密会带去了消息,又在内环展示了四处收集来的手稿,游说议会的核心成员支持自己的计划。但我也只是从老师那里听得一点风声,供词上都有,其他的您还是到别处去问吧,或者是罗西娜女士本人,想必朗德侯爵已经擒住她了。”
      赫尔汀平静地说:“她已经死了,这就是我改变主意的原因。”
      “……啊。”
      “那就这样吧。”赫尔汀站起身,在佩鲁什惴惴不安的观望中拿起放在桌上的面具,缓步踱到他身边。“回到先前那个问题:你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佩鲁什下意识点了头——他怎么可能有别的答案?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轻笑。从这个角度看不见赫尔汀的表情,但那笑声并未夹带任何轻蔑或嘲弄的意味,想必那副微笑也有几分真诚。
      “如果你需要它,那就戴上吧。”
      再然后,赫尔汀亲手替他系上了面具。那双冰冷但灵巧的手顺便调整了系带的位置,好让孔洞对准他的眼睛。被灰尘和汗水浸得黏腻的皮肤再次贴上那副熟悉的灰色面具时,佩鲁什不禁流下了眼泪。
      赫尔汀很快松开手,几步走到审讯室门边,敲了敲铁栅栏,对外面的狱卒说:“行了,把他带走装船。”
      狱卒走了进来,将佩鲁什从椅子上拽起,带着他快步往外走,期间并未解开镣铐。
      佩鲁什没有挣扎,只是诧异地看着赫尔汀:“可我已经同意了……”
      “你的个别同侪似乎仍对我的能力心存怀疑,那我就证明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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