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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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翠堤春晓


      后人常将“瑞格二世亲赴火港接回两位皇女”的场景描绘得盛大感人,并将其时间点挪到春暖花开的时节,毕竟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初春图景和女皇及其胞姐年少时的模样再相衬不过了。但事实上,正如当初悄无声息地躲过叛军盘查,为安全起见,她们的离开也极尽低调,甚至有些仓促。
      夏蒙带她们离开旅店时,西尔莎还将只剩一段就能织完的发带落在了床铺上。忙于重整秩序的瑞格二世本人也并未亲自来到火港,而是在刚开始解冻的白湖运河口等候。
      声称是在火港进行补给的战船直到靠近另一艘大船才扬起了旗帜。夏蒙靠在桅杆下,一声不吭地咬着烟斗——他已经能看到对面船楼上的安涅克。失去一只眼睛的朗德侯爵就站在瑞格二世身后,安静得像一个带刺的影子,已和夏蒙早年所知的安涅克判若两人。
      那名自称康诺特的神秘男人也在。他正隔着水面跟乔希和莫莱挥手,脸上带着巨石落地后畅快的笑意。
      至于更近处,也即夏蒙跟前的两位公主,看上去却是另一幅感觉。她们远远地向皇帝行礼,背影恭顺地倾斜,仿佛肩上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又仿佛与尊贵的父亲之间隔了一层无法打破的障壁。
      在逃离耶卡洛时不得不抛弃铠甲的银盔骑士仍穿着平民的衣裳,背脊挺得很直,弓身后单膝跪地的模样也叫夏蒙感到一阵幻痛。
      他本不想跟着她们离开火港。但安涅克的使者过来传令时,曾指名要夏蒙一同前往首都。也许是皇帝要赠予重酬,也许是安涅克希望重整在火港的布局,无论是哪一种,都迫使他暂时抛下铁匠铺,到一个他无甚兴趣也没有好感的地方去。
      轻快的战船与高大的皇家游船并排而行,同时停泊在耶卡洛的码头上。收复了核心城市的忠诚派军队早已在那里列阵迎候,飘扬的军旗给这座尚未洗荡血迹和硝烟的城市增添了不少庄重肃杀之气。
      瑞格二世弯下腰,以丝毫不失分寸的矜持姿态拥抱了他的两个女儿。周围鼓乐大奏,呼声雷动,而三人正交换着断不可由旁人领会的悲伤。
      安涅克也一瘸一拐地走到夏蒙跟前,单手抱了他一下:“多谢了。”
      夏蒙俯视着安涅克脸上的单边眼罩,心中感慨万千,嘴上却只是小声提醒:“别忘了你们还欠玛丽一笔房费,公主可是跟她立过字据了。”
      侯爵笑了笑,又道了声“谢谢”。
      在人群视线的焦点之外,康诺特与他“临时监护对象”的重逢自然轻松了许多。乔希拽着莫莱小跑上前,几乎是一头撞进剑士的怀中。他兴奋到口齿不清地向康诺特“邀功”,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加上附近过于响亮的鼓号声,直讲得康诺特头晕脑胀,但他还是含着笑,耐心听乔希讲述自己在火港贫民区发现了什么前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又打算如何将它们写进书里。
      莫莱没怎么说话,但同样是一副终于放下心的表情,其中混着些抱怨的意思。
      等到乔希终于想起换气、暂时住了嘴,康诺特又扭头问莫莱:“感觉怎么样?”
      狼女鼓着腮,把脸转到一边:“反正我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哎呀,其实我也……”乔希高亢的音调沉了下来。“我总觉得自己得回灰岩城看看。帝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母亲和哥哥那边是否安好。”
      康诺特回头望去,只见瑞格二世正牵着两位公主穿过密集的人群,走向用旗帜与花环装点的马车。身着布衣的柳兹手持仪式剑,和其他皇帝近侍走在一起。
      然后,他转过身微笑着说:“快了。皇帝陛下许诺了一些报酬,等我拿完钱,我们就回公国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乔希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有些羡慕地看着西尔莎她们的背影:“我果然还是有点想家。”
      莫莱也轻轻点头。

      爆发过小规模战斗的宫殿里,血迹已被洗净,仆役用略显浓烈的香薰盖过了任何令人不悦或恐慌的气味。一些地方还需要修缮,只能先用木板和帐幕隔开,但大部分区域已经基本恢复往日的模样。
      比如墨格温斯尼亚皇室经常活动的宫苑。侧厅四壁悬挂着各式画像,最显眼的一副是四年前瑞格二世与三名子女的坐像群画(高缇最喜欢这幅画,不过西尔莎认为它的线条与色彩流于死板僵硬,不如对墙的另一幅),旁边的一副圆框肖像则属于三兄妹的母亲伊诺莎。
      瑞格二世与他的女儿们围着圆桌坐下,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画面中的同一处——伊赛尔的脸上。
      重逢后直到现在,不只是皇帝与两位皇女,其他人也都默契地没再提起伊赛尔,已然认定他的叛乱与死亡都是帝国的一大污点,就连名字都像是需要规避的禁忌。
      而今,侍从与仆人已被屏退,安涅克也离开了夏厅,到刑场或监狱处理其“分内之事”。这里只有他和她们,对话已无需再作保留。
      瑞格二世移回视线,沉静地注视着西尔莎与高缇:“伊赛尔已死,他的结局无需多言。我想了很久,认为这件事的决定权应该交给你们,至少不能由我一人独断,”他停顿了一下,“你们是否愿意让他留在家族画像上,还是让画师将他抹除?”
      西尔莎怔怔地看着父亲,没想到在一段温暖的安慰过后,迎接自己的竟会是这样残酷的问题:“为什么……您要让我们决定这个?”
      也许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步到位,也许是遭遇重创后极度淡薄的情感让他无力处处考虑女儿的感受,瑞格二世此刻的神情几乎是麻木的:“伊赛尔的尸体已经入殓,但还没有下葬。是否将他葬入家族墓地——”
      话刚说到一半,高缇已脸色煞白,失手打翻了茶杯,就连被茶水烫伤都浑然不觉。
      还是西尔莎先反应过来,连忙把翻倒的茶杯扶起,又抓过胞姐的手指,用丝帕简单裹住。她忍不住抗议:“父皇,您太冷酷了!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但您也不该这么讲出来,这根本不是在跟我们商量……”
      她那恳求意味的控诉让瑞格二世如梦初醒。他睁大眼睛,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又摇了摇头。“对不起,是我太急了。”他绕过小圆桌,走到高缇身边低头查看烫伤的情况,直到确认那只是一片微红才松了口气。
      三人又在窒息般的沉默中对坐了一会儿,直到皇帝认为必须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本该让伊赛尔听到。但他知道得太早,也太不合时宜,由此导致了无从追补的悔恨。而今,这些秘密已不会再造成任何伤害,但它们必须被隐藏起来,直至被我们带进坟墓。”
      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刚才的铺垫,再听到这样的话时,双胞胎已不那么惊讶,只是突然觉得父亲格外的陌生,却也更真实了。
      瑞格二世抬起头,视线从一幅幅画像上扫过,一段历史、一个帝国、一支家系交织凝结而成的故事在他脑海中成形:“那是在半个世纪前,我的外祖父瑞格一世还被称作‘克拉维农元帅’的时候……”

      安涅克站在市政厅露台边缘,低头俯视他再熟悉不过的白湖广场。那里的绞刑架和断头台仍需使用一段时间,流血仍将继续,只是被处刑的人已经换了一茬。
      内乱已被镇压,现在正是清算的时刻,那些让帝国蒙羞之人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而他毫无疑问地成了这场行动的中坚力量。就连安涅克自己也认为,如果他早生几十年,投到在政变期间直接解散国教教廷、血洗领主会议的瑞格一世麾下,很可能会干得和现在一样得心应手,甚至更好。
      白湖对峙结束后不久,瑞格二世就和安涅克见了面。那是一次相当平和的对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自那之后,二人的关系便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康诺特偶然发现,恢复自由的间谍总管投在皇帝身上的视线似乎多了几分伤感,细看却又找不到痕迹,一切恍若错觉。
      安涅克听见了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他很早就认识的老朋友“铁锤”夏蒙。
      当了几十年铁匠兼地头蛇的男人基本没穿过好衣服,现在这套新装虽舒适体面,却反叫他浑身难受,从头到脚没一处妥帖,也只有在周围没人的时候能拽着衣领透一口气。
      安涅克转过身,抬手将夏蒙衣襟处的绶带理顺,并问道:“康诺特把东西都收下了吧。”
      夏蒙很敷衍地“啊”了一声,又点了点头:“他当场打开点了数,把皇帝硬塞的两枚勋章退了回来,还反复强调不要封爵不要声张,看得出他最怕的就是树大招风。”
      就在不久前,夏蒙刚把一个长方形木匣交给康诺特。木匣当中一半是两百枚最大面值的帝国金币,一半是珍奇宝石之类的小型收藏品。就算没有品鉴能力,也不难看出它们的价值。此外,还有一份“意义非凡的礼物”。
      安涅克露出狡黠的微笑:“也就是说,他看到那把匕首了。”
      夏蒙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说道:“是啊,而且马上骂了句‘安涅克这个混蛋,刚能活蹦乱跳就拿这种东西激我’。鬼知道这又是你的哪个小秘密。”
      “但还是收下了。”
      “是的。”
      那是一把做工精致但算不上多么贵重的匕首,因为用着顺手,安涅克让工匠造过好几把。朴素的刀柄上只雕着简单的花草纹样,像是流浪精灵包袱皮上的刺绣;银白刀身布有纤细的魔力符文。康诺特上次见到它的“同族”,还是在十来年前山堡的一场宴会上,在与某位帝国间谍的短暂接触后。
      “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安涅克笑着说,“但我不是要恩将仇报,嘲笑他又一次被我拖下了水。这件礼物不是用来栽赃,而是真诚的感谢,相信康诺特会理解的,我还特意附了一封信呢。”
      夏蒙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此存疑。他又扯了下衣领,边活动肩膀边问:“为什么把我叫来?如果只是护送她们,我昨天就可以回火港了。难道是你的‘信鸽’——”
      安涅克眼神一暗:“它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只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夏蒙嘟哝着吐出几个陌生的字眼。“‘惩戒之鹰’是吧,听起来真怪。总之,你手边缺人?”
      安涅克点头:“除了幸存的信鸽,另外两名间谍总管留下的杀手和密探,还有原变节禁卫军组成的赎罪之师,他们都将被整编起来,重新听从皇帝陛下的命令,我只是他的副手和传声筒。”
      ——也是“惩戒之鹰”的实际控制者。
      夏蒙盯着安涅克:“你刚摘掉‘叛国者’的帽子就接着干这种脏活,真不怕惹人议论啊。”
      “我无须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忠诚,一贯如此。但是现在,”安涅克仅存的眼睛扫过两代先皇雕像下的阴影,“还需用叛徒的鲜血洗刷帝国的耻辱——吾主已授权于我。我会让危险的秘密无处遁形,并将另一些秘密永远藏在黑暗里。还有一个至少需要六年完成的大计划,它将彻底解决格伦维娜争端和术士议会的威胁……为此,我需要帮助,夏蒙。”
      “可我只是个不识字的铁匠。”
      “没关系,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正如过去那样,夏蒙还是无法拒绝安涅克的请求。
      然后,安涅克又问:“你对西尔莎公主怎么看?之前这些变故很伤她的心,不过她比我预想的要坚强。”
      “还行,至少不糟糕,”夏蒙回答,“那打击是够大的,但我不会同情她。去贫民窟随便找个人都比在皇宫里长大的小姑娘凄惨千百倍,我跟同类更能想到一块去。”
      安涅克并未反驳:“你我本就无需同情他们——痛苦也是责任的一部分,”他碰了碰别在心口处的蓝宝石胸针。被伊赛尔擒住后,那枚格伦维娜勋章便不知所踪,于是瑞格二世给他送了这件新的饰物。“而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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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瑞格二世:麻了麻了
    双胞胎:被爹整麻了
    早就麻了的安涅克:忠诚自身就是奖赏.jpg
    准备跑路的康诺特:不要靠近权力中心.jpg
    终于结束软性大牢生活的俩崽子:FREE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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