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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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刺杀


      “安涅克呢?”
      “两位公主已经被送到火港了,正由可靠的人物保护着。”康诺特说。
      见对方答非所问,皇帝已经猜到了大半,脸上竟罕见地表露出极度失算时才有的焦虑。他深吸一口气,又盯着康诺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问题:“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一直如此。所以,安涅克在哪儿?”
      “……他还潜伏在首都,率领‘信鸽’与反叛者周旋。”康诺特想了想,又找补了一句,“安涅克不是没有计划的人,他的手下和盟友依旧发挥着作用。”
      “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他?”皇帝的视线如刀锋般冰冷,却又像在燃烧。
      康诺特不卑不亢地迎着那双眼睛:“这是他本人的愿望,况且当时雇佣了我的是安涅克,而不是陛下您。他还托我给您带句话,说无论您十五年前究竟是为什么救下了他,他都愿意为您献出一切。”
      要发怒就发怒吧,但如果这个时候还抱着身为统治者的稳重和矜持,说不定才真正合了间谍总管的心意,他所追随的不就是这么一位舍弃了多余情感、全然成为国家意志化身的君主吗。
      然而听到这句话时,瑞格二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金棕色胡髭也翕动着,竟像是受了史无前例的挫败。就算是被自己的亲卫队拿剑指着的时候,得知女儿身上的诅咒再次被唤醒的时候,甚至是在上一场战争中面对惨烈的格伦维娜战场时,他都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赫尔汀很轻地哼了一声,用口型对康诺特说:“原来他也有这么一天啊。”
      皇帝颓然坐下,全套铠甲的重压将木交椅逼出一声哀鸣。加弗兰帝国的统治者懊恼地垂着头,十指交错着搭在双膝之间,半晌才抬起头,眼里黯淡无光:“他真是这么说的?”
      康诺特点了点头。他倒是想和赫尔汀“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但回应他的只有眼罩上金属的反光。
      “他从来没有违抗过我的命令,一次也没有。”
      剑士又说:“陛下,安涅克曾对我说起格伦维娜战争时的往事。自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想确认一件事情。如果以下贸然猜测纯属无稽之谈,或是构成了对您的冒犯,还请您谅解。”
      “你说吧。”
      “当年强行发起进攻、夺回堡垒时,其实您根本没想到里面还有活着的俘虏,”康诺特谨慎观察着瑞格二世的神色,发言却堪称僭越。“救下安涅克并不在您的计划内,他的忠诚更是意外之喜。就算他也死在了那里,依然会有一个‘幸存者’出现——必须有谁活下来,哪怕奇迹并没有发生。”
      “符号,士气,精神象征,”赫尔汀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战时常见的手段,无可厚非。”
      皇帝瞥了康诺特一眼,很难看出究竟是哪种表情:“你很懂嘛。是的,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安涅克——用信任与恩泽的假象。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内疚时,他却否定了补救这个错误的可能性。”
      “我只想说安涅克本人很清楚这一点。‘那时的陛下需要一个活着的英雄’,需要一名被拯救的士兵证明新皇的勇猛与仁厚,证明您值得让所有战士托付性命,而他碰巧活了下来。那也并非独一无二的命运,只是一种策略。”康诺特突然想起帝国首都烽烟里的月光。“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为您所用。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够了,康诺特,”瑞格二世抬手阻止他往下说,“我都知道了,到此为止吧。”
      康诺特微微摇头:“我承担不起您的谢意。”
      赫尔汀则跟个没事人似的,毫不客气地打岔:“那么现在怎么办?”
      瑞格二世站起身,理了理胸甲前红黄交杂的绶带,面上已然恢复了往日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方才的慌乱和失落无迹可寻,仿佛康诺特捎来的话语也不曾在他心中掀起一点波澜:“总之先把格伦维娜要塞守住,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如果真可以‘从长’的话。”赫尔汀小声说。

      国丧时期的耶卡洛,俨然成了由黑与白拼合而成的城市。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椁,漆黑的焦木与绞刑架,以及被杂质污染了的不那么洁白的雪。
      夏厅也是如此。只是在烛火之中,无论黑还是白,都带着层昏暗的灰调,它们的界限也都不再清晰了。
      子夜的钟声早已响过,但伊赛尔迟迟未眠,白天迎接先皇灵柩时奏起的哀乐还在他脑海中回响。在皇陵修成之前,“瑞格二世”的棺椁将一直停放在宫殿里,和塞拉女皇、瑞格一世乃至帝国过去的每一任君主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躺在那具棺椁里的并非自己的父亲,只是具与瑞格二世身量相似但已面目全非的身体。说来也可笑,即使当众揭开棺盖,里面躺着的无论是个老者、女人、夭折的婴儿,还是夜魔、野狗或巨蜥,哪怕空空如也,现在也不会有谁胆敢当着伊赛尔的面质疑皇帝的死讯。
      伊赛尔走到桌前,凝视着新任司礼官提前拿来的皇冠。新皇帝的礼袍和铠甲还需一段时日才能赶制完成,但皇子与先皇几乎一般高,倒也能先用旧的一套,如此更有了值得称道的象征意义。
      绸缎、金子与宝石,礼服、皇冠与权杖,物质承载着权力,用极致华美的外在掩饰着并不圣洁崇高的内里。
      这个夜晚过后,他就能够正式加冕了,也将搬进曾经属于父亲的寝宫。而作为代价的一部分,这座偌大的宫殿乃至整个首都,已经再没有他的血亲。
      ——伊赛尔,我的孩子,为了保护你,就算和你的祖母一样铸下大错也无所谓,无论这背后是多大的代价。
      ——格尼埃尔!格尼埃尔!我求你,我后悔了,停下吧,救救她们,我们另外想办法……
      母亲的誓言与反悔时无望的恳求犹在耳畔,至今仍时刻刺痛他的心。
      ——你长大了,伊赛尔。
      停战后刚返回首都的瑞格二世向年幼的长子伸出手,但伊赛尔只是怯怯地叫了声“父皇”,躲开了那只想要抚摸他头顶的、不久前还沾满鲜血的手掌。六年间鲜少见面的堪称陌生的父亲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亲昵的举动。
      如果他没有放弃就好了。
      奶娘抱来了襁褓中的高缇和西尔莎。皇帝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们,通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眼里满是喜悦与惶恐。
      ——陛下,您看,两位小公主多可爱啊,长大后一定会是全沃珐罕最漂亮的淑女。
      只要踮起脚,就能看见一双圆滚滚、红彤彤的脸蛋。过了一会儿,瑞格二世又将两个女儿先后递到伊赛尔怀中,让他试着抱一抱,告诉他“身为兄长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们”。婴儿的身体又热又软,还沉甸甸的。父亲的手一直稳稳地护在襁褓底下,托住她们脆弱的脊背。
      妹妹们安静地睡着,真好。不为别的,她们没像刚出生那会儿大哭,所以伊赛尔不会马上想起产房中传出的噩耗。
      话说回来,父皇也曾像这样抱过自己吗?恐怕没有吧。那时的他在格伦维娜的营帐里,在战船上,在谈判桌前,就是不在自己和母亲的身边,常与母亲作伴的宫廷术士和贵族女眷都比瑞格二世像个监护人。
      ——王子这面相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啊。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伊赛尔曾听过母亲的贵族朋友发出这样不着边际的奉承。那时他觉得好笑,现在更是感到讽刺至极。他收起加冕前夜的多愁善感,拿着那顶皇冠走到镜子前,准备看看将它戴在自己头顶的模样。
      人们总说他和父亲年轻时很像,或许真是如此吧。
      皇子托着皇冠的双手刚抬过胸前,一把飞刀就擦着他的右腕飞过,刀尖将镜面撞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伊赛尔僵在原处,随即放下手中的皇冠,缓缓转过身去。
      “我还以为你会在葬礼上大闹一通,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使馆区也难得消停了下来。”他注视着从窗帘后走出的瘦削身影,“是什么让你迟到了,因为手下已经死完了吗?”
      安涅克就站在伊赛尔十步之外,右手持一把已经砍出豁口的长军刀,近侍轻甲与皮靴上沾着大片的血迹,低垂的双眼里倒映着烛火。
      “一位间谍总管,三位外交使节,四个伯爵以上的贵族官员,六名禁卫军军官……失主的疯狗都没你能咬,安涅克沙里斯·勒纳。”
      潜入夏厅的刺客站在烛光与阴影之间,对着那面破碎的镜子喃喃低语:“这还不够。”
      伊赛尔已完全转过身直面安涅克:“你本可以瞄准我的心脏或咽喉。既然已经杀到这里,总不会指望我‘迷途知返’吧。”
      “我要一个答案,伊赛尔殿下,”安涅克握紧刀柄,“您到底想把帝国变成什么模样?”
      “当然是一个真正沐浴在和平中的国家。舍弃无意义的负累,就不会有无意义的牺牲和离别,我们也将不再是沃珐罕大陆上的‘孤岛’。”
      “如果对陛下的做法有异议,您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一起寻找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您本应成为帝国未来的支柱。”安涅克声音喑哑,满溢着疲惫与失望。“然而您正在制造混乱,践踏我们流在格伦维娜山脉、苍葵平原和休梅河上的鲜血——”
      “这是必要的代价,是对过去的清偿。”伊赛尔高傲地扬起头颅。“我不会重蹈祖母和父皇的覆辙——不,现在应该叫他‘先皇’了。”
      “注意您的言辞,皇帝陛下还活着!”
      伊赛尔漠然地移开视线,瞥向最近的武器架:“谁又会在意呢。”
      下一秒,伊赛尔和安涅克同时动了起来。皇子侧身闪开一记劈砍,从挂在墙上的鞘中抽出长剑,无瑕的锋刃正面撞上伤痕累累的军刀。
      伊赛尔马上意识到,无论自己受过怎样的训练,硬木剑的小打小闹终究比不过战场拼杀的磨砺,体格上的优势也会被丰富的战斗经验轻易消弭。
      安涅克很快占了上风。他骑在伊赛尔身上,用反握的军刀压住对方的武器,也压住了受姿势限制难以发力的手臂,空出的左手迅速从腰后拔出另一把短剑:“和陛下相比,您还是太嫩了。”
      “哈,反正我永远比不上他。”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暗算西尔莎公主?她对您毫无威胁。”
      伊赛尔冷笑着松开自己的剑:“看来父皇有很多事情还瞒着你,真是条可悲的看门狗。”
      “……我真是多此一举。”
      安涅克没再犹豫,短剑的木柄在他手中转了半圈,又被牢牢握住。
      伊赛尔王子的心脏近在咫尺,离消灭这个弑父弑君的谋逆者只差一步,而安涅克早已放弃了未来与后路。
      ——一切都将在这里终结。
      然而,就在刀尖刺向目标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攻击,并硬生生地将安涅克从伊赛尔身上掀开。安涅克重重地撞上墙壁,脱手的军刀向后飞到了窗外。
      “……发生了什么?”他扶着窗台艰难地直起身,只见伊赛尔也站了起来。
      皇子竟毫发无伤,破损的只有衣裳的前襟,外袍不规则的裂口下露出一枚漆黑的鳞片,而这枚悬在伊赛尔胸前的鳞片正散发出诡异的光晕。
      自己还有武器。安涅克握紧仅存的短剑,却没来得及站稳,就再次被看不见的力量席卷而起,和他的佩刀一样摔出了窗口。女术士拨开垂在房门后的帷幔,缓步走到伊赛尔身边。
      安涅克落在了雪地上,也落在宫廷侍卫的包围之中。从二楼窗台坠落并未让他丧失行动能力——他闪身夺过最近一名侍卫的直剑,反手将对方的胳膊卸了下来。
      伊赛尔倚着窗台,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不要伤了侯爵的性命,他还有用处。”
      在数十名侍卫的围困之中,安涅克沙里斯·勒纳找回了近十五年前的感觉。若视作“困兽之斗”,这样的困兽无疑是最危险的。有伊赛尔的命令打底,他肆无忌惮地重复着躲闪、缴械与击杀的过程,直到侍卫几乎不敢上前,直到越来越多的伤口爬上他的身躯。
      安涅克喘着粗气,靠沾满斑驳血迹的长剑拄在雪地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一个侦察兵出身,这样打还是吃不消啊……”他竟笑出了声。
      最后还是女术士动手结束了这场血腥的对峙。几根细长锋利的冰锥划空而过,贯穿了刺客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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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种缺德感想:
    写安涅克和伊赛尔、赫尔汀和崔罗之类比较阴间的关系(非cp意味)以及角色的过激发言时,不能说快乐,其实也不爽,但就是莫名容易灵感井喷(
    真的只是剧情和人物构成的需要(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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