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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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通灵者


      看完这份篇幅不长、措辞简略的求赦书,康诺特陷入了沉默,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灼热的视线仿佛要把那张脆弱的羊皮纸盯穿。
      安涅克关切地晃了晃康诺特的肩膀:“喂,你还好吗?”他又扭头对丘帕院长笑着说,“您瞧,我们这位朋友就是这样,魔怔起来还怪吓人的。”
      丘帕干笑两声,谨慎地观察起康诺特古怪的表现,又暗自希望安涅克能控制好局面。
      “……就这?”康诺特喃喃自语,伸手就要去翻动箱子里的其余求赦书,那些几百年前就被打开过的蜡封早已干裂脱落,黑色的碎块散在纸间。“别的呢?赫尔汀本人的供词,其他投降者的辅证,或者是审判文件……”
      安涅克不动声色地拦住他的手臂,提醒他:“这里只有在山堡发现的求赦书,都是当时直接发给联邦议事会的,并不包括其他文件。耐心点儿,说不定院长手里还有别的馆藏呢。”但丘帕摇了摇头,面露遗憾之色。
      康诺特的情绪稳定了些许。他收回伸进档案箱的手,但视线依旧朝着求赦书的方向发直:“光有这个还不够,”他抬起头,“无法解释林德湾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模样。我见过赫尔汀,还有其他士兵的尸骸,他们死得很蹊跷,不可能只是哪场战役或处决的结果。”
      “冷静下来,康诺特。”安涅克抓住康诺特的双肩,轻轻推着他往后退,直到让高大的剑士在屋角落了灰尘的扶手椅上坐下,“让我们捋一捋现在的情况。我们知道了林德湾的荒岛上有什么;术士是谁,你也已经知道了,我们甚至找到了一手资料。接下来呢?你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六百年前的真相’,”康诺特一字一顿地说,“我得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被移交给联军后又发生了什么,乃至他死亡的时刻。如果不弄清这些,我就无法——”
      ——换回自己过去的真相。
      “……无法确定解除诅咒的手段。”康诺特说。
      安涅克缓缓松开康诺特的双臂。他头也不回地问:“院长,看这个情况,您觉得谢利斯那边能帮上忙吗?”
      “通灵者谢利斯?让我想想……”丘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理论上只要有实物作为媒介,他就能‘找到’物品的主人,再和物主的记忆接上线。可惜那不是《弗列沙维叶手稿》的原件,而是某个流亡术士复制的抄本。”
      “崔罗·索尔高伊的求赦书呢?他看到的一定远比写下的多。”康诺特按着额角,闷声问道。
      丘帕和安涅克对视一眼,前者倒是持着乐观的态度:“应该可以,说不定我们还能通过这位求赦者知道更多的事情。”
      但安涅克提示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场战争后,不仅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猎巫运动,平原联邦可是把‘锡耶柯’从一个象征索钦主体民族的文化概念硬生生杀成了地理概念。至于这份求赦书是否真的保住了他的命,还真不好说。”
      而康诺特已经下定了决心:“先试试看吧。你们说的‘通灵者谢利斯’是谁?他住在哪?”
      “你就这么急?”安涅克也不禁感到诧异。
      “是的。”
      “行吧……谢利斯就在耶卡洛的南巷——自称是在‘隐居’,但我们随时可以找到他。那可是少有的没被我列进黑名单的‘自由术士’。”

      “隐士”谢利斯的住处实在不像适合隐居的地方:被移出万神街的妓院就开在不远处,透过阁楼的小窗,可以直接看到倚在二层窗台边招揽生意的女人们。而在谢利斯家中,康诺特也闻到了明显不属于主人的脂粉与香水味。
      通灵者谢利斯是少见的半身人术士。大概是半身人男性长相本就雷同,康诺特总觉得除了发色和胡须形状的差异,谢利斯和沃杜尔船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利斯和院长以及侯爵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关系甚至很融洽。得知三人来意后,他打量了一下陌生的客人,用袖口擦掉挂在下巴上的酒滴,从脏兮兮的橱柜里掏出几个陶瓶,招呼他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走上阁楼。
      狭窄的阁楼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连张桌子都没有,丘帕和安涅克只能站在墙边。谢利斯用手肘合起半开的窗户,将黄昏时分街道上逐渐升级的喧闹隔绝在外,又一屁股坐进那张有点年头的扶手椅,示意康诺特躺到床上——幸好床铺是干净的。
      关上窗后,整个阁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几线光挟着浮尘从窗缝溜了进来。
      几个陶瓶一模一样,上面也没有标签。谢利斯靠近瓶口先后闻了一下,便挑出其中两瓶递给康诺特:“把这玩意儿喝了。”
      康诺特皱着眉,有些犹豫,希望听到进一步的解释,但丘帕和安涅克只是看着。
      而谢利斯已经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另外一瓶药水,把空瓶往床铺上一掼,粗声粗气地说:“它们不成瘾,也没有毒性,只是让你我的意识和物主的记忆连接起来。要是有问题,侯爵大人早把我逮起来了。”
      那可未必——康诺特腹诽。但他最终还是听了谢利斯的话,将两瓶魔药倒进自己的喉咙。
      谢利斯满意地点点头,从丘帕院长手中接过崔罗的求赦书。他一只手握着卷起的求赦书,一只手按在康诺特的眼睛上,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语言凝聚的自然能量在他周身隐隐成形,流动的微光将二人徐徐包裹。
      口感清凉微苦,甚至有点回甘,泡药的应该是用铁棘根酿制的烈酒——这是康诺特昏睡过去前最后的意识。

      ***

      “崔罗!找到药了吗?”有人在敲门,“那个小姑娘快吐到脱水了。”
      “快了快了,我正在找。”“我”连声应付着,连头都没空抬。
      船只在大海上飘荡,装在板条箱里的瓶瓶罐罐也跟着摇晃,彼此碰撞时发出远不至于碎裂的叮叮轻响。
      “我”——康诺特——马上意识到,他正在透过崔罗的眼睛,阅读并感知着崔罗留在六百年前的记忆,感觉就像另一个人正操控他的身体做着自己的事情。
      崔罗终于翻出了他要找的药瓶。简单的草药溶剂算不上魔药,只是晕船的话,应该能够轻松应付过去。要实在不行,就让马琳娜使用治愈术,令反应剧烈的脏器恢复正常,或是借助催眠术让杜雅·索耶托夫直接睡过去。
      他一手拿药,一手提着铁水壶,敲开了对面舱室的门。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更年轻的姑娘,前者正自上而下顺着后者的背。看来情况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
      崔罗把药和水放到床边的小桌上,低头看了眼装呕吐物的木桶,问:“现在怎么样了?”
      马琳娜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吐干净后总算消停了点儿。”她把杜雅的身子扶正,好让崔罗给她喂药。“谁能想到呢,我们勇敢的战地医生最怕坐船了。”
      过于年轻的治疗师披头散发、脸色煞白,顾不上反驳同窗的调侃,硬着头皮用水含着苦药咽进肚里。她呛了好几下,唇舌不怎么听使唤:“我、我就快习惯了。”
      另一个女孩耸耸肩,轻拍着杜雅的背脊让她再缓一缓,同时对崔罗说:“过一会儿麻烦再端点粥过来,她的胃都要空了,待会一定得喊饿。”
      “腌肉要吗?”
      “嗯……切两片不那么油腻的吧。”
      杜雅声音虚弱地补了一句:“粥里别加糖了,我嗓子疼。”
      崔罗“嗯”了一声,拿起还装着一半水的提壶,正要推门出去。
      “等一下,”马琳娜叫住他,“弗列沙维叶老师好像一直待在甲板上,你也去看看他吧。”
      “我会的。”

      这艘单桅帆船体量不大,船舱里的过道也就两臂宽。虽然轻快,但随风浪颠簸也更明显。陪他们从南方前线北上楚沙港的军官一直说,只要到风暴群岛与海军会合,登上那里的战船,马上就会舒服多了,特别是又大又稳的主舰。
      ——明明面对前线那么恐怖的情形还能泰然自若,在一堆面目全非的尸体间抢救重伤员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上船反倒不行了。
      当然,崔罗自认为没有讥讽杜雅和马琳娜的意思,现在她们无疑是索钦王国的英雄。他只是单纯感到奇怪。
      他先去了厨房,后厨的师傅们告诉他粥还得等一会儿,稍后会让勤务兵直接送给姑娘们。于是,崔罗准备先到甲板上去。
      赫尔汀·弗列沙维叶就在那儿,几乎整个人趴在舷墙上,脑袋伸到了船外。他个子高,扶手方方正正的边缘正好顶在胸腹间。术士疲惫地看着船下麇集的游鱼,一想到它们正在竞相吞食自己的呕吐物,不禁腹部一紧,吐得更厉害了。
      但只要感觉到有人靠近,赫尔汀就会马上挺直脊背,摆出一副坚不可摧的姿态。倒不是因为好面子,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不被当作需要关怀照顾的对象,哪怕刚才还吐得天旋地转,哪怕身边是自己最信任的学生和助手。
      而看到赫尔汀时,寄居在崔罗记忆里的康诺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跳正在加快。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敬畏、憧憬、迷恋,还有一丝无法袒露的失望和怨怼。
      “她们怎么样了?”赫尔汀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崔罗。
      ——啊,翡翠般美丽的绿眼睛。如同矿石,如同湖水。
      自苦寒之地南徙的锡耶柯民族有着高挺的鼻梁和眉骨,眼窝深陷,眼珠透亮,常被认为与更北边的斯涅格雪陆上的精灵有亲缘关系。没有谁会否认赫尔汀长得很好看,但他身上军人式的冷硬和术士特有的尖锐与神经质很容易让人忽视这一点。
      崔罗的眼神逃开片刻,又很快移了回去,以回应赫尔汀的凝视:“她们好一点了,我刚去厨房给杜雅要了份加餐。”想着刚吐完的赫尔汀口中必定是又酸又苦,崔罗将水壶递过去,看着对方摘下挂在壶嘴上的铜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即使是在夏日,多亏了实用的魔法,红发术士无需担心酷暑炙烤。和往常一样,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着黑色的及膝对襟长袍,以宽皮带收腰,侧面挂着佩刀。如果是冬天,赫尔汀会在长袍外裹一件皮草披肩,再戴一顶缀有鸟羽和珍珠的绒帽。
      和同行们相比,赫尔汀其实不太像个术士——不是因为出身王室,而是因为他与“术士素以自我为中心,情感淡漠、无家无国”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特别是在战争时期,这种歧异越发彻底地显露出来。
      自打战争爆发、索钦术士被召入军队以来,随着战况日渐恶化,赫尔汀也愈发憔悴,崔罗一直看在眼里。二十七岁的赫尔汀升任首席导师时,崔罗就开始追随他了。那群学生中,崔罗的天资并不突出,但他用勤劳踏实赢得了导师最大程度的信赖。
      所以,从某一天开始,当赫尔汀愿意向他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时,崔罗其实是很高兴的。但有的时候,他宁可赫尔汀做个虚伪的利己主义者,或是“彻头彻尾”的术士。
      赫尔汀把水壶还给崔罗,轻声道了句“谢谢”,又转过身去,继续眺望远处的风暴群岛。崔罗没有走开,而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其实我有点后悔了,”赫尔汀突然说,“列夫把他的学生交给我,我却把她们带到这里受苦。”
      崔罗心中莫名泛起一阵狂喜:他希望自己亲爱的导师能意识到这场战争是多么残酷,明白在全方位的包围网面前,索钦的挣扎是多么无力,然后反思参战的决定。虽是后知后觉,但也为时未晚。
      然而,赫尔汀接下来的话无异于当头浇来一盆冷水:“她们应该留在南方的。那两个孩子都在内陆长大,没坐过几次船,很难适应这样的生活。况且海战也不便于军医作业,我来就够了——尽可能削弱敌方的有生力量,就是在保护我们的战士。”
      崔罗在心里尖叫:老师啊,您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退一步呢?
      可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近乎怜悯地凝视着眼前的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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