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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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火雨


      把赫尔汀调到北方参加海战,其实是重压之下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奈之举,而且时机已经有些晚了。
      近三年来,陆上前线长期处在僵持状态,要塞和进行大规模会战的平原已成为血肉磨坊。索钦本国的术士——从教师到学生——基本都上了战场;至于从他国慕名而来的求学者,要么留在暂且安全的蛇山观望战争的结果,要么提前离开,到家乡或是别的地方避难。
      从475年秋到476年春,影响了大半个沃珐罕的水旱灾害更是一次无差别的重击。大量农民本就被陆续征入军中,欠收导致的粮食短缺则迫使交战双方更激烈地争夺有限的资源,人口和物资的动员力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
      过去的几十年间,索钦王国与周边国家的大小摩擦不断,往往是武德充沛的索钦占了上风,但它通常在签订和平条约后退回原先的控制线,以避免管辖异文化区带来的麻烦。然而这次的烈度不同以往,也注定了不一样的结局。
      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没有人思考战争爆发的原因,仿佛一切理所应当,双方都只是顺势而为,就连看不到尽头的死亡都成了零星战果的添头。
      人们都明白,这场仗不可能一直打下去。无论是被围堵在大陆西北的索钦王国,还是各国为“共同敌人”打破边界、临时集结而成的平原联邦,都到了亟需扭转战局的关键时刻。双方都将目光投向了海上。
      风暴群岛——索钦王国的另一道“大门”。既是天然屏障,也是致命要害。
      于是乎,在陆上拉锯战陷入僵局的同时,联军的大量运兵船与战船在号角湾集结成军,沿着大陆西侧北上,直逼风暴群岛,计划在击穿索钦相对薄弱的海上防线后,直接从北部登陆本土,以成南北对进之势。
      索钦王国并非毫无防备——各式战船,建在岛屿上的要塞,以及战争初期就调至北方的一部分术士早已严阵以待。
      然而,过去经营这些海防时,需要面对的强敌只是几个国家,而非一个庞大的军事联盟。原先持中立态度的第三方势力也陆续倒向敌方,下注似的投入兵力和粮草,以期在击溃资源丰富的索钦王国后分一杯羹。在敌方压倒性的数量面前,海上守军终是寡不敌众,只能依托岛上要塞的对船武器迟滞联军的步伐,将残部收缩至林德湾以东进行修整。
      从南方征调而来的赫尔汀等人与海军舰队会合时,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在接舷战中失去一只手臂的阿纳托利将军无暇养伤。他两眼通红,几个月没有修整的头发胡子乱蓬蓬地连成一片,显得苍老了许多。但在看到赫尔汀到来后,他的眼里再度放起光,仿佛找到了翻盘的希望。
      赫尔汀虽然从小被送到蛇山,但也时常回到耶卡洛王宫,和多数高级军官都打过交道,开战之后更是过着半军人半术士的生活。所以,当阿纳托利激动地抱紧远道而来的术士(血腥味和汗味随之涌进他的鼻腔),又将他拉到海图前飞快地说明战情时,赫尔汀专注地听着,已然进入备战状态,不曾摆出半点王室成员或蛇山学院首席大导师的架子。
      而在阿纳托利说出他那“疯狂而有效”的作战计划时,包括赫尔汀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赫尔汀抿了抿嘴唇,低声说:“虽然我从不过问战术上的事,只管执行指挥官的部署,但这次不一样……阿纳托利将军,我的施术范围有限,您觉得这样能造成多大的杀伤?这种作战只有一次机会,他们不会上两次当的。”
      阿纳托利目光灼灼:“先前已经调查过了。为了避免被我们的快船渗透,加上物资和人员调动的需要,联军船队会在日落后相对收缩,面向东边形成一个凹陷的圆弧。林德湾内的联军应该有三到五万人。他们视野有限,取得优势后难免轻敌,只要尽量抵近,保守地算,至少可以干掉几艘运兵船。”
      对于一支由各国拼合起来、新近才受到统一指挥的军队,虽有着以绝对数量做保证的战斗力,但在减员三分之一的情况下,也很难不出现溃退的情况。阿纳托利赌的就是这个。
      赫尔汀皱起眉,似乎依旧不太赞成,但没再说什么。崔罗站在赫尔汀身后,内心的滔天巨浪翻涌不停。
      而其他军官已经炸开了锅。透过崔罗的耳朵,康诺特可以清晰地听到针锋相对的两方争吵起来,各不相让。
      “这么做是违反战争规则的!”有人大声反驳,“就算取得战果也并不光彩。”
      阿纳托利的副官猛地站起身,冲着对方敲起桌子:“算了吧,那些混账强占我们的土地、屠杀斯特里保伊村农民,把女祭司活着钉到树上侮辱她的时候,可曾想过什么战争规则?难道你们还以为这场战争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有几名军官仍坚持己见:“可是一旦这么做,联军就有了报复的理由,到时我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滚出来:“那我们要喘息到什么时候?等他们乘胜追击、打穿海峡防线,直接在楚沙港登陆?还是等南线联军顺着西塔河打到白湖去?”
      会议不欢而散,阿纳托利的计划也并未改变。

      几天后的黄昏时分,赫尔汀从阿纳托利的指挥室出来,返回自己的舱室作最后的准备。他刚说服阿纳托利将马琳娜和杜雅留在船上治疗负伤的军人,而不是跟自己去敌阵前冒险。“就算我死在那里,至少两位军医还在”——赫尔汀原话如此。
      术士站在床边,逐件换上索钦随军文官的制服,将备用的贮魔水晶和药剂放进腰包。入夜后,他们就得行动了。
      崔罗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老师,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赫尔汀系披风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绿眼睛在昏暗的烛光里映着金色。
      “如果您坚决反对,阿纳托利将军是会改变想法的。他不可能不尊重您的意见。”
      “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可您分明犹豫过。”
      “我只是不确定将军的计划是否可行。至于所谓伦理问题,”术士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轮不到先觊觎我们祖国的豺狼们说话。”
      见追随自己好几年的学生兼助手面露忧色,以为对方正在为二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赫尔汀抬起手,安抚性地碰了碰崔罗的脸颊,最后停在了颈侧。他还没戴上手套,真实的体温容易让意志不坚定者心神不宁。
      “如果遇到麻烦,我会先把你传送回来。”赫尔汀轻声说,脸上露出疲惫但温柔的笑意,颇有些宽慰崔罗的意思。
      崔罗反握住赫尔汀的手,片刻后才松开:“不,我没事……又让您担心了。”
      他总是这样,对每个学生——哪怕不是自己的——都好得过分,虽然有时也会表现出导师应有的严厉,但多数情况下连狠话也放不了。
      然而,战场上的赫尔汀就好像换了个人,总是冷酷而高效地驱使强大的力量为己所用。冰封的西塔河,燃烧的苍葵平原,直接在敌方营地里降下的雷暴……他的每一个战果的诞生,都伴随着敌人赋予的新骂名。
      赫尔汀对此不以为意:“没有比敌人的恐惧更好的褒奖。”
      但并非索钦王国才有术士,而再卓越的个体也无法改变以数十万人计的战场的走向。自从联军针对“蛇山的异教术士”组织起防御力量,赫尔汀的工作就难做了许多。但海上的这一部分敌人并不知道他的到来,想必也没有相应的手段进行反制。

      在被沉沉夜幕笼罩的海上航行,总归有些可怕,更何况乘的还是又轻又小的快船。但和海中怪物、风暴巨浪之类的危险相比,眼前确凿出现的景象才更触动神经。
      联军的战船在海湾里排开,舰首的撞角半没入海面,与抬起的船首构成一把巨大的鱼叉。约十五米宽的战船三十余艘成一排呈弧状展开,船上火把通明,远望去犹如一堵漂浮的星墙,又像朝视点处齐发的带着火的箭雨。
      和这些战船一比,只有一层船舱和一根桅杆的帆船是如此渺小,只需一碰就能轻松击沉。
      站在船首放哨的联军士兵已经看到了它。一艘单薄的、无法形成战斗力的帆船,船帆上方悬着一面白旗。
      虽然帆船还在靠近,哨兵们也调好了船首弩,随时可以冲它发出致命一击,但并未真的喝止或进行武力拦截,而是放任对方驶入自己的“防御禁区”——就在几天前,联军刚重挫索钦的船队,胜利的狂喜让他们在面对形单影只的敌人时内心只剩轻蔑:区区一叶扁舟,又能做什么?
      帆船靠得更近了。哨兵们可以看见对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因为背着火光,身影和脸都看不真切,但对方正举着双手,显然没拿武器。有人正用火把向这边打着信号,然而那点光就和萤火差不多,直到它驶近了一些,才能看出传递的是“投降”“议和”的信息。
      讽刺的是,这套各国通用的信号最初还是由索钦的军队创制的。
      哨兵队长扭头下了命令:“对面派了使者过来,像是要投降,快去叫希乌斯将军。”
      帆船在距离联军战船还有七十码的位置上慢了下来。
      伪装成使者的赫尔汀依旧举着双手,大量的魔力开始在他体内循着某一路径酝酿流转。他站在提前画好的法阵中央,嵌套的圆环与三角、芒星、树纹构成的图形间,古代符文与赫尔汀的意念相互呼应、指引、驱使能量凝结成块。
      崔罗伏在船舱口的阶梯上,将自己藏进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手中紧握着防护卷轴。
      法阵开始发光,奔涌的魔力卷集起的风撕扯着赫尔汀的衣角和从披风下露出的一点发梢,帆船也开始随着水波震荡上下起伏。
      战船上的联军士兵很快发现了“投降使者”的异常。
      “不好,那是个术士!”有人大喊起来,预瞄好的重弩正要发射。
      赫尔汀抢先一步,将双手举得更高,低声念动咒语。
      ——为了阻挡袭向祖国的风暴,我愿成为点燃大海的恶魔。
      橙红色的闪电在赫尔汀张开的双臂间凝结成团,旋即向斜上方飞出,箭矢一般射向联军船队上空。
      就在同一时刻,无数支真正的利箭向着赫尔汀的方向袭来。说时迟那时快,崔罗迅速摊开卷轴,瞬间生效的防护罩将整艘快船罩了进去,铁镞徒劳地撞击浅绿色的光幕。
      然后,在数百艘战船组成的“无坚不摧”的庞大阵列中,炽热的火雨降了下来。
      过百枚高达上千度的火球裹着滚烫的气浪从空中砸落,散布在数万平方米的区域内。真正无坚不摧的魔法造物如同巨炮,轻易击穿了甲板,引燃接触到的一切,剧烈的燃烧将周围氧气消耗殆尽,就连海水也为之沸腾,呼啸着降落的璀璨烟火将午夜的林德湾照得亮如白昼。
      火雨之下没有惨叫,只有船体破碎,海水翻滚。
      落入海中的熔岩球掀起巨浪,体力不支的赫尔汀一时站立不稳,在剧烈颠簸中向后摔去,重重跌倒在甲板上。崔罗见状,手脚并用地爬到赫尔汀身边,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们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崔罗(和窥视着崔罗记忆的康诺特)可以清晰地闻到红发间淡淡的皂荚味。呼吸混乱、体温升高、肢体因剧痛而痉挛——标准的过度使用魔法的反应,且比一般术士更加严重。赫尔汀却向来拒绝服用魔药,总是在战役后硬撑着挨过短期后遗症,这次也不例外。
      男术士双眼紧闭,艰难地挤出几个词:“快返航。”
      炽热的巨浪冲击着孤零零的帆船,要不是隔着防护罩,它恐怕下一秒就要被颠个底朝天。
      而有那么一瞬间,崔罗突然想要撕毁那张卷轴,放任这艘船被海浪倾覆,好让自己和赫尔汀一起葬身海底。但他终究还是不想死,短暂松开的手臂再度扣住导师颤抖的身躯,对某些事物的恐惧再次盖过一了百了的冲动。
      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崔罗也不明白。
      也许是自己的死,也许是赫尔汀的死,还有马琳娜和杜雅,以及蛇山学院同窗们的安危。他们和她们本不应就此丧命。
      也许是敌人的死亡。那些血肉也是温热的,而赫尔汀此举必然招致更残酷的报复。
      也许他只是想逃离这场血腥的战争,一厢情愿且不择手段地逃到看不见死亡的地方去,哪怕惨剧仍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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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是一种人形自走温压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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