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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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觐见


      ——如果真有什么“帝王的面相”,眼前这个男人大概就是最好的例子吧。
      这是康诺特对瑞格二世的第一印象,尽管帝国的统治权仅在墨格温斯尼亚家族传递了三代:从兵谏发展成政变,最终上位称帝的外祖父,好战且善战,最终死于战场的母亲,再到他——将一脉相承的野心妥帖地隐藏在刚柔并济的手段下,和加弗兰帝国近五百年历史上的绝大多数君主相比,堪称无可挑剔的仁君。
      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端坐在嵌着象牙浮雕的书桌后,肘边堆着一叠奏报和信件,鹅毛笔、纸卷和各式印章在桌面铺散开来。金烛台呈树状,构型繁复,支撑蜡烛的枝条极尽纤细,令人担心它会不会在风中折断。
      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沃珐罕地图,各色丝线在浅黄的棉布上纺出抽象化的河流、湖泊、平原和山脉,要塞、边境城市和特别关注的地区则用镌有花纹的大头铜钉标记了起来。
      瑞格二世没戴皇冠,但要证明其身份根本用不着皇冠。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继承了一张很适合铸在钱币上、描在壁画上、雕在大理石上的脸。威严庄重,带着难以捉摸的距离感,金棕色的须发也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狮鹫。
      而当朗德侯爵带着来自异国的骑士走进书房,向着瑞格二世深深行礼,皇帝雕像般凝重的表情马上松动开来。他停下笔,抬手示意安涅克直起身,语气极其温柔:“安涅克,你回来了。一切都好吧?”
      安涅克抬起头,上前两步,向瑞格二世投去近乎虔诚的目光,和黑水堡审判所里的“帝国猎犬”简直判若两人:“回禀陛下,托您的福,还算顺利。虽然遇到了不少阻碍……但现在有了新的转机。”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间谍总管叽里呱啦地和皇帝说了一大堆——关于米格的失踪,公国在林德湾的异常动向,各国势力在黑水堡的活动情况——皇帝则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点头作为回应。
      这让康诺特感觉自己就像多余的第三人,直到安涅克终于提起他的名字。瑞格二世这才开始仔细审视安涅克带来的陌生人,视线从头顶扫到带马刺的硬底长靴,再移回康诺特微垂的脸。
      “桑兹亚公国的荣誉骑士康诺特……安涅克好几年前就提起过你,而且对你评价很高,”他说,“甚至曾建议将你招揽至加弗兰宫廷。”
      康诺特微微欠身:“陛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且承蒙女大公授勋在先,于桑兹亚公国已置有家业,暂恐不便正式回应陛下的征召。”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安涅克的侧脸与瑞格二世的视线,他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但正如朗德侯爵所言,至少就清除林德湾诅咒一事,我愿意效劳。”
      皇帝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罐,十指交叉,两肘以最舒服的角度稳稳地支在桌面:“据安涅克报告,你已经尝试过一次,但吃了点苦头。”
      ——那何止“一点苦头”,要换做别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瑞格二世顿了一下,又说:“我对你在林德湾看到了什么很感兴趣。”
      康诺特眨了眨眼睛,想确认皇帝是否真打算听一个剑士用平淡的语气叙述血淋淋的故事。如果瑞格二世只是把这当做繁重事务间隙的调剂,那康诺特对他的评价将会大打折扣,好在皇帝看起来很认真。
      安涅克侧过身,低声说:“挑重点坦白就好。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见闻。”
      康诺特决定跳过进入血雾前的部分:“正如数百年来过往船只所见,以林德湾东北处一座较大的荒岛为核心,那片海域一直被红色的海雾笼罩着。我看到了沉船的残片,还有古代战船的幻影。岛上也一样。那里鬼影幢幢,了无生气,只有一个巨大的陷坑,以及一团……怪物。”
      瑞格二世扬起眉,示意康诺特细说“怪物”。
      “陛下应该听说过怒海深处的章鱼巨怪吧?它们有点像,不同之处在于林德湾荒岛的怪物长的是黑色的细长触手。其中一部分连接着具有攻击性的行尸,像是索钦战争时的死者变化而成。不过,那些都不是最棘手的。”
      康诺特停顿了一下,决定释出最关键的信息:“我还遇到了一个‘人’,并和他交了手。准确地说,那是一个术士的鬼魂,林德湾现在的情况不一定拜他所赐,但应该和他脱不了干系。”
      “谁?”
      “一个索钦人,还是王室成员,自称赫尔汀·弗列沙维叶。”
      不出他所料,听到这个和耶卡洛乃至加弗兰帝国存在某种渊源的姓氏,瑞格二世和安涅克果然有所反应。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而后安涅克开口问道:“你们还交谈了?他为什么会放过你?”
      康诺特没有透露和赫尔汀是“旧相识”这一点,想让自己从这起事件中隐去:“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会思考,有独立意识,但也受到了‘游魂聚合体’或是其他力量的影响。那名术士大概也想从诅咒中解脱,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我是这么推测的。不然他不会故意用传送门让我离开。”
      “一个出身王室还上了战场的术士……哈,也只有猎巫运动前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安涅克轻蔑地撇了撇嘴,向皇帝说话时则是另一种语气。“陛下,正是鉴于此,康诺特希望借助帝国学院档案馆的馆藏,调查与此相关的一切事项。我将确保丘帕院长最大限度地支持此番行动。”
      瑞格二世点了头:“就按你设计的去办,安涅克,我已允许你便宜行事。另外,”他又将沉静而锐利的视线投向康诺特,“在那座岛上,除了血雾、怪物、死去术士的魂灵,你还看到了什么?那座岛是否真有建成海上要塞的价值?”
      康诺特略一思索:“我不太懂军事,但据我所知,除了沉船残骸和部分暗礁存在风险,那里的确适合停泊船只。荒岛上有座小山,视野应该很宽阔,但资源恐怕十分有限,清除诅咒造成的污染也需要一定时间。至于其他的东西,陛下,陷坑中央有一个诡异的祭坛,但我甚至无法判断那是否属于幻象。”
      安涅克插了一句:“术士议会很早就盯上那座岛了,以往也有过解除诅咒的尝试,只是从来没人能像康诺特这样活着回来,但他们从未死过心。至于术士们的真正目的,恐怕和女大公不完全一致。”
      而康诺特也忍不住想:三百多年前,自己和伙伴们又为什么会跑到那座岛上去?难道也是受了某种力量驱使,或为某些事物所吸引?还是他们*必须*到那里去?
      他突然很想再见赫尔汀一面,虽然只是为了把过去的秘密从对方嘴里撬出来。
      然后,那些画面——梦境里的雪山,不明所以的话语,鸟群间苍白的脸颊和黯淡的红发——再次席卷康诺特的脑海,并让他的意识短暂地超脱了加弗兰皇宫的御书房,陷入数日来反复纠缠着他的思维泥潭。
      就在这时,皇帝“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康诺特漫无边际的沉思:“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他摩挲着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无论是平稳的语调,还是无法读透的表情,都显出城府极深的一面,“你觉得在林德湾的事情上,女大公究竟占有多少自主权?换种说法吧。康诺特,在你看来,贝默·席雷亚·伊斯普拉是否真的完全掌控着桑兹亚公国?”
      这当然不是康诺特能够或愿意回答的问题,瑞格二世和安涅克也接受了他的沉默。
      “很好,目前我想知道的就这些。我很期待你为帝国做出配得上安涅克那些评价的贡献。至于其他事情,就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吧。”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会面到此结束。
      康诺特照着侯爵的样子,向瑞格二世深深地行礼。随后,安涅克将康诺特带到书房外,轻声道:“你先回马车那儿等着。我和陛下还有些事情要商量,待会再过去。”说罢,他又回身进了书房,雕花鎏金的黑色木门在康诺特面前缓缓合上。
      皇宫里的侍卫没有给康诺特站在原地发愣的机会。肃立在走廊两边时,他们就像雕像;用一板一眼的半命令式语调指引客人离开宫殿时,他们则是会动的雕像。
      马车依旧停在来时的位置。在秋季已经稀疏不少的虫鸣声中,马儿疲惫地打着响鼻,康诺特疲惫地倚在车边,仰望被浮云模糊了轮廓的残月。应付高位者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和瑞格二世在一起时,原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心置腹的安涅克也都有些高不可攀了。
      事实上,在看到侯爵宅邸冷清的模样时,他一度认为安涅克极少在那里居住,多半已经把皇宫当成了四分之三个家,说不定还有专门的房间。加弗兰帝国已经十几年没有皇后,皇帝和侯爵作为君臣又过于亲近,发展出任何关系好像都有理有据。
      康诺特好不容易才阻止自己作任何与皇帝私生活有关的不当联想。
      两刻钟后,朗德侯爵出现在皇宫外的马车边。
      康诺特掀开帘子,让安涅克跳进来:“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去了呢。”他闻得出来,除了衣服上自带的和书房里点的熏香,安涅克并未沾染上任何新的、会坐实他人遐想的气味。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安涅克却罕见地露出了失语的表情,直到马车开始移动,才局促地说:“我和陛下商量了调动其他力量协助你行动的相关事宜,仅此而已。”
      “你倒是别特意澄清啊!”

      虽说之前就知道安涅克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但大半夜才回到侯爵府邸,清晨又被拉上马车前往帝国学院,还是让过惯了慢节奏生活的康诺特大开眼界。
      天色还早,首都的人与物尚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就连白湖拍上岸边的水波都是柔和的,鸟叫倒是分外响亮。马蹄与车轮轧过街道,微风轻轻扯动正方形的窗帘,康诺特再掀起一点,便能看见树荫间跳动的野鸟,尾羽活泼地翘起,蓝紫色的光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啊,喜鹊。”
      又是喜鹊。
      坐在他对面的安涅克原本抱着手臂假寐,听见康诺特喃喃自语,便掀起眼皮:“怎么了?”
      康诺特摇摇头:“没什么。”他岔开话题,“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到过帝国学院,那时万神街还没有建起来。”
      瑞格一世在废除元老院制度、重建传统帝制的同时,终止了柯塞姆教派的“国教”待遇。但对于五花八门的民间信仰和神祇崇拜,帝国始终保持着不支持不打压的中立姿态。万神街就是这一姿态的明证:各式神庙、圣堂、祈祷院林立,既有奢华的殿堂式建筑,也有民居般简陋、只钉了个门额的窄屋,其中不乏来自异国的传教者。
      加弗兰帝国学院就坐落在万神街尽头。早些年附近还有几家妓院,虽一直受到不少攻讦,但由于学生和不愿透露姓名的教徒们的帮衬,生意一直很好,直到最近才在学院高层的施压(和“赞助”)下搬到另一片城区去。显然,耶卡洛人的内敛与保守在性的问题上是会网开一面的。
      学院大门前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基本是由军事学院的学员轮值。两边的塔楼很高,但和位于皇宫四角的哨塔相比还是差了点。
      安涅克说:“这里的院长是我的‘朋友’,你想查什么,他都会配合的。”
      康诺特嗤笑道:“‘朋友’?倒不如说你手里有他的什么把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真正的朋友。”
      “那我呢?就算不是朋友,总归不能说是敌人吧。”
      安涅克竟认真地思考起来:“敌人倒说不上。但如果你要与帝国——与皇帝为敌,我不会对你留半点情面,最多在你那些故交面前流几滴虚伪的眼泪罢了。”
      康诺特笑了:“你知道我不会涉足政治,更别提战争了。”
      “我知道,”安涅克也微笑着,“希望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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